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爱情痒化报告》作者:二木茶叶 文案: 文案: 简默这么多年来都在撺掇钟磬说三个字,终于有一天,钟磬说了。 “爱,最,只。” “……”简默无语凝噎,暗想,她是不是该感谢汉语如此多娇,有排比省略和强调? 本文就是一个“我爱你,最爱你,只爱你”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一个另类的七年之痒外加暗恋的故事。 有一种痒,不为别人,而为彼此。谁让世界上不只有情深缘浅,还有情深、缘亦深。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不相信爱情的人—— 这么多人不相信爱情,但总有一种感情,叫视你如命,不管你信不信。看在上文基本押韵的份上,你也得信吧! PS: 1、本文属性:暖宠文,婚后文,1V1双处,HE。 2、本文副线多,基本上就是各种已婚人士的合集,不过形散神不散,主要是主角走过路过,才能忖过悟过。 3、喜欢的话,就收藏一个呗~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婚恋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默,钟磬 ┃ 配角:明霏,陆祈晏,秦莳桦,张小玫,桑夏 ┃ 其它:暖宠文,1V1,HE ==================   ☆、谁先挂   半天才挪动半米的车流,呈倾盆之势的大雨,自驾车内,简默叹口气,笃定自己到家得晚。车里开着广播,因为中秋将至,某知名DJ正在调侃现在的消费者买的是月饼还是包装,当然到最后,买到的肯定是寂寞,再联系到目前让人无力吐槽的物价,由此引发吐槽无数。   简默是吃货,还是家境不错的吃货,所以没往物价方面去,反倒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她最爱的莲蓉蛋黄馅,再由美食联想到最能张罗美食的人。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见那人在书房的画面:与他的K线图深情对视,目不转睛。   她把目光挪至后视镜,镜子里出现一张从小被说到大的清秀脸蛋,照大学某室友的原话就是,良家妇女款,气质扬尘型,相当耐看。   作为一个结婚三年且快要失宠的女人,这个耐看,她看着怎么一点也不可耐呢?   胡思乱想之际,包里的手机响起,简默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闺蜜明霏。她戴上耳机,接通,“明霏?”   “小默子,给你十分钟,候驾大明宫。”   前方的车灯这时暗了一下,简默将车往前推进半米,而后淡定开口:“禀告女王,路阻中,恕小的难以从命。”   “路阻?女王脚下乃京畿要地,胆敢路阻?”   这……算是高级黑吧?简默浅笑,“还请女王海涵,小的尽量早到。”顺利地挂断电话,她想了想,还是拨了个号码,果然无人接听,她转而写了短信发送。   最终,简默不可避免地迟到了十分钟。而就在她开门之后,略嫌幽暗的走道内,一条隐在暗处的人影猛然现身,先她撑开了门并成功将之锁在门外,门板因此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公寓的隔音不大好,里头的争吵声隐约传来,先是咒骂声,后是反咒骂声,再后是反抗声,最后……消声。   作为已婚人士,简默边红脸边决定先撤为妙,岂料挎包里的手机再响,一看,还是明霏,这回女声虚弱不少:“楼下奶茶店,十五分钟后上来。”   然后就是低缓而危险的男声幽幽传来:“十五分钟?明霏,承蒙你看、得、起。”   楼下的奶茶店名叫“waiting”,六月份刚开张,店主小夏是一名应届毕业生。店内主打暖色调,布置温馨,连菜单都以清秀的人工书法编写,加上价格实惠,饮品味佳,周末下午茶时光往往人气爆棚。   严格来说,简默并不喜欢奶茶咖啡,但她钟爱这份惬意而小资的情调,同时,也喜欢傻坐傻想。故两全其美的方式是:在奶茶店点一杯鲜榨橙汁。   晚上这个点,店里的人并不多。和明霏来过几次,小夏与简默已是熟稔,互相比了个手势,她便往平常坐的位置走去。   外头的雨已歇了,难得九月天的雨还跟盛夏的一个脾性,急躁且来去匆匆。店里放着一首《七里香》,带着氤氲的湿气,正唱到结尾: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简默轻轻敲击桌面,渐渐听得入了神,直到小夏送上橙汁,提醒她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才回魂。看到来电显示,她很快接起。   “刚才手机静音。要很晚回来?”手机里的男声低沉而安静,随着电波迢递而至。   简默很没用,轻易被这种安静击中,她喝了一口果汁,连声音都被润得柔软,“嗯。楚衡回来,应该通知过你吧。他在明霏这,现在冰山变火山,状况有点大。”   “需要我过去助阵?”   “不用。看情况,我今晚应该回不去。”   “那我开了铃声,有情况打我电话。”   “嗯,你早点睡,别在书房待得太晚。”   “好。”   两人默了一阵,像是无话可说,但事实是他没挂,她也没挂。那头的人低笑,“默默,你确定要我先挂?”   此语成功清光了简默仅剩的那点郁气,她看了眼对面,抿唇,“那再见,钟先生。”   结束通话后,目睹全过程的小夏坐在她对面,托着腮叹了口气,“默默,我说你和你家钟先生是玩什么特殊情趣啊?”   简默莞尔,想了一会儿,答:“小夏,虽然这不是绝对的事,但要找一个始终等你先挂电话的男人,很不容易呢。”   如简默所料,十五分钟连下限也算不上,期间和小夏说着话,再发发小呆,打发时间倒也快,等到女王再下令时,腕表指向八点半。她看着潮湿的路面,起身付账。   简默事先就做了心理准备,然而进门时,还是条件反射了一回。   弥漫的酒味,衣物与各种攻击物陈杂,一只钢琴音乐盒无辜地陈尸于地,木质结构已经解体。但公寓内最显眼的却是——沙发旁东倒西歪的两瓶红酒。   排除两人酒后乱性的可能,酒是谁喝的,已经不言而喻。而简默的嗅觉向来灵敏,闻到隐约的烟味,她未及收拾便往主卧走。   昏暗的卧室烟雾缭绕,床头的壁灯勉强行照明之用,映出一只纤薄的手与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同样的冷漠、孤傲、绝望。   简默回忆了一下上次见明霏抽烟是在何时,貌似是大学期间。她心头一紧,上前夺下明霏手中的烟,轻斥:“不但喝酒,还抽烟,今天预备豪迈风?”话落,迈步往浴室走去。   “亲爱的,不要堵塞下水道。”始作俑者不以为意地在她身后谑语。   简默好气又好笑,出来时左手一条温毛巾,右手一根湿漉漉的烟,将烟掷入室内垃圾桶,她粗鲁地甩出手中的毛巾。室内的烟气太重,简默闻不惯,便去开了窗户通风。   “默默,你说男人和烟像不像?本质都是贱骨头,要抽几回才觉得顺心。不过对比之下,二手的男人比二手烟更能祸害人。”   明霏的嗓音沙沙的,大概是酒后酣战一场加之动作太大,向来强势的女声听来竟渗出一丝痛。   简默没有接话。彼此的默契足够她了解,目前闭嘴为要。不想几秒后,房间内荡开一阵细微的抽泣声。她快步往床边走,捏住明霏的下颏,果然见到后者的舌头上齿痕明显。   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隐忍痛楚,简默蹙眉,知道这次的问题确实有点大发。   想了想,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递到明霏手中,低声道:“如果不是你给了楚衡欲迎还拒的错觉或暗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自愿或纵容,不论答案是哪一个,你都有一半的错。如果两者都不是,你现在就打电话告他强/奸罪。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一枚,请多支持。   ☆、七年痒   明霏还是径直看着天花板,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偶尔一转,简默拿毛巾替她抹了一把脸,轻语:“空调我关了,你不是最讨厌汗味?先去洗个澡吧。”   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明霏咽声挤出一句话:“他知道我和周人渣的事,他嫌我脏。”   正拍抚的手一顿。简默细想后,表示有玄机。先不说那件事远在几年前,楚衡回国估计就往这奔了,而周景远在吴市,两人又没交情,恐怕不太可能有联系。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电梯里的男人对她说的“安慰一下她”,那个表情,颇值得玩味。   而就在简默斟酌到底是要指点迷津还是忠人之事之际,明霏终于骂了一声,“Madam!我是被那个人渣碰过,那又怎么样?你说他会在老美吃素为了证明那是个自由国度?他本事见长天天练本垒打是因为技术太渣,我上个二垒怎么了?”   “……明霏,这么问你吧,当年你在酒店把周某某当靶子练,导致他竖进横出,你觉得以他的渣性格,告知楚某那件事时,会不会略去某情节,再对某某情节添油加醋?然后很不幸的,楚某就酸了。”   明霏登时凶神恶煞,“再给我‘某’一个字试试看!”   “好,不‘某’。”   简默答应着,眼中的笑意加深,“传说醋这种酸性液体一旦饮用过量,跟酒是一个效果,即醋能乱性,也能误事。”   大意就是,楚衡今晚显然是吃醋过度的表现。   明霏接收到,继续侧目,“小默子,你是收了大洋还是吃了便当,居然崇洋媚外!”   当事人的态度可谓决绝,且不论楚衡有什么后招,光是想着楚衡往后的处境,简默先为其捏了把汗。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品,她是有的。   “明小姐,既然你说我崇洋媚外,不如我把这条罪名坐实。我听说美国有一句谚语:What happens in Vegas stays in Vegas。六级优秀的明小姐,这句话想必不需要我翻译吧?”   明小姐瞪视之。   简默轻轻地笑,温温地道:“霏霏,过去的事,不如让它过去。这几年你身边没人是为什么,你我都清楚。反正等他出现你花了十几年,也不在乎等他再出现的这几年。况且,我不认为以楚衡的人品,会在美国乱搞男女关系。”   明霏还是堵得慌,不点而朱的唇抿得死紧,终于忍不住骂道:“Watch他的人不人鬼不鬼!Watch他的作践自己!信不信改天我去写本书,就叫《大龄diao丝贞操记》,让男主饱眼福,饿口福。”   简默一偏头,再点头,“我当你的忠实读者。”   “再敷衍一点。”   “嗯,去洗个澡吧?”   “……”明霏掀被下床。   简默在明霏洗澡的空当去准备蜂蜜水和绿豆粥,顺便打扫卫生。事毕已经九点多,call了钟磬,了解了某些情况后,照例是她先挂电话。明霏从浴室出来,咬牙切齿了一晚上,见状直接丢话酸人,“每天一句‘晚安’也不嫌腻。不知是谁前几天抱怨这世界小三横行,连股票和基金都来抢这活?照这情形看来,酱油三想要成功逆袭,也得问问打不打得到酱油啊。”   简默睨她一眼,拎包准备走人,“蜂蜜水在桌上,粥在电饭煲里。我走了。”   “默默……”明霏顿作弃妇样。   “不蛮横不挑衅,倾诉之外尽量闭嘴?”   明霏的头捣蒜。   脱离校园生活的闺蜜睡在一起,夜聊的话题无非两个,事业和家庭。关于前者,这对闺蜜恰好都有,简默是一名室内设计师,而明霏则是财务部经理。   对于这点,简默略感汗颜。两人都是麓市人,并同时考入浦市财大的会计系,更同属大学生中的好学生,奖学金考证两不误。07年那会CPA的考制还不太严格,两人约考CPA时,简默甚至比明霏还要出色,在大三上就考出了两门。   谁知半路杀出个建筑设计,吸光了简默的热情,不务正业到跑去隔壁G大旁听建筑系的课程。明霏则一路清醒且坚定,能力方面也不耽误,大四进入“四大”之一的毕马威实习,活着出来后到小企业历练一年,三年前跳槽至现今的外企,三个月前升任财务部经理,职业生涯可圈可点。对比之下,当初毅然选择设计行当,现今虽也身在麓市的一家大型装潢设计公司,但仍是一枚小设计师的简默就被亲朋好友批/斗得比较惨。   “默默,顾盈贝是不是让我们下个月去一趟浦市?”明霏靠着简默,想起几天前大学室友的盛情相邀,问道。   “嗯。抽一天假期。”   “她也算一朵奇葩了,不但把闪婚隐婚裸婚都玩遍,一个已婚人士还到处招蝇惹蚊。”   “家里人看不上男方,她又比较好强,还要兼顾事业。其实我挺羡慕她的,能趁年轻的时候疯一把。”   “她那风似的性格,飘到北冰洋都嫌事故太多。”明霏哼了声,不屑提,“再说,你和钟磬不也玩了个毕婚,那才叫疯狂!现在都恋三婚三的一对了,还天天玩情趣。”   简默轻笑,既然话题已经引至关键点,她干脆就事论事,“那你呢?楚衡已经回来,现在男未婚女未嫁,清白又正式毁在他手里,大龄剩女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桥归桥,路归路。一层膜而已,本女王照样是万人迷!”   简默轻淡地“哦”。果然,明霏潇洒了三分钟就熬不住了,偎向她,徐问:“默默,你说呢?”   “不如……凉拌?把脑子晾凉了,再办。”   “……好主意!唉,爱卿,没有你我怎么办?”   一个异常的夜晚,却也在寻常,到底源于都市里一对别后重逢的男女刚划上一夜情的句点。唯一恰好的是,出现的男人是当年财大的金融系高材生,不免让另两位财大学子忆起往日峥嵘岁月稠。   可以说,大中华多数学生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平淡、无聊,像一笔流水账。   简默曾以为是,在钟磬之前;明霏也以为是,在楚衡之前。   钟磬会成为简默的转折点,在于他的身份。临校D大拿管理和中文双学位的才子,生得是神清骨秀,还横扫各类国家级市级奖项,风靡D大。而这么个青年才俊,跨校追求财大会计系的才女兼美女来了个联姻,说是轰动亦不为过。至于另一对,明霏其人,有才有貌外加性情火爆,而这位引无数男生竞折腰的女王去追求有才无财的金融冰山男竟然隔了一层山,还九曲十八弯并耗时一年,财大谓之——传奇。   聊至最后,明霏困得只能模糊地哼哼,简默便不再接话,将空调打到26度,再替明霏掖了掖被角,这才重新躺下。   但是,她睡不着。作为一名生性冷淡的理科生,简默只好承认,近段时间的自己cos林妹妹挺成功。   她在想明霏和楚衡,想小夏和她等的人,也想那首《七里香》。   05年,《七里香》红遍大江南北。诗一般的曲子,有些许俏皮,也是安静而悠长的,放在嘴里咀嚼,带点甜还带点涩,下咽后又意外的暖胃。   歌可以唱,就可以弹。莫名其妙地喜欢这首歌,单曲循环不够,她就去搜罗各种乐器演奏的版本。直到后来,有一个人抱着古典吉他为她演绎自弹自唱,一曲即成绝响。   按文艺一点的说法便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再无《七里香》。   耳边回荡着悠浅的曲调,简默咀嚼着歌词,由此想到了歌名。   歌名还真不好,因为有个“七”,她最近所能想到的有关七的词语,比如七上八下七零八落,还有——七年之痒。   她和钟磬,四舍五入,相识也快七年了。除去他创业的那几年,婚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各自有工作,早晚和双休日总在一起过。 她不痒,不知钟磬痒不痒?放在一年哪怕一月前,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或许,他们之间并非七年之痒,而是七年之淡。   淡了、远了,会不会散了?   思来想去,果然了无睡意,简默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反复思量后编了一条短信发送,发完才惊觉已经十一点半。这个点,作息严谨的某人在正常情况下早该睡了。她握着手机,还是准备等几分钟,不多时竟真的来了短信,先责问了一句“怎么还不睡”,后头跟着一个“好”字,意简言赅。   简默顿时精神大振。旋即又进来一条短信,写道:好像睡不太着。   好像、不太……某人真是几年如一日的闷中带骚啊。于是,她回了个“哼”字,把手机搁回床头柜,眼中笑意却压制不住,渐渐爬上眉梢。   陷入睡梦前,刚才的问答在无限循环……   钟磬,我们要个孩子吧?   好。   他说好,那就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精   第二天,简默和明霏各吃各饭,各回各公司。   简默有准点进公司的习惯,不过,设计师的工作时间存在弹性,加上时下经济不景气之故,通常她踏进办公室看到半数空位还属异常。   但今天……   她傻眼。居然只有两个空位,有一个还是她的,平时吊儿郎当的几名同事也是正襟危坐样。   心知有异,简默走至自己的办公桌旁,还未坐下,就听包里的手机响起振动声,她点开,发现有两条新信息,均来自部门与她相对交好的童知筱,一条稍早,另一条就在几秒前。   第一条:设计部可能要裁员,速来!   第二条:快坐下,总监要来了!   裁员?简默对这个消息并无多大反应。   麓市三面山一面水,近年来地依旧不多,但楼越来越多,偏偏麓市人酷爱炒房,在国际上亦名声斐然。她目前所在的公司是一个建筑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近年来因楼市旺盛的需求而一直握有不错的订单量。不过金融危机余波未平,今年中央又陆续出台了几项抑制楼市投机的政策,公司订单量可谓锐减。前段时间设计部就搞了一次KPI考核,走了几个设计师。   简默学经济出身,猜到裁员会有后续,也不太担心自己。不靠谱但漂亮的学历在,证书在,接的单也有,在麓市设计界有一丢丢名气,软件硬件还算齐全。再者,她在公司一向多做事少说话,基本没被人抓住把柄。   于是,她抛开心理包袱,打开文件夹,准备修改昨天完成的设计稿。   未过几分钟,“哒哒”的尖锐响声传来,办公室内登时连纸张翻动与点击鼠标的声音都弱了不少。这也算一种办公室哲学:别盖过上司的风头。   “萧悟,你过来一下。”   在众人屏息的当头,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立起身,跟随上司进了办公室,还算宽敞的空间里顿时炸开了锅。   “萧悟这小子,平日里就知道上上网,耍耍嘴皮子,这回栽了吧?”   格子间不乏幸灾乐祸的人。但不久后萧悟出来,竟是春风得意貌,他扣了扣另一人的桌面,让后者进去。   这回没人敢笑,因为进去的是业务排名前五的曲让邦。   “萧悟,总监和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业务上的事。”萧悟轻描淡写。   “靠!”不知是谁骂了一句脏话,“什么玩意儿,耍我们玩吧!平时就笑里藏刀的,缺德不缺德!”   “宋PP五行一个不缺,必须缺德啊!关键时候缺的还不止一点点。”宋芮是Prada控,故有此称。   而几分钟后,曲让邦也从总监办出来了,面上神情莫测。   简默在改稿,猛然察觉桌面传来“巨响”,抬眼一看,发现曲让邦正一脸潮红地站在不远处,对着她腼腆地笑,“对不起啊,简默,刚开始敲得轻,你没发现。宋总监叫你去一趟呢。”   “哦,谢谢。”   起身时有人嘘声,“大家散了吧,三大头牌被叫进去两个,不谈业务也不行了。”   “总监,你找我。”   “来了?坐吧。”总监办内,宋芮在文件上划下最后一笔,微倾身,“知道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吗?”   简默沉思片刻,摇头。   宋芮凝神看她,也不拐弯抹角,“公司近期会有人事变动,过段时间我要走,你跟不跟我?”   要走?简默仔细回忆了今早被叫进去的人,大致明白了宋芮的用意。   虽然她不知道宋芮要辞职的原因,但公司高管在离职时挖走几个心仪下属算是惯例。   简默不得不佩服宋芮张扬的脾气。不过,她算是长情的人,更确切地说,就是个懒人,要她跳槽,她真的没兴趣。   斟酌片刻,她道:“如果我说不,总监会如何?”   宋芮拨了拨肩上妩媚的大波浪,笑容嫣然,“自然是行使最后的那点权利。”   简默轻颔首。这是宋芮,该细雨润无声给尽好脸,该疾风扫秋叶则手段冷酷;做不好总监,却做得好领导。低首想了半会,她打起商量:“总监,可否给我几天的考虑时间?”   “给你三天,下周一给我你的决定。”   “多谢总监,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你顺便去叫童知筱过来。”一顿,“知道到外头该怎么说吧?”   “我明白。”   童知筱之后,还有两人被点名,也是过几分钟便出来了。最后一人传达了宋芮的指令,设计部在十点半开个小会,要求全体设计师参加。   刚松口气的众人连连哀叹。   说是个小会,其实不算小。开始的节奏亘古不变,由宋芮春风送暖,再后话锋一转,宣布设计部将引入为期三个月的末位淘汰制,比例在40%,也即是说到时设计师要走掉十来个。直到会议结尾,宋芮才亮出曲让邦和另一个同事提交的辞职信,言明两人即将离职。   简默将视线扫向今早进过办公室的人,包括童知筱在内的三人面露异色,看来并不知情。至于其他人,大多是舒了口气,毕竟现在要找份工作并不太容易。她又看向宋芮,发现后者的目光正与自己对接。   “张小姐,设计图已经改好,你昨天说下午四点后有空,是吗?好的,那我现在过去。”挂断电话,鉴于现在是非常时期,简默将外出时间及事由写好交给宋芮,得了默许后才拿了车钥匙走人。   简默的座驾是一辆国产的长城精灵,小巧玲珑,性价比也高,在拥挤且停车不易的麓市能钻会拐,颇得主人欢心。目前她要拜访的客户住在高级小区,停车条件还算便利。进电梯时,身边有两人正在议论,“听说昨晚1203吵得挺凶啊?”   1203正是简默负责设计的套房,她猛然想起几天前的一件事,心里的那杆秤不由吊起。这时,旁边的人又嘀咕:“才领证呢,就说是闹外遇了。这年头的孩子哟……”   电梯很快升至12楼,来开门的不是徐先生,而是房子的女主人。背心热裤,穿高约十公分的高跟鞋,年轻也张扬,见到简默,哼了一声,“来了?”   简默打量片刻,光凭对方的口吻和身高已断定自己摊上了麻烦。她礼貌地回应,进门看见一向对自己热情相迎的徐先生正埋首坐在沙发上敲笔记本,对她的招呼也是爱理不理。   门边的张小姐也不进来,敞开门,倚着墙冷笑,“徐向东,你心爱的小默来了,怎么也不起身来个拥抱和热吻啊?”   她的嗓音并不大,却很尖锐,和着冷言冷语让简默听得有点不舒服。正要说话,张小姐又将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怎么,敢做不敢当?徐向东,你以为偷了腥擦擦嘴就能了事啊……”   入耳的话越来越不堪,隐忍不及的徐向东起身低吼:“张小玫,你够了。要吵把门关起来再吵,我丢不起这个人!”   “发火了?我说这只狐狸精你心疼了?”   夫妻俩于是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吵,期间她的设计也被揪出来评头论足,最后张小姐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帮我们的装修费省下起码五万,我可以考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默眨眨眼。   吵架竟能这么用,她干了三年多,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葩的户主。   她找到皮夹里的一张照片,随即走至张小玫的身侧,“张小姐,先说明一下,我是已婚人士,这是我的丈夫。还有,我的手机里有徐先生与我谈话的录音,如果需要,我现在可以放出来。请问还有任何问题吗?”   张小玫凝视照片上的人足有十秒,再抬眼嫌弃地睨一眼自己的丈夫,很快又看向照片,被烟熏过的眼此时已大了一圈,最终,她呆滞地摇头。   很好,美男计成功,简默成功反击的同时,不免在心底感叹某人的魅力。她小心地收好照片,随即取出包里的设计图撕成两半递到张小姐手中,微笑,“这是设计图,抱歉,这单我不做了。”说完,利落走人。   她实在觉得无辜,毕竟是被人以讨论设计的名义约过两次,第一次赴约是无知,第二次是难却,人家正人君子般地提出要商量相关事宜,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设计师等同半个销售,更多时候不是业务部拉单给你,而是你自己去推销。   这行的潜规则,她虽然迟钝,也不是不知道:卖钱或卖人,能买到更多钱,那也是本事。   可惜,她卖艺不卖身。   思及被毁掉的图纸,简默还有点心疼,随之而来的是懊恼。   刚才她的言行是挺潇洒,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在不清醒地授人以柄,况且她根本没有所谓的录音。若是张小姐拿这件事去闹,公司里还有豺狼虎豹待着,她被啃得只剩渣的可能性很大……   想了半天,也走了半天,走到最后,简默停下来,发现自己迷路了。于是,某个只会依仗地图的路痴站在傍晚时分的某路口,望着人来车往的街道,大想抹一把辛酸泪。   “小姐,搭顺风车吗?”想拉个路人询问之际,耳边一道笑意宛然的嗓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职场的事主要和男主男二有关。   这几章都是铺垫,情节会慢慢展开。   ☆、登徒子   简默登时以为天籁,回眸而视:来人正坐在车里,左手肘抵着窗沿,五根匀净白皙的手指散漫地搭在方向盘上。间或垂眼,坠落的妍金余晖迭迭而俯拾可得,整个人都像嵌在漫车的夕光中。   既然照片里的人走出来了,还加上强大的背景,简默想,如果这不是在大马路上,她的年纪能再减掉一轮,她大概会耽溺于男色不可自拔,好在如果不成立。她笑眯眯地绕到另一侧坐入车中,轻声问,“你是碰巧路过?”   钟磬弯了弯唇角,“不,我跟踪你。”   “……跟踪?”   “上去超过半小时,下来魂不守舍,遇到麻烦事了?”   简默避重就轻,“你的意思是等了我半小时,还在我身后开车蜗速跟了大段路?”   钟磬睨简默一眼,后者秒懂:意思是他哪有那个美洲时间?果然,前者很快解疑:“在附近办点事。”   “哦,我的车还在小区,你载我回去吧。”   “明天我要过来办事,到时候去开。回公司?”   “本来要,现在不用了。”   钟磬目视前方,再开口将职场里的精英派头用上了十成:“说吧,发生什么事。”   霸气一经侧漏,简默就是想隐瞒也底气不足。她握拳置于膝上,“钟磬,如果我辞职,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红灯时,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舒开她的拳轻捏了一下,反问。   简默点头,就见他在盘上扣了一声,“昨晚你问我什么问题?”   两人的对话向来如此,简默继续秒懂,“那等我做完手头的单子就辞职。”   “钟太太,你的意思是以后靠我养了?”   哦哦,玩情趣?她会。   “是啊。希望你养得起我,钟先生。”   “养一个应该没问题,养两个估计还得加把劲。”   简默继续哼。知道她的心情不错,钟磬含笑,慢声打着商量:“其实养一段时间是养,养一辈子也是养,短养不如长养。”   “短养不如长养……这应该是你求婚时该说的话吧。”她将头撇向窗外,还是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的节奏,“我认为你上次的求婚比较有创意。”   认为着认为着,窗外的晚霞就上了简默的脸。因为好几年的求婚事件,上了简默的大脑皮层。   求婚这件事,其实简默打心眼里不愿回忆。   话说那天钟先生要求当时还不是钟太太的简小姐来家里赏玉。简小姐对于钟先生书本网的出身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加之受钟先生影响对玉器有偏好,不疑有他便去了。两人赏到一半,引出以下谈论。   “颜色挺通透的,很薄很脆的一种绿,分布也均匀,裂缝在四五条,应该是珍品。”   “你觉得是什么年代?”   “我是外行,不做无谓的猜测。不过目前岫岩玉的市场价值和地位不成正比,将来的升值空间应该挺大的。你让钟叔鉴定一下,或者,现在中央二套不是有个鉴宝节目,你试试?”   “鉴定……默默,不如我们的关系也上相关部门鉴定一下?”   “什么意思?”   接着……然后……   最后……她被某个登徒子抱坐在书桌上恣意轻薄,等差不多了,在门外观望的两对家长冲进门来抓奸在桌,她赧得伏在他的肩上连头都抬不起来,末了只能应了个“好”。   饶是淡定如简默想起此等往事还是不禁咬牙切齿,那时候小女生心态还在,期待的画面无非是他拿着古典吉他唱几句情话最好能递上一束鸢尾花。结果,无浪漫不说,漫过来的只有“浪”不说,还是在众目睽睽下。   自那天起,简默脑海中钟磬=白马才子的印象被彻底抹杀,新等式是钟磬=衷禽。   见她表情莫测,钟磬大致猜到她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擒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默默,我尊重你的选择。”   “……嗯。”简默应声,等车开到超市的停车库,才转头看他,目中似有宝光流转,“再过几年吧,当设计师是我的梦想。钟磬,我不想后悔。”   买了一大袋的食材回家,简默因为今天出了汗,先去简单冲了个澡。两人换了家居服,秉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开始男洗菜女烧菜的分工。   “今天怎么想到买这么多海鲜?”钟磬忽问。   “呃,突然想吃。”简默往水槽里瞄了一眼,然后,红着脸转头。扇贝、虾,数量确实有点庞大。   “那猪腰也是你突然想吃?”钟磬轻点被搁得老远的扁状物。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再问便抓住要害。简默腹诽,依旧故作无意地切菜,“前几天和明霏去吃菜馆,觉得味道还不错,就买来试试。你洁癖比我重,这个留给我处理。”   “那明霏应该也说过,多买点海鲜和猪腰……给我吃。”   “嗯,她在网上查过,说这些有……”   “有什么?”   简默这才讪讪抬首,钟磬已经拿掉手套,正侧身倚着流理台,好整以暇地套她的话。对视一分钟后,理亏的她索性恼羞成怒,推他出去,“厨房我来,你去书房。”   “去和K线图拳拳相顾,脉脉不得语?”   这话简默大致能翻译。她虽是个理科生,但在钟磬的熏陶下还是弥补了后天的一些欠缺,何况,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还是她原创的。   “……明霏告诉你的?”   “确切地说,是质问。”   “所以?”   运了手劲去捉她的手,钟磬笑得雅致而正经,“既然你说默、默不得语,我认为,我们应该探讨一下有关小三和逆袭的话题。”   简默的脸红了,再后就被抱了。等她气若游丝般只能以哼哼的嗓音喊饿时,钟磬恶意地覆压而下,犹是一脸的从容薄笑,霁月光风,“信我是清白的?”   简默迭声肯定。钟磬满意了,做了一碗香气浓郁的海鲜面犒劳之。简默饿极,难得没有慢条斯理地解决。吃完看向对面,眉目间蕴了光的男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面条,那股优雅劲照例让简默看呆。   “刚吃完,先别洗澡,去沙发上看会电视。”   简默“嗯”了一声,方才的运动耗去不少体力,她乖乖窝到沙发上。黄金档时间,电视台放的大多是国产连续剧,今年的穿越与清宫剧很火,在简默看来,这些连浪费时间的消遣都不算。看电视不多,她只记得一两个常看的频道号,于是转到这个点,麓市电视台的经济频道在放的一栏以方言讲新闻的节目。   麓市方言号称中国最难,听说曾被用来做军事对接暗号。简默是土生土长的麓市人,但到她这一代,京味普通话成为正统,耳濡目染之下,方言中稍深的词汇已经听不大懂。好在简爸爸平日里总是提及文化传承,简默也算有觉悟,有时间便看点方言栏目,在家也会和钟磬进行方言对话。   她在看的是电视台的拳头节目,分A、B两档,正在播的是B档,主要讲一些故事或案件。首个故事说的是两年前一名小企业主因业务剧减趁着炒楼热潮瞒着妻子扎进楼市,刚开始发了一笔,今年却因楼市泡沫归于破灭而赔得血本无归,期间还闹了外遇,最终落了个妻离财散的下场。   “讲了什么?你的表情不对。”打理完厨房的钟磬在沙发上坐下,随即将异常沉默的人抱到腿上。   简默蹭了蹭他,汲取着那股熟悉好闻的男人香,静了半晌才将故事概括为一句话复述。   “有什么想法?”   “钱对于有些人是价值符号,对于有些人则是生存记号,不公平。炒楼炒股谋财害命,踏实做人比较安全。感情里最不可原谅的事是出轨,精神或肉体,没有之一。”   “三点结论?我完全赞同。关于中间一点,我想有必要为自己辩护——小炒清淡,利胃;大炒油腻,伤心。陈述完毕。”   简默二话不说,将手伸进钟磬的睡衣里,在其腰间处一拧,“希望你真的只是小炒。”   “唔,养家糊口的事,不能掉以轻心。”   和在国赛中得过最佳辩手的人辩论无疑是最愚蠢的选择,简默闭上嘴,脑袋伏在钟磬的胸口,纹丝不动。   许久,“睡着了?”   “怎么?”简默犯困地问。   钟磬笑了一声,声线放得有点低,于是带出了几缕刻意营造的诱惑与暧昧,简默没出息的小心肝因此微微一颤。   “发现海鲜后劲挺强。”   迷迷糊糊的她压根没意识到某人的手已经移至禁地,还傻傻地接话:“什么意思?”   “有点热。”   简默陡然一个激灵,脑袋迅速因应,“热?我觉得挺冷。应该是空调打得太低了,我去调一下。”   “外因没内因收效。既然觉得冷,不如我们再运动一下?”   结果,可怜的简默再度被横抱入房,开始剧烈运动。在热得快要升华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小别哪里胜新婚,小别分明无晨昏!   然后,她想起,今天不过是周五!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手   过了一个蜜里调油的周末,简默显然吃撑了,到了公司还有点恍惚。刚踏进部门办公室,她不及坐稳,一条身影已快步而来热情地拥住了她,又很快放开,那人以俏皮的嗓音甜甜地问:“简学姐,猜猜我是谁?”   大清早的这出闹剧让简默有点反应无能。身前的女孩……看着二十岁来岁,脸蛋白皙,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很是清秀乖巧。简默辨认几秒,一怔,“你是……张小姐?”   对方点头,这回轮到简默愣神了。三天不见,前后看似相差八岁有余,排除整容的可能性,估计是返璞归真了。只是……简学姐?   意识到周围的同事还在观望这出热闹,简默轻语:“我们下楼谈。”   两人到了楼下一家早餐店。   简默招架不住张小玫崇拜的眼神,轻咳了一声,“你叫我学姐?”   一只小巧的手随之递出,“我是D大外文系10届毕业生张小玫,请多指教!”   原来是他的学妹。简默微窘,伸手与之交握。   张小玫咯咯娇笑,不复昨日的世故与成熟,“简学姐,钟学长可是D大的传奇人物,名声振聋发聩。我这个small potatoes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套住钟学长的。昨天领教过简学姐的气场和智商,我表示钟学长注定在简学姐的back pocket里呐!”   简默嘴角微搐,斟酌道:“张学妹,你的英语不错,不过,‘振聋发聩’不是这么用的。”   依简默的低EQ,显然不大了解中国人的面子问题,与她相熟的人清楚这点,可张小玫不清楚。好在这个外文系女孩把老外的直爽也学了个八/九成,闻言笑得更为娇俏,而后她肃容,“请学姐原谅我可耻的爱国情操,从小就是外语优秀语文勉强合格,谁叫阅读理解太销魂,不是说拿给作者做也才60分?”   出来工作几年后遇上个出茅庐不久的伪学妹,简默感觉不错,应和:“所见略同。”   见气氛有所缓和,张小玫抓住时机开始解释昨天的事。简默听了个大概:徐向东是豪门子弟,到了适婚年龄,正需要一名乖巧不管事的妻子。在浦市邂逅当初还是D大学生的张小玫,对其进行了浪漫围剿,小玫在反围剿失利后,背井离乡嫁到麓市。结果在领了证之后发现徐向东是个渣,婚都结了,只好给其一个下马威,所以才会发生昨天的变装及讨要回扣一事。   简默点头,对付这种渣男必须要快、准、狠,遂赞道:“做得对。”   “多谢简学姐夸奖,我会做他感情的终结者。”张小玫昂着漂亮的下巴,笑嘻嘻一句。   言语间也是青春洋溢,自信飞扬。太耀眼,耀眼得简默有点晃神。她无意识地搅动豆浆,液面只有一个混沌不堪的影,她却可以想象自己此刻的神情,迷惑与茫然大致能概括。   旋开的涟漪,又仿佛旋出一对依偎的男女。女埋在男的胸口,连一句“我爱你”都是小心地掂量齐整才脱口……   “简学姐,昨天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拜托拜托,继续做我的设计师吧?”   简默回神,这样一张灿烂的脸她怎忍拒绝?   简默决定辞职,索性在早餐店陪张小玫继续修改被粘好的设计图。等再上楼已是一小时后,期间童知筱发了条短信说宋芮找她,她也是惬意地回了句“不急”。   到了总监办,简默递出辞呈,令她意外的是,宋芮竟驳回了她的辞职请求,而后再次向她确认:“你真的不跟我走?”   她摇头。宋芮冷笑,“简默,我之前以为你是个只懂设计不懂人情的书呆子,不过是靠着……看来,是我错了。”   “我不懂总监的意思。”   这回宋芮连目光也冷透,“多亏了你,我能提前离开。”   话里的意味,显然是不会透露更多。简默也不再纠缠,以“那我出去做事了”离开办公室。   出来时,有人吹了声口哨,“简大设计师,你进去没少挨批吧?听总经办的人说,宋PP今早刚和吴总闹过,直接导致更年期提前。”   “你小子的脑袋是留在家了还是打路走回家了?她的更年期跟大姨妈一个周期,还犯得着提前!”   简默付与善意一笑。   倒是童知筱给她发了条短信:简默,你听说没?宋总监可能要走了。听说接替她职位的人是陆祈晏,Yan诶!这是独家爆料,我们中午再详谈!”   简默难得反问了一句:真的?   话说陆祈晏是谁?被设计界奉为鬼才的人物,家世显赫、孤标傲世,其名言是:就算我是靠着家里发迹又怎样?有财的人没了钱,照样有才!   人家敢说,也确实因为人家真有。鬼才的大手笔不多,但任何一项拿出来,都足以让其在设计史上留名。而制约其作品的仅一个因素——年龄。这位闻名遐迩的设计师,年仅二十八岁。   即使不查百度百科,任何一个熟悉设计的人也能将这些信息背出个大概。身为一只热爱设计的小虾米,简默自然也想瞻仰大神风采。   如果她的新上司真的是Yan,那她能学到不少东西吧?只是,宋芮的话似乎在暗示她,她和这个新总监有点关系……   中午时分,童知筱选了一家离公司有点远的粥店吃盖浇饭。简默的午饭一向都吃钟磬做的爱心午餐,于是单要了一杯果汁。   冷静下来后,简默就觉得陆祈晏来麓的消息不靠谱。先别说陆祈晏有个国际知名的工作室,一年到头接活能接到手软,况且鬼才之所以为鬼才,还因其一年四季行踪不定,见首则不见尾。跑来麓市当总监?有点扯。于是,在对面的同事已将可能入驻设计部的那位鬼才设计师由相貌到能力都胡天海地地夸了一番,简默自始至终就回了五六个“嗯”。   童知筱大约是不满其态度,一向淑女的举止开始剽悍化,最终不慎将桌上的一杯白水打翻。闯祸的人惊呼,简默躲闪不及,不少水渍洒在衬衣上。不喜欢引人注目的倒霉孩子说着“没事”,将椅子往后挪了几步,避过同事自桌上抽出的餐巾纸,而后一只手与一包纸巾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伴随一道温和嗓音:“用我的吧。”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手:骨节清晰,指甲修剪整齐,颜色漂亮,拇指有约占指甲四分之一的小太阳,白而瘦,很艺术,属于男人。作为设计师的简默评定完毕,拒绝了好心人的要求:“谢谢,我有的。”话落也不看对方,径自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拭水痕。   好心人轻笑了一声,见好意被心领便走开了,步伐不疾不徐,很见风度。   等简默再抬头,童知筱正坐在位置上,双眼大瞠,红唇微张,典型的神不守舍。   “怎么?”   童知筱灵魂回窍,回答的时候还有些结巴,“默默,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OMG,你竟然拒绝了Yan……递来的纸巾。”   简默一愣,“你的意思是,刚才经过的人是陆祈晏?”   童知筱依旧是神往状,“难以置信,高高在上的Yan竟然也会光顾这种小店,外界不是说他行踪成谜?而且真人比照片更帅,帅得我都头晕目眩了,尤其是不经意的一笑,老摩的诗写得好呐,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这证明你的消息可能属实。”简默吃不住童知筱的文科生潜质爆发,随意地应和一声。这么一闹,就是身在角落,她也没了吃饭的心情,见对面吃得差不多,她起身说:“我们走吧。”   回程路上,不免还有一轮轰炸。眼看平日里淑女风不定时抽成御姐型的同事变成此德性,她深感外形出色的人果然害人不浅。   末了,童知筱以暧昧的眼色看向简默,笑得颇毁形象,“简默,深藏不露啊?B还是C……看你的表情,不会是D吧!”   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准确地说,是白天。临下班时,简默接到了婆婆舒予蓝的电话,虽对方看不见,她也在顷刻间把设计时习惯转笔的动作停了,正襟危坐,“妈。”   对方的声音亲切中夹杂疏离,“小默,今晚你和阿磬过来一趟吧,我煮了饭。”   婆婆出马,焉有拒绝之理?简默乖巧应声:“好的,妈,辛苦您了。”   “那先这样,你跟阿磬说一声。”   “好。”   很快传来“嘟嘟”声,简默刚放下电话便狠吸一口气,暗自叹息自己跟舒予蓝通话时不自觉屏息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好在舒予蓝区别对待,和她向来快人快语,和钟磬那便是机关人的行事风格——能拖多久拖多久。   她迅速整理东西,等到了地下室才拨给钟磬,刚接通便先声夺人,口气还大为不善,“妈让我们过去一趟。”   “下班了?”   这么悠悠缓缓的一句,简默再怎么捉急也蔫了,“嗯。你也尽快……”谁知钟磬截了下文,“我在你公司右拐的超市门口,你的车放在车库吧。”   “……你怎么会来?”   低沉的嗓音掺杂着一丝遗憾扬起,“预备是face-to-face时间。”   简默一想,乐呵起来,也拽了英文安慰之:“没事,不如我们shoulder-to-shoulder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方便   空手去长辈家吃饭这种事,简默再没觉悟,也知道是不能做的。   “妈喜欢吃冬枣,你在前面的水果店停车,我去买。”   信誓旦旦地说完没过几分钟,简默立在水果店里,愣了,忘了刚才她是抱着什么心态要亲自买水果。冬枣确实是上市了,但全红、红绿相间和全绿的都有,她该选哪种?照理来说,红的接受光照比较多,水被收干,应该会比较甜……推断三分钟后,秉着不可以草率的原则,她默默地转头。   坐在车里的人见状一笑,眉目间的暖意之泛滥,可谓难管难收。他下了车,走近妻子,“这种红的受日光照射时间长,会甜;半红半绿的这种水分比较多,甜味次之;绿的以此类推。据我所知,妈喜欢味甜汁多的。”   简默眼瞳一亮,“那选半红半绿的。”   “嗯,很聪明。”   两人身边一位正在挑选水果的小姑娘眼冒红心,“温柔技术精英美男,大姐姐,你男朋友帅呆了!”   简默转头,矜持又嘚瑟地笑,“纠正一下,其实,我们走过法律程序。”   只可惜,她这样的嘚瑟没能持续多久。   站在小区楼梯口,简默打量自己一番,回头问钟磬,“确定我的穿着和表情没有问题?”   后者笑,“不是每周要过来一次?不要紧张。”   简默怒视之,“我们上周没来。”再者,她哪次来不是穿得像觐见圣母皇太后似的。愈想愈觉得这位让自己在家宅了一个周末的人可恨,眼神从单纯的怒转为复杂的谴责。   嗯,光线朦胧的走道,上下无人的氛围,眼波润亮的简默,钟磬没有多想,俯首,用最直接的方式灭火。   亲密的厮磨一如既往,含着体贴与耐心,一点一点地驱散她的被动,再狡黠地诱出她的回应。简默最吃不住这招,很快软在钟磬怀里任他鱼肉。   直到防盗门自里头被人打开,室内的光线将走道照得透亮,唬得简默即时推开钟磬。无奈衣服是乱的,嘴唇是湿的,明眼人大概还看到了激吻画面,她略低首,讪讪地叫了一句“妈”,暗想这回应该还能担上个不知体统的罪名。   “菜快凉了,都先进来吧。”舒予蓝撂下这句话,转身去了厨房。   简默闷闷地应了声。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际,钟磬将冬枣交给她,再牵住了她的手。   钟家不富,但贵。钟父生在红色家庭,现是一名大学教授,钟母也是官三代,目前在教育局任职。严格来说,钟磬是名副其实的高干子弟。故简默一直不解钟磬为何要从商,何况商人的市侩味俨然与他的性格大相径庭。   因钟父临时去省里参加一个课题研讨会,餐桌上仅有三人。钟家的饭桌规矩极严,简默只在吃饭伊始接过婆婆递来的汤时说了句“谢谢妈”,其余时间一律埋头苦吃,偶尔钟磬给她添菜,她还要悄悄瞪回去,示意对面。   酒足饭饱后,简默自动起身准备与婆婆一起收拾碗筷。钟磬扶住她的肩头示意她坐下,向着对面道:“妈,默默和我准备要一个孩子。”   简默当场呆住,她对面的舒予蓝则重新坐定,阴了大半个小时的脸色有转晴趋势,长辈点点头,“结婚三年,是该要了。”   “默默一直想有个孩子,是我要过二人世界。”   简默飞了几片刀眼,耳根见红,这人说起二人世界能否别这么淡定。   舒予蓝也嗔了一眼儿子,依旧不咸不淡,“孩子的事,你和小默都没经验,你买给我和你爸的这套房子大,不如这段时间你们搬回来住。”   简默惊怔,仔细分辨婆婆的话,悲哀地发现都是肯定句,意即不容置疑。   其实新婚时,两人还是与长辈同住的。简默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加之舒予蓝看似对她有成见,但也是个理性独立的人,婆媳关系算得上融洽。至于婆婆为何变成现在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源于07年钟磬买房且隐瞒不报。那会钟磬创设的公司捞到第一桶金,而当时的中国房价也未坐上火箭,钟磬看准时机买入。等手续齐全了,才领着简默去看新房,要求简设计师不吝设计。之后,钟磬通报,简默没挨批,但舒予蓝对她自此冷淡下来。   简默也曾问过钟磬搬出去的原因,后者云:“不方便。”她继续问哪里不方便,钟磬特优雅地曰:“夜里。”   回想起这个意简言赅的答案,某人的脸再度开成大红花,同时在心里默默呐喊,她也不想搬回来!她巴巴地瞅着眼前的碗筷,指望身旁的人能说出个名目来。   钟磬不负所望,很快作答:“不方便。”   What?简默迅速瞥他一眼,发现这厮的眼风温柔地拂过她。她运了脚劲踢过去,同时刻笑道:“妈,您在机关挺忙的……”   话未完就被舒予蓝打断,“不必说了,知道你们不爱看到我这张老脸。”   简默十分诚恳地奉上实话,“妈,如果将您放在中年圈子里,您绝对是鹤立鸡群。”   舒予蓝没挑刺,更难得弯了唇角,视线掠过简默,“跟我过来。”   过去的结果是婆婆在厨房内向她传授了不少关于怀孕前后的事,比如身体要补,比如习惯要改,比如常识要背。长辈难得喜形于色,对她亦是慈眉善目,简默秉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婆婆的原则认真领悟,不时还举一反三。此举的后果是,一大一小从厨房聊到书房,最后简默得到三张A4纸,上头是小五宋体打印出的注意事项。   回去时已经九点多,两人在门口遇上风尘仆仆而归的钟父。钟父对简默是打心眼里喜欢,一口一声“闺女”的喊,比对钟磬还亲。简默一直颇为敬重这位长辈,告诉钟父冰箱里有刚买的山竹,请他老人家尽早吃。   上了车,简默才质问:“这件事你怎么这么早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消息,要是让妈等上一年半载怎么办?”   钟磬也不发动,坐在驾驶座直勾勾地瞧着简默,赤/裸而坦白的眼神写着:你觉得可能吗?   简默脸绯红,白眼。这种事也要自大到这种程度,真是够了。于是,她继续以眼神压迫。   “好,我解释。第一,周末没来家里,今天爸又不在。第二,妈知道这件事,以后你有护身符。第三,”钟磬坚持己见,“我想我们不至于让妈等上一年半载。”   简默前后一串,好吧,连同第三点都无法置辩。她抖着手中的A4纸,“那这些怎么办?”   “一切有我。”   特轻淡的口吻,却足以让她的心防坍塌堪比大规模的路面下陷。   简默不由腹诽,你就说当初买房是为了给我足够的空间,刚才的奔放上火是为了密不透风地罩着我,提孩子的事是为了让我的日子更好过,不就成了?   还没腹诽完,听他说,“默默,你最好考虑继续看下去的后果。”   “啊?”清泠泠的气息逼近,简默反应不及,被人——扣住,用安全带。黑眸噙着笑意近在咫尺,“帮你系安全带,不必紧张。只是顺便……”   可惜顺便了才一会,车窗便被人叩响。缓降的窗户外,钟父伫立于夜幕中,将一袋东西递到车里,咳了一声,“亲热靠边。”   哦,神!简默埋在钟磬怀里,齿下一紧,咬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重在耕耘,简默偶然跟钟磬提起辞职的事,最终钟磬妥协,同意她把辞职的事延后。简默思前想后,认为关于怀孕的一些事,她不好问婆婆,问自家娘亲总是没错的,想着周末也没回娘家,于是打了电话说今晚要回去吃饭。   简家在镇上,从市里出发无路阻的情况下,车程要十五分钟。钟磬有应酬,简默便开了精灵自己回娘家,照旧在自家楼下五十来米的街道上被卡了将近十分钟。停车也是老大难问题,简默从街头开到街尾,好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还被人抢先一步,只好郁闷地掉头,再从街尾开到街头,又耗了五分钟才离开车垫。   开门的是简母,简默抱着亲娘,咕哝:“妈。”   “一回来就撒娇。”苏苒的眼里全是慈爱,拍拍女儿的头,“你小姨在,先去打个招呼。”   “嗯?”简默抬头一看,发现确实有客人,还是很疼自己的小姨,忙进门在沙发上坐下,乖巧地叫人。   “今天巧了,我来,阿默也回来了。”苏槿搂住外甥女,三十多岁的年纪,和简默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姐妹,“阿默,小姨店里这几天上新,下回带你那个漂亮闺蜜过来看看。”   小姨苏槿是开时装店的,简母也是股东,简默大了之后,常被拖去蹭几条衣服。她于是正色,“苏槿女士,你这么徇私,苏苒女士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所以你还不快从苏苒女士那搜刮点股份,到时候落实政策,咱们好沆瀣一气,便宜都让咱们给占了。”   因为苏槿是苏爷爷的老来子,和简默相差不过十来岁,加上苏槿向来疼外甥女,感情亲厚自不必说,苏槿也不计较辈分,故两个唱起双簧来,连苏家最淡定的苏苒女士也会发笑。   唱完这出,简默见小姨夫不在,随口问:“小姨,怎么没见姨夫?” 作者有话要说:     ☆、简助理   苏槿脸色一僵,在简默诧异的当头又迅速恢复寻常,“中途就见不着影了,谁人知道他又去哪玩了。”   “姨夫果真一年四季都潇洒自在啊。”   苏家的状况,简默多少知道一些。苏家人有志气,早年四个兄弟姐妹便出村到城里打拼,在各自有些积蓄后以男三女二的股份合伙办了个鞋厂。当时麓市兴民营企业潮,故鞋厂的经营状况一直不错,过个三五年便稳定下来,还有了分红。小姨苏槿对流行的感觉较为敏锐,又不喜参与鞋厂的事,于是说服简母拿一部分股份和分红出来共同开了家服装店,不想境况更好,这几年已经开了数家分店。   至于后来的小姨夫,似乎没多少本事。听说当年是靠着一张脸与粲花舌成功追求到眼高于顶的小姨,婚后便辞了销售员的工作,以老板身份偶尔巡视商店,专心当起了拿工资的无业游民。不过暗地也不是安分的主,当初简母要去中学任职还闹过一出。   至于长辈间的感情,她不是闲事婆,并不清楚,仅是觉得今天的小姨有点异常。   苏槿似乎也不想纠缠于此话题,只哼了一声,便转而说道:“正好你今天来,我也省了一通电话。过几天是中秋,这回轮到小姨出钱出力,到时候你和阿磬一起来,在鼎街的云天阁。”   简默以软绵绵的口气极不给面子地“哦”了一声。因为她相信,即便在极好面子极注重联络感情的麓市也找不出比苏家更热衷于铺张浪费的家庭。   从前是分岁酒和正月酒由年龄最大的摆到最小,从云天阁摆到阿锦楼。后来总算有人发现,这么一来,年末岁首大伙约摸只能在各大酒店奔波,所以由最有主意的小舅苏知之改制,决定选出分岁、正月、清明、端午和中秋五个节日让四兄妹在一年中轮流来。   这主意确实不错,但简默还是唾弃之,原因在于酒席还在酒店摆,吃一次好几千就蒸发了。而吃来吃去也就这么几个高档酒店,顶没意思。   “知道你不爱去,但小姨的面子你给不给?”   简默哪敢不给?   然后是不可避免的,在简父忙活完终于上饭上菜,四个人围拢聚餐后,简默在饭桌上听取了来自两位中年妇女的谆谆教导。尤其是苏槿,结婚多年无出,对于此事不介意之余反而十分热衷,对简默耳提面命。简默刚开始还能虚心接受,到最后直接称吃坏了躲进卫生间。   简母在孙儿一事上也没了人民教师的严谨端庄,转眼便眉飞色舞地和妹妹商量起毛线的事,准备在未来孙儿出世前打几件毛衣和几顶帽子。   简默咬牙饮恨,暗想当初怎么会被某人哄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等得越久,期待越高?这话不错。但期待越高,惊吓也越大啊!   晚上回去简默就爆发了,结果被人一把扣牢,那人笑语:“默默,你一再反映民情,是提醒我要注重民意,加快建设计划?”   简默:……   痛并快乐地过完一个周末,周一踏入办公室,简默的心情尚佳,是故没有注意到办公室内的异常,直到一个同事经过她,在“不小心”地把手中的咖啡洒在了她的衬衣上后说了句“不小心”后,她才意识到不对。   这种情况,她很熟悉,类似于之前她拿到几个大项目后的非常时期。格子间使绊子、说闲话各种有,同事更个个化身犀利哥和姐,且数个月专注于眼神。这次似乎又有所不同,主要是女同胞们,她确定看到不止一对在瞥到她之后便开始交头接耳的女同事。   简默走到位置上坐下,然后,她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龙飞凤舞的五个字:速来总监办。   她仔细打量片刻,第一笔与最后一笔力道透纸,字迹比以往潦草,显示宋芮心情不轻松且耐心不足。连笔在“来”和“总”之间断了,可见还是和离职一事有关。   那么,根据同事的目光……   灵光一现,简默迅速打开公司内邮,果然见到一封关于新总监即将上任的贺信。她简单浏览一遍,正文结尾写着:同时升任简默为总监助理。   设计部没设过什么总监助理或秘书之职,此番这个新设职位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看来,她是被卖而不自知。   “宋总监,我希望我可以得到有关助理一事的解释。”这是简默站在总监办内说出的第一句话,当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办公室内还有另一个人。   面对质问,宋芮难得没有搬出“办公室和谐论”,反笑道:“我想这和陆总监的慧眼有关。他本人就在这,你可以直接向他请教。”   简默刚充好的怒气遁地,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见沙发上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发光体。   黑衬黑裤,微敞的衬衣下缘露出一截暗金皮带,倚在扶手上的腕间则戴了一块设计新奇到畸形的腕表,另外,脚上的皮鞋锃亮,一尘不染。   她曾听明霏说过,通晓男人的品味看三点——皮带、手表和鞋子。如果结论正确,面前的男人在她看来,品味不凡,至少特别。从头黑到脚的包装也很冒险,毕竟能将黑色穿出独立之感的人并不多,然而这个男人似乎冒得起。这样纯粹的黑,也大略压制住了那双有沟曲有卧蚕眼尾还上翘的桃花眼所带出的诱魅与轻佻。   可要简默有正常的想法必定是不可能的,她的第一想法是,她确定以及肯定不认识传说中的鬼才。所以,简虾米与陆大神的第二回对话是这样发生的……   “陆先生,久仰大名。”简默公式化地打了声招呼。   她口中的“陆先生”则意态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闻言挑眉,“简小姐的口气听来不太友善,想必是有不少疑问,我恭候指教。”   “指教不敢当。目前,我倾向于知道您对助理一词的定义是什么。”   话落,陆祈晏笑了,登时桃花齐飞,“端茶送水,随侍左右?”   八个字,成功让简默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您凭什么认为我能胜任这份工作?”   “关于这点,事实上,我不过是向吴总提及过十分欣赏简小姐的设计才华,也仅此而已。”陆祈晏侧过头,看向宋芮,“宋总监,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   “的确。”难得甘当隐形人的宋芮点头,“简默,委任你为总监助理是吴总的意思。能做Yan的助理可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你难道要推辞?”   于是,问题又被抛给了吴总。简默觉得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权力滋生推诿的定律她很了解。   “当然,如果简小姐不愿意做鄙人的助理,我可以和吴总再沟通。”她沉默的当头,男人体贴地给她出了个主意。   不愿意?那肯定是假的。鉴于再拒绝就显得不知趣,而此事会诱发的各种效应已经发生,简默没再顽抗,“事实上,我很高兴接受吴总的安排。”   “哦?”陆祈晏并未显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他站起身,彬彬有礼地伸出手,“那就合作愉快,简助理。”   颇有艺术风的手又在眼前出现,简默没多想,大方地与其相握,“还望陆总监不吝赐教。”   “不胜荣幸。”   于是,第二回合,简默大败。   所幸这位顶头上司在“十一”后才正式就职,简默在友好地退避三舍后,得以暂且扎营歇脚。至于格子间的舆论,固然比她完成第一张大单时还要嚣张。当时还只是别人看上了她才被“潜”,换成现在这位,大概过于人模人样,又年轻多金,冠在她头上的关键词便成了“勾引”与“高攀”。   倒是童知筱对她不理不睬三天,反而先来和她低头,“我那不是生你隐瞒不报的气嘛……为了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请我吃‘麓粥人’的牛肉粥!”   简默皱着眉,回头问家里的那位:“钟磬,你平时拉我上街遛,是觉得我这张脸看着挺安全的?”   钟磬在书房,闻声连头也没抬,“如果我遛的是狗,我希望别人看到的是它的项圈。”   随意的一句话,似乎蕴涵深意?简默想了大半天,临睡前瞥见两人偎在一起的左手……的无名指,她秒悟。   原来某人两年前去港市给她买这个迟到的婚戒,还是二克拉的奢华款,目的在于宣告他的法定权利,打击一切可疑势力?   可这只戒指,她一年四季戴在手上,同事没道理视而不见啊?   关于这个问题,明霏做了颇有见地的回答:“第一,你不觉得婚外情比较香艳刺激?第二,你这二克拉,握个手还能把人磕着,别拉仇恨好吗,亲?第三,这年头白莲花比红玫瑰扎人,你这小脸,啧。最后一点……戴和不戴有任何区别吗?”   简默:哦…… 作者有话要说:     ☆、你走吧   很快到了中秋这天,赶上法定节假日,资本家再想压榨剩余劳动力还是得妥协,于是,简默周围的一圈人都有空。   先call简默的是张小玫,学妹开门见山地问:“学姐,shopping or not?”简默应该说yes,因她手头的设计稿已经被认可,张小玫又是个性急的主,想尽快完成采办材料的事宜,作为设计师,她不站在讨要回扣的立场上,走个几圈也是应该的。只是,当时简默还在床上,所以只好……say sorry。   再来是几个比较要好的高中同学,被简默以同样理由拒绝。   最后是明霏,日上三竿,女王出马,气势无远弗届,“简默默,我有点无聊……你最好别告诉我你还在床上……钟磬,赶紧放人,楚某的那笔帐还没跟你算……不放简默?OK,我放楚某。”最后,楚某打来电话,约钟磬去市体育馆游泳,钟磬看着屏幕上另几通未接来电,拧着眉起身处理,简默得以向明霏say hello。   结果见面就被明霏调侃:“哟,我瞧瞧,这小头颈缠得挺紧啊?”   简默扫一眼鞋架与厨房,反击:“招了男保姆,单身公寓应该太小,我让钟磬帮你问一下房源?”   明霏扭头、摔门、换衣服。   两人议定先去看场电影,往后再说。下楼时,明霏问简默:“要不要叫上小夏?小姑娘孤苦伶仃的。”   “假期她会忙,中饭我不能陪你,你可以来照顾她的生意。”   下楼来,两人特地一看,奶茶店的门居然紧闭。更为出人意料的是,印象中安静矜持的小夏正在店门前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两人走近了些,小夏的嗓音清晰起来,细听之下竟有几分被撕扯的哑,“左怀言,你和我说清楚,看着我说,现在就说。”   随后的男声则很低很沉,“E-mail上写得很清楚。距离远了,感觉淡了,仅此而已。”   “是吗?”小夏抓着衬衫的手缓缓垂下,“可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安抚好家里,我们就去登记的。”   “人是会变的……夏夏,是我对不起你。”   “可你真的变了吗?如果你变了,会在听到我说要寻死后一早赶到这里?还有刚才,你……”   “一条人命我背负不起,无论是谁,我今天都会来。”   许是音色过分寡淡所致,隔着数米,简默和明霏都觉得一股悲哀泪奔而来。男人的脸微微侧着,两人看不清其神态,只窥见两片翕动的唇,惨白如纸。   简默微蹙眉,听小夏又说:“左怀言,我最后问你一次,我们不可能了?我们不拍电视剧,你不必回头,就回答我是或不是。”   男人却是没听话,回过头,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的人儿,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是,我们不可能了。”   “是这样。”花瓣一般的唇边弯出柔美的弧度,年轻的脸庞因了这句话一片死寂,小夏轻轻地说,“那好,我放手,你走吧。”   男人果然走了,脚步未迟滞,不回首不发言,干净利落地走向不远处的私家车。行经两人时,简默发现男人有一张俊秀的脸,唯一不足的是——唇色苍白。而明霏快步上前,扶住了在男人转身时便瘫倒在地的小夏。   三人进了奶茶店。小夏做了三杯木瓜汁放在桌上,勉强一笑,“没想到会有观众,刚才我没有很失态吧?”   明霏快人快语:“没有。”   简默啜了一口饮料,淡声道:“这是晕轮效应所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只有西施,被随意注意牵引。同时,愤怒及悲伤等情绪都会加强旁若无人的作用。”   这话听得明霏差点让口里的木瓜汁作抛物线,“简默默,你现在是目击者,注意呈堂证供。”   简默不说话了,明霏看小夏盯着桌上菜单的封面尚在出神,便问:“小夏,要不要说说你和他的事?”   小夏一怔,最终点头,红的眼,白的脸,就像只羸弱的小兔子。   小夏名叫桑夏,麓市人,毕业于知名的平市音乐学院。父母在她大二那年亡故,也是在那一年,她遇见左怀言。一个在绿草丰茂处拉小提琴,演奏的是《you raise me up》,一个在音乐教室内演奏古琴,选了名曲《高山流水》,两曲相合,听来竟毫无违和感。后来,餐厅再遇,一个弹钢琴,一个给小费。再后,自然地演变成一朵花与她的护花使者的故事。   交往日久,了解日深,感情日笃。   对方是几年前回国的美籍华裔,却在古典乐上颇有造诣,身在民乐系,精通古琴笛子,而小夏是正宗的炎黄子孙,演奏的乐器在钢琴和小提琴间徘徊。   大概是互补效应作祟,小夏最终被俘虏。   “他以前很阳光,也很爱笑,笑起来会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对我而言,他就是阳光。”   “他说大学里想挣钱靠两点:一是手脚勤快点,二是脸皮要厚点。所以我们一起去打工,还搞过几个创业项目,存了不少钱。其实,他是富二代,从没吃过什么苦,他这么做,是知道我自卑,他想我在别人的目光下也活得恣意潇洒。”   “这家店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他提议改造成饮品店。你们看菜单上的名字,高山流水是抹茶沙冰,汉宫秋月是芒果捞,十面埋伏是珍珠奶茶……这每一个名字也是我们一起琢磨出来的。”   “他写了不少歌给我,最好的是《悦》……”   说到最后,小夏不觉轻轻地吟唱起来,窗外蝉声聒噪,被缠绵的女声惊扰,也似灵性通透,居然跌倒在枝桠上忘了旋律。   又或者,是这明媚的夏光要凋零,挽无留,叹有息。   明女王不怎么能安慰人,向简默使眼色。后者点头,在桑夏犹自沉浸在回忆中时伸了一把手,“小夏,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左怀言的,他到时是几点?”   小夏微愕,见简默神色认真,勉强振作精神作答:“昨天下午四五点,他是一个小时前到的。”   简默沉吟片刻,神色不觉凝重起来,“小夏,套用明霏经常说的一句话:生活不是电视剧,但狗血剧情经常穿越。我认为现实情况应该是左怀言出于对传统文化的敬意回国受教,大学毕业后将重返美国。不过与你相恋之后,他决定留在中国,前提是必须说服他的父母。他应该尝试过,或许成功了,只是他受到了某些内在阻力,类似于法律合同中的不可抗力的阻拦。”   话落,另两人一怔一忡看向简默,被看的人淡定地接着发表言论:“我看到他的脸色属正常,但唇色很异常,原因估计是他接受得了往脸上扑粉,但拒绝涂口红。另外,小夏,你的嘴唇和脖子告诉我,你们有过亲密行为,但他打住了,是吗?”   小夏仍处在震惊之中,下意识依据事实点头。   “这证明他对你有感觉,但先扬后抑。我们再假设他是连夜赶来,根据你提供的时间,可知他在美国而非平市。我看他的眼里有血丝,估计是美国到麓市的航程有十几个小时,而他心事太多,无法入睡。如果你需要确认,你可以转发他的邮件给我,我叫朋友查到他的确切位置。”   明霏坐在简默的旁边,赶上发言:“简默默说得有理。小夏,他说不清楚,你可以现在去问清楚。我们聊了二十分钟,抵掉航班延误的时间,你赶得上的。”   简默补了一句:“提问最好用非A即B的形式,让他避无可避。”   小夏目中犹有泪水,她是聪明人,迅速地站起身,只来得及说“谢谢你们”便飞奔而出。   简默看着窗外桑夏飞蛾扑火般的姿态,深为叹息,“论世间情为何物……”   “不是一起哭就是一起悟!”   “然也。”   明霏抚了抚手臂,“简默默,你别以为你糊弄过小夏,能顺便糊弄我。我刚才看过小夏的脖子,没那个迹象。而且要通过邮件确知一个人的位置,基本没可能。别说你那个朋友是钟磬,钟磬是强中强,还不至于无所不能。”   简默眯眯眼,答曰:“对,我是骗她。一个人在经历震惊情绪后,认知体系在短时间内会被颠覆,而且我在一开始就给小夏灌输了一定量的虚假记忆。再者,小夏需要的是左怀言爱她的事实,我只要摆出看似合理的证据就够,她要思考的是事实而非证据。至于那个朋友……自然是楚衡。其实他去华尔街,我一度以为他的目的是让老美的金融系统瘫痪。”   “他有那个本事?再说,那叫墙街,他去是要撞墙。”话毕,明霏嫌弃地看向简默,“当初你对心理学那么感兴趣,干嘛不继续?”   “找到了更有兴趣的东西而已。”   明霏大喟三声,“钟某人在戕害国家的心理研究事业啊。”   “多谢赏识。”   两人静了一会,明霏有点不放心,打着商量的口吻问:“你刚才说的不可抗力应该不至于狗血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宠物   简默搅动吸管,口吻中有几分无奈,“这要问你,你偶尔还看部狗血剧,能猜猜剧情发展。”   “如果他答应让小夏陪他回老美,还有希望。”明霏如是猜测。   在门外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后,一对闺蜜断续聊着天。眼看从九点等到十一点,小夏终于现身。让她们松口气的是——这次,小夏的身边站了个人。   奶茶店的门最终落锁,“waiting”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临别前,小夏拥着简默和明霏泣不成声。   简默暗想,相识两个月,本也不是多相熟的人,却因了一次谈话成了能托付心事的朋友,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   一次约会因小夏的这段插曲黄了,按照惯例,中午饭简默是要回钟家吃的。明霏在感叹婚后拉家带口的惨况后欲上楼,可惜还没个转身,已被人锁在怀里。简默上了身后的车,“中秋节二人世界,你的主意?”   “节日容易增进感情。”   简默嗤了一声,便和钟磬赶着去钟家增进感情去了。这回迥异于几天前,非但钟父对简默嘘寒问暖,钟母亦巨细靡遗地问及她的近况。不难想见若是日后怀孕,她的地位绝对跟中国的CPI一样往上乱窜。   至于晚上,是苏家家宴。   没去简家过节,是因简家一脉子息薄,简默的外婆早逝,外公也在十几年前去世。简父底下还有一个弟弟,早年偷渡出国。在国外苦了几年,后时来运转,娶妻生子,如今买了房有了车,还开了两家餐厅,也就在国外定居下来。   简父是国企职员,适逢假期,于是一家四口坐上钟磬的车前往云天阁。   一家人到时,包厢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苏槿是东道主,与苏苒感情最好,先调侃一句:“姐,你们一家人每次都‘细兮细’,就怕你们不来。”   排行老三的苏知之叼着一根牙签,痞痞地笑,“就是说,大姐,你和姐夫架子这么大,以后我们还不得跪在门口山呼万岁才能请着进来?”   苏苒坐在苏行之一桌,叫了声“大哥”,而后眼风一扫,看向小弟,“那以后有劳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简父问了句:“爸妈呢?”   “妈感冒了,爸在陪着她。”答的人是和父母的住处离得较近的大哥苏行之。   外公外婆不住在城里,简默很少去看望,知道老人家最不好有个小病小灾而观望着不去治疗,于是接话:“大舅,你带外婆去一趟医院吧。外婆太瘦,还有高血压。”   “你外婆一辈子连诊所都只去过两三次,说闻不惯酒精味。”   “外婆拗不过我们这些小辈,明天我和钟磬带她去‘一医’检查一下。”   闻言,另一桌的苏知之冲着儿子苏高财喝道:“小子,看到没有,再拿孙子叫我爷爷的事搪塞我就收拾你!我也不管四十五被人叫爷爷了,明天一准给我怀上!”   苏高财顿作小媳妇样,“爸,怀上的是我媳妇,她的肚皮作数。”   众人再次大笑。   说笑间,主食炒粉干也上了。   正当钟磬在挑拣简默碗里的小葱时,简默的小侄女来了,巴着钟磬的腿,仰头一脸天真地问,“阿磬哥哥,你上次说想一下要不要做我男朋友,现在想好了没有?婷婷说不相信我有个很帅很帅的男朋友,哼,气死我了!”   简默扶着额,暗想这年头的小孩怎么这么早熟。她七八岁的时候,大概还在比较跳跳糖和酒糖哪个比较好吃。结果小侄子也跑来了,不甘示弱地循着她的腿往上爬,大眼睛一眯,“阿默,我告你,我宣你,你造吗?”   一嗓子台湾腔出来,简默顿时绝倒。   两人也算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由此引来关怀无数。当两人各自搞定爱慕者,长辈的问讯也到了,比如孩子什么时候要,比如今年的荷包满不满。简默对于酒酣耳热后的高声喧哗与没完没了的拉家常向来接受无能,中途拿钟磬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过了几分钟,钟磬也出来了,举着手机显示仍在通话中。不消多想,便知是某个客户中秋致电,说一些客套话。果然,一会后,钟磬挂断,随即走至简默身边,牵住她的手,“大概能逃二十分钟,出去走走?”   她首肯。   团圆日,天上皎月清辉如练,地上人家华灯初上,这样宁静祥和的夜,确实适合散步,也适合团聚。   简默想起简爷爷还在世时,每回中秋吃完团圆饭,一家人总要拿几把椅子,摇着蒲扇坐在庭院里。简爷爷爱说历史,什么奇闻轶事都有,她就爱眨巴着眼听老人从古讲到今,略考其行事。那时候的月亮也圆,色泽金黄,被薄云一笼,才泻出澹澹的白月光来,冷傲而羞涩。小简默没这份闲情欣赏朦胧美,只暗忖这么个大月饼,必须是莲蓉蛋黄馅才吃得过瘾!   那时候的简默确实小,小到以为团圆也是个圆,不过是从起点到起点的原地打转,某些人、某些物会一直在,照样在……   她呆了呆,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钟先生,你的历史是不是很行?”   “还可以。”   钟磬和明霏是高中校友,简默多少耳闻过钟磬的骄人成绩,可想而知这“还可以”三个字所包含的分量,于是毕恭毕敬道:“那请您说点好玩的。”   钟磬沉吟片刻,说道:“秦汉之前,姓氏不一体,战国时如秦国,是嬴姓赵氏。史载秦武王膂力过人,名叫嬴荡。”   嬴荡?淫/荡?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简默淡定的面具裂了一条缝。而钟磬还在沉稳吐字:“还有个秦公子被喻作‘智囊’,名叫樗里疾。”   处理机?没上一个搞笑,见钟磬有意瞥她一眼,简默即刻知道还有下文需要自己探索,深思后恍悟。   既然是秦公子,自然也姓嬴,所以樗里疾的大名是嬴疾?隐疾?   简默的面具登时碎了一地。   历史上的奇葩名字,她也知道不少,比如吕后叫吕雉,汉武帝原名刘彘,和阿鸡阿猪的关系不要太好。这还不算最奇葩,更奇葩的,比如晋文公叫……黑臀,三国有个大老爷们叫……郝萌,唐朝还有个诗人叫……刘叉,各种不忍直视啊。   “由此可见,爸妈必须要找好。”简默感叹道,不觉想远了,问钟磬,“如果是你,会给宝宝起什么名?”   谁知钟磬睨向她,不语,偏偏眼神亲昵得很,看得她小心脏扑通乱跳。简默咳了一声,提议,“要不就叫钟馗吧?如果是女孩,可以用花魁的魁。”   “……”   “呃,其实叫钟表、钟摆之类的也行。”   “不如叫钟点工?”钟磬终于给了个选项。   简默看出他不留余地的嫌弃,大汗,迅速“呵呵”两声,“其实,我觉得你的名挺好的,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意境不错。”   想来拍马屁才是王道,她看到身侧的人听完这话,笑了,矜持的弧度,不矜持的态度,居然笑得别有深意。正自不解,听到他问:“想爷爷了?”   简默愣了愣,然后闷闷地应,“嗯,以前的中秋也想,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特别想。”大概,左怀言的事多多少少触动了她吧。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停住脚,忽然笑起来,“钟磬,你听过《懒汉歌》么?”   钟磬用实际能力回答:“天光露水白洋洋,任可日昼晒太阳。日昼太阳上晒落,任可黄昏夹暗摸。黄昏蚊虫唱嗡嗡,任可明朝起五更。”   男低音从容不迫,沁凉的,也是安宁的,听得简默心头一片湿润。   她微垂首,笨拙地接:“其实,我更喜欢《吃馄饨》。娒娒你显能,阿爷教你吃馄饨:馄饨汤,喝眼光;馄饨肉,配白粥;馄饨皮,配番薯;馄饨碗,吃爻倒端转……”   月色下,钟磬的神情越来越柔,最后将简默抱个满怀,附在她耳边低问:“默默,我们明早吃馄饨?”   “哦……”她应了一声,像只受宠又受伤的小宠物,脑袋摩挲着指下温热的衬衫,和着一丝哭腔笑出了声,“对了,刚才我唱错了,是阿妈,而不是阿爷。”   “嗯,我知道。”   走了一段,两人按原路返回。途中经过一家快餐店,简默贼心不死地巴巴看着红艳艳的骨肉相连。钟磬无奈,伸手轻捏她的耳,然后牵住她,像领着一个小娃儿般走去街对面。   还在付钱时,简默已迅速将东西就口,随之喃喃:“今天的好多油,不好吃。”钟磬叹声,取出一方质地轻软的手帕,耐心地为其擦拭唇边油渍。   立在一旁的两名年轻店员面色从阴转大暴雨再到艳阳高照,耗时不过分分钟的事。总之最后入简默的耳的话是:男人的手帕为女人准备,嗷,各种温柔有木有!各种亮瞎钛合金眼有木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战斗葩   回到酒店,简默没想到自己会在走廊迎面碰上大舅苏行之一家。她抬手看表,发现才七点,而家宴通常在七点半结束。她注意到苏行之铁青的脸色,诧异地问:“大舅,你们要走?”   苏行之的额上青筋绽露,显然在强忍什么,见到她,也只勉强微笑道:“嗯,吃得差不多了,去你外婆家看看。”   大舅妈在旁,也是不大高兴的模样,声腔冷冷的,“一肚子的气,也够饱了。”   简默将视线投向很是娇惯自己的大哥,苏连津向她摇了摇头,没多说话。两个小辈也是一律埋首,钟磬示意她看小侄子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正有一块新鲜的青紫印痕。   两人遂不再多言,临进门,钟磬吩咐道:“事情回去再问。”   进了包厢,敞亮的空间内果然沉窒异常,没了两个小孩的闹腾,连零星的筷子碰撞声也尤为清晰。钟磬携简默在原位坐下,简母看到他俩,简单问了一句便不再作声。   不多时服务员上了甜点与水果。钟磬为简默盛了一碗木瓜哈士蟆,刚放下瓷碗,那头苏知之起身,音调颇高地嚷了一句:“可以呐,我脑瘫,我苏知之是狗……哦,不能把你们搭进去。我走就是。”说完,将昂贵西装甩上肩,嘴角叼了一根烟,起身走了。   一家之主走了,其他人也跟着告辞。   于是,又走了一家,剩下一对姐妹。   苏家的家务事,钟磬不便参与,也从来不参与。简默喝完汤汤水水,问简母,“妈,发生什么事了?”   “欧债危机,订单锐减,鞋厂经营不善,兄弟闹着分厂,就这么简单。”苏槿款步而来,替姐姐作答,这么一折腾,她连美容汤也喝不下去了,“唉,吃一顿饭也闹,好歹分了桌,看着是中秋怎么也不安分一点。这老三也是,干嘛把大哥的社保迁出去?闹成这样,阿爸阿妈知道了,不晓得多难过,尤其是妈,身体还不好。”   苏苒沉思片刻,嘱咐妹妹:“你去和知之说说,社保的钱我们两个出,几千块钱,我们出得起。”   “是,小的谨遵懿旨。”   苏槿的丈夫厉益贤在旁,跟着坐下,一副眼镜与一双笑眼衬得他斯文有礼,“不过,我看大哥这回是真生气了,平时多疼小洲,今天居然任阿津打骂。”   苏槿十分嫌弃地给了一记白眼,“就你话多。厉益贤,我警告你,别在爸妈面前嚼舌根。”   厉益贤嬉皮笑脸地答应,“老婆最大,我听老婆的。”   一次家宴于是不欢而散。   简默知道这几年麓市的民营企业很悲催。   Made in China是个魔障,通过产业链,资本主义压榨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再压榨社会主义。有钱的,守成就行;没钱的,等死也快;谁都不想做吃螃蟹的那个人。中小企业处在微笑曲线的底端已经够可怜,谁知还来个金融危机,导致民间借贷链断了各方老板跑路了,加上地贵劳力少,麓市的民营企业顷刻惨死一片。   她倒是没想到两名舅舅的鞋厂也会牵涉其中;更没想到的是,亲情在利益面前也如此不堪一击。   晓得钟磬是百事通,她虚心求教:“今天的事用你文绉绉的说法应该是……兄弟阋墙?钟先生,你认为钱真这么重要?”   “我尊重那句老话,有钱不是万能,没钱万万不能。”   简默的心情不可谓不低落,“明霏说现在是谈感情伤钱,原来属实。”   “谈感情伤钱与否因人而异,但人情价值千金是真。默默,你要懂得分辨。”   “所以,你这是在提醒我,EQ和IQ要成正比?”   钟磬掂了掂她的手,眼角的深狭褶线微阖,“不敢。”   简默瞪他一眼,又想起什么,停步不再动,“钟磬,当时你为什么选择开公司而不是继续读研?请注意,这是必答题。”   “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知道,一直没问而已。”她端凝,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神采。谁知对方道行极高,闻言仅是弯出一线浅丝,“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本分地做个技术型人才,不该寻求转型?”   高,实在是高,连回答也是滴水不漏。简默甩开他的手,使出杀手锏:“我决定,今晚你睡书房。”   这招更高,钟先生被攻击得手,无语地盯她片刻,坦白:“当时导师找我谈过保研的事,我想出去闯,没答应。”   “这件事你完全没和我商量过!”简默怒目而视。   作为当事人的多年女友兼正牌夫人,竟然在几年后才行使知情权,简默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太放心这厮了。或者,我行我素根本是他这等高素质人才的专利?   她继续表明观点:“我记得当时财大兴‘金融危机论’,导致我们那届的毕业恐惧症普遍加剧,有成绩的要争取保研,有关系的就去考公。何况,财大的就业基础比D大广,D大和财大所能提供的就业平台又差不多……而你拒绝保研,我可以说你是奇葩吗?”   “默默,我的创业还算成功。”   简默从面前这人自大的表情中知道了,他这是在低调地炫耀自己是奇葩中的战斗葩!   忙碌的假期之后又是两天的班,班后休息一天又得上班,明霏来电大叹低效率,简默则照样安静画她的设计图,因为,她有点忙。先是手头的另一名客户突然要求新元素,一点元素就要大改动,于是请她参谋参谋好匹配户型。再来是新客户,一家民企,老板也不知从哪个圈子得知她的名字,居然指名要她设计写字楼,简默受宠若惊之下,自然乐呵地接了活。   最后是张小玫,大中午一个call进来:“学姐,我在你公司楼下,lunch time!”   对方的语气很欢脱,但简默还是听出了不对劲,“在哭?”   那头默了一阵才嘻哈起来,“宾果!学姐要不要来赏一赏人家的梨花带雨之态?”   简默下去了,果然见到一个泪人,可惜并非梨花带雨,而是涕泗横流。还来不及递纸巾,油门就被人发力踩住,简默睨一眼速度盘,指数由0飙至90耗时4秒,虽然没有心脏病,但看着不太乐观的交通状况,她还是提醒:“这里有限速。”   哪知不劝还好,劝了还起反效果,“反正罚的不是我的钱。”简默听到一半,就看到盘里的指针最终飙向100。   目的地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公园。张小玫拿起被遗弃的纸巾一擤到底,然后问身侧淡定看外头的人,“学姐,你应该不介意吃点junk food吧?”   看到后座的junk food——KFC全家桶,简默当然是不介意的。于是找了一张椅子,两人坐下,张小玫拿起鸡腿就幅度颇大地咬下一口,再提着可乐大吸两声。   “可乐含碳酸气体,会中和胃液,导致消化不良;里面糖分也多,容易产生饱腹感,导致胃胀。油炸鸡是垃圾食品中的战斗鸡,残害消化道也爱毁容。如果为了一个渣男暴饮暴食,不值得。”那厢,简默打开自己的饭盒,进食前不紧不慢地谈起养生小知识。   张小玫垂头丧气地放下手中的战斗鸡,“学姐都猜到了?”   我要是猜不到,也得你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别太明显啊?简默暗自叹口气,问道:“怎么了?”   张小玫咬着吸管,忍不住愤愤地喝了一口,“他前女友回来了。”   单凭深意无穷的七个字,简默了解了:狗血剧情再次穿越。   “那女的长得妖精似的,她叫徐向东做什么,徐向东就做什么。昨晚就放了我鸽子,早上说好和他去看家具,结果一个连环夺命call就把他挖走了。还骗我说是公司的客户,他以为我会不知道那女人的号码!”   虽说简默不爱插手别人的感情/事,可好歹是在麓市无依无靠还与她投缘的伪学妹向她求助,这又另当别论。她斟酌道:“你有多喜欢他?是非他不可?”   张小玫没立即作答,她瞅着地上正在打颤的落叶,蜡黄的色泽透出憔悴,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就是翻版的自己。   她轻吸一口气,说:“在他之前,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我也奇怪,他有什么好?有人样没长相,有钱没品。学姐,你知道他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泡泡堂!幼稚!而且他挑食,不爱吃葱姜蒜,没品!还会抽烟,每次抽都要45°吐烟圈装忧伤!无聊……”各种Balabala之后,张小玫爆料:“最重要的一点,学姐,他求婚的时候居然点《你是我的玫瑰花》,还是小提琴协奏曲,搭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玫瑰中央放戒指,俗,简直俗不可耐!我宁愿他当时点的是《铿锵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极品总监   简默暗叹一声,被浇湿的鸡腿依旧滴答有声。怎么办?她递上纸巾,“别的不论,其实客观来说,你家徐先生还是有点长相的。”   张小玫抹了一把,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幽怨地看她,“学姐,好冷。”   “……”   张小玫继续幽怨,“学姐,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简默大方出借,心头微微发软。   很明显,能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的喜好娓娓道来,尽管是用吐槽的方式,还是说明这个人在当事人的心中分量不轻,甚至颇重。   至于徐向东,对她有过逾矩行为,但印象中还是个有风度的人,劣根性在于猎艳快乐,不知收敛。而张小玫,几回的相处,简默大致可以将执着、专注一类的词往她身上扣。   跟她有点像。   所以,遇上这么个有定下来的心,却没到定下来的年龄的人,注定是要吃亏。   下文还有,“学姐,其实他家里人也不好相处。我爸妈不同意我和他交往,就是因为知道他是豪门少爷,人脉与家世太复杂。我来了麓市才知道,他的家族有多庞大,而且搞嫡长子继承制,他还是嫡中嫡。我每天要上很多无聊的课程,还要学boss级别的麓市方言,就为了应和婆婆口中的‘配得起他’,也不能找工作,只能当米虫,最大的任务就是传宗接代。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   张小玫没说下去,简默心知肚明。   感情里比较痛苦的一种:一个人的爱趋向零另一个的趋向正无穷;最痛苦的一种:交集为空,一人画地为牢,另一人逍遥法外。   简默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真的喜欢你?”   “没想过。”张小玫微哽后别扭地补充,“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这种妄想了。”   “那你觉得我和你在外型上有什么相似点吗?”   张小玫茫然地抬头打量了一下简默,发现对方是认真的,她跟着认真地评估了一分钟,答:“除了五官齐全,性别为女,无。”   “唔,大学里,我的一个室友鉴定过我,说我是良家妇女款。如果你不反对,我将你归并为这一类,你说他的前女友属于妖精型,两者捆绑后,可以联系边际效益递减规律。比如我喜欢吃糯米饭,第一碗解馋管饱,第二碗勉强下肚,第三碗倒贴我也不要。现在他对他的前女友可能在勉强下肚与倒贴也不要的过渡期,表现得殷勤,可以参考男人的劣根性与本能论。”   简默喝了一口可乐,接道:“目前你的选择有两个:你觉得他就是那个人,那你攻,他给你的名分是王牌;反之简单,再见只有两个字,再也不见也只有四个字。”   张小玫继续抽噎,过了一会才止住,再抬头,看简默的眼神跟看火星人无异,她问:“学姐,你是理科生吧?”   简默也不知是哪句话暴露了身份,顶着强光点头。孰知小学妹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动作之大,浑不顾被击落的鸡腿,“学姐,你收我为徒吧!”   看着在地上滚了数圈最后横尸的大半个鸡腿,简默拿起纸巾包好,摇头哀怜道:“我固然得不到你的心,为什么连你的身体我也得不到?”   谁知刚说完,就听张小玫弱弱地叫了句“学姐”,简默发现不对,立刻改口,“In other words,你人都是我的了,心还会远吗!”   张小玫顿时被治愈,歪着脑子思忖片刻,突然嘿嘿笑道:“如果我是攻,某人不就是受了?嘿嘿……”   小学妹这话是对着简默说的,后者恶寒了几下,挪了挪位置。   一个中午遂在各种攻法中结束。临别前,张小玫寄语:“哦,对了,学姐,可否再出示您内人的靓照一张以供参考?前几天我似乎看到传说中的钟学长出现在我们小区附近。”   简默刚喝完可乐,闻言,二氧化碳直接上泛,她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头的话,“学妹,正确来说,他是我的外人。”   被载回大楼已经过了午休时间,简默快步走进电梯,没想刚告别一个熟人,又会巧遇另一个半熟人。   电梯内,公司业务部一个与她有过合作的同事扯住她,一副白领精明样,见到她冒出的第一句话却是:“简默,陆祈晏真人是不是真的惊为天人?”   对比部门同事近期的表现,此等热情姿态再度让简默体验到职场生态圈的玄妙。   只是陆祈晏的长相……简默回忆了半晌,记起貌似是白脸、桃花眼、薄唇,典型的优质偶像派。考虑到她的“外人”是惊为天人派,她只能麻木地答:“嗯,还好。”   对方不大满意,扶了扶眼镜继续鼓动,“简默,我们不玩闷骚。再说,就算你是美女,也不能漠视可供资源共享的男色啊,尤其还是陆总监这种极品。”   简默很想说,她没有漠视,而是无视,又觉得不靠谱,于是附和,“陆总监是极品。”   语未毕,电梯门“滴”的一声开了。   简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从善如流一回,迫使她从善如流的人就风度翩翩地立在电梯外头,温文尔雅地冲她微笑,顺带捎上了门里门外无数暧昧眼神。而亮银色的数排按键整齐规矩地排列,其中的“1”无辜地与她对视。   蠢到没按电梯键是她的错,可是眼前这个人,不该是“十一”之后才出现的吗?   简默撇撇嘴,莫说黄河,现在她就是跳进瀑布也洗不清了吧?   更不幸的是,之后的整个下午,她又发现,陆祈晏压根没给她任何机会洗清。   “送一杯咖啡到我办公室。”这是她尾随新上司出电梯后得到的第一条指令。   助理=端茶送水+随侍左右,简默默念一百遍,到茶水间冲了一杯速溶,再迎着各样目光叩开总监办的门。要咖啡的人正埋头在纸上勾画,她眼一亮,大师手笔必须围观,于是趁其专注之际45°角俯视之。   五分钟后,简默失望了,陆祈晏确实是在绘制设计图,设计的却不是建筑,而是一个人。看不到想看的,她果断放下手中的咖啡,正欲轻轻地去,冷不防传来有礼的询问:“简助理,不知你对它有什么想法?”   简助理回首,见A4纸上的长指点了点图,遂盯视纸上的身形轮廓数秒,曰:“目测为女性,身体比例协调,上下半身接近黄金分割比。”   以为陆祈晏在考验她,简默又仔细地估量了一下,补充,“脚上的高跟鞋可略去。”   陆祈晏听得颇有耐心,随即略带深意地问:“不知简助理穿多高的鞋?”   “呃,平跟。”   “哦?不错。”   简默也没去纠结是什么不错,学着助理的派头颔首,“总监,咖啡已经送到,我先出去了。”   本以为就此可以过一个安稳的下午,结果不多时,桌上的内线响了,命她去取文件复印。再后来,是去买个下午茶。三个小时之内被叫三次,干的还是再琐碎不过的事,简默有理由相信这位新官的三把火全放在了自己身上。而她这个小老百姓,决定起义点灯。   在再次被召唤进办公室交流业务时,简默问:“请问总监还有其他吩咐吗?我个人不喜欢设计时被打扰。”   刷刷的声音停了,桃花眼一挑,视线由她晶亮的眼眸移至浅绯的双颊,当事人优雅地弯唇,“暂时应该没有。”   “那请问总监是否对我有所不满,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改。”   陆祈晏思索片刻,做恍悟状,“不满?好像有。今天我打了三通电话给你,结果都是无人接听,我需要解释。”   简默微微一惊,原来屏幕上的那个陌生号码是陆祈晏的?她对通讯录之外的号码一概不予理会,没想到会撞上枪口。下属不知道上司的电话号码,属她失职,不过,因为这三通电话折腾她三次,还是在她凝神设计之时……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报告总监,那是在午餐时间,我想我不必解释。”   陆祈晏薄薄的唇内蹦出三个字:“五分钟。”   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简默很快领悟“五分钟”指最后一通电话在上班后五分钟的点,于是回道:“设计师的工作时间弹性较大,公司规定可以由我们自己支配。”   “是这样……但我希望简助理清楚,现在你的职务首先是总监助理,其次才是设计师。不如,你现在连总监办的无线热点,密码JM9,查一下助理这个职位的定义和定位?”   简默看向施令者,后者神色冷静,毫无玩笑之意,她遂依令照办,在百度百科上找到相关内容,然后照本宣科地读。   “词目:助理……”   最终,简默读完了页面上的所有文字,包括页脚。而陆祈晏许是风度使然,等到简默闭口才悠悠然看了眼手表,随之一笑:“十分钟,语速不错,无阅读障碍。声音轻柔动听,我想简助理要是去做DJ,在电台会很吃香。” 作者有话要说:     ☆、迟钝星人   最终,简默读完了页面上的所有文字,包括页脚。而陆祈晏许是风度使然,等到简默闭口才悠悠然看了眼手表,随之一笑:“十分钟,语速不错,无阅读障碍。声音轻柔动听,我想简助理要是去做DJ,在电台会很吃香。”   简默收起手机,没吭声。   见她不语,陆祈晏收起笑脸,屈指在桌上扣了两下,“凭你刚才读的第十条,完成上级管理层交付的临时工作,说说你今天错在哪里。”   简默依旧没给上司面子,杵在原地,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场对峙便成了木头人游戏。五分钟后,陆祈晏认降。   “看来是要我替你说?Ok,我让你送咖啡,你不问我的喜好,冲了速溶;要你打印文件,你花了半个小时送过来;问你手头的活,你摆张冷脸。至于你刚才给我两个省略号,也让我很不高兴。”陆祈晏的神色冷下来,黢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慢慢道出下文,“简助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千万不要恃宠而骄。”   话音落下,办公室陷入死寂。   再一分钟,简默抬起头,目视上司,“第一,总监要我做的三件事,我都做到了。第二,作为设计师,我必须在了解客户大致愿景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引导并说服之,这是我的习惯,但考虑到我现在首先是总监助理,下次我会顾及总监的语言习惯,先问清楚。第三,多说多错,总监既然在开始就认定我有错,我想,不如扛到底。最后一点,‘恃宠而骄’这个词还请总监不要滥用。”   在没有手稿的情况下,一连说出四点?陆祈晏大为玩味,赞道:“简助理好口才。”   好到对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谢总监夸奖。据我观察,总监自我进门到现在笑过三次,且三次都牵动了眼轮匝肌和颊肌,听说,这表明是发自内心的笑。如果可以,请总监下次换种沟通方式,再和我讨论‘恃宠而骄’的范围。最后,磨合期,合作愉快。”   简默递出手,在对方反应不及时迅速一握,缩手,旋即微笑,“另祝总监长假愉快。”   说完,她转身。   她EQ低?也许。但接触过心理学,察言观色总会。换做与宋芮交流,她绝不会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因为这是职场,不是辩论场。说到底,她看陆祈晏还是多用了几记青眼,就凭媒体评价的“脾气古怪”,她就敢争锋相对外加……赌气。   所以,她恃宠而骄?还真有。   至于办公室里被气的那个人,则笑得桃花翩翩飞,至于所谓的眼轮匝肌和颊肌,更需要擀面杖才能捻压平整。   他打开手机中的录音软件,长达十分钟的录音,女声依旧柔和,“词目:助理……”   良久,修长的五指已经爬上额头,证明某人十分困扰。   是做起床铃还是催眠曲呢?   陆祈晏把玩着手机,覆额的手成功掩住了眸子里闪过的光芒。   心急确实吃不了热豆腐。伤脑筋的是,他若吃到热豆腐,冠在他头上的名号就不是骚扰者,而是……第三者。   可见局势不妙,非常不妙。   —————————————— ——————————————   “十一”小长假的第一天,简默就做了件很雷的事——拉着钟磬去商场采购。   原因?因为昨天她手机里的收件箱躺进一条信息,内容是:素颜上班,专业呢?备唇膏。休闲西装打算配帆布鞋?去买正式的OL装。另:把打印的资料拿去琢磨透。   奢侈品柜台,简默拉着钟磬走远几步,小小声:“一条唇膏上千,价值尺度可信?”   钟磬笑,“就实际而言,绝大多数人看中并愿意支付的是它的价值,而非使用价值。”   “哦,那不愿意怎么办?”   “默默,其实准确来说,唇膏也包括润唇膏。”   简默灵光一闪,“所以我可以理解成,总监是提醒我,入秋记得防裂?”   “可以这么说。”   于是,简默完全忘了对某人做出的要了解其愿景的承诺,轻松地略过第一条。   再来是OL装,当简默发现服装店里的数名店员是以比招待她热情三倍的态度招待钟磬时,选购就成了一件相当迅速的事。加上简默全身上下的硬件良好,出来的效果一般是“很衬小姐的肤色”、“小姐的身材真好”之类。尤其她穿着膝上5cm的套裙出来时,店长和其店员盯着那双兼具长、白、匀特征的腿都惊呆了。   谁都知道,这年头瘦腿有、长腿有、白腿有,少的就是匀直的美腿。   钟磬当时在打电话,打完走至简默身旁,耳语:“接下来天气要冷,你不喜欢穿裤袜,所以这套衣服不具备使用价值,你确定要为它的价值让信用卡代行流通手段职能?”   事实证明,纯理科生斗不过文理兼备的理科生。简默看一眼吊牌,最终买下两套裤装,并被奖励柳橙汁一杯。   回家的车上,明女王的电话进来了,“简默默,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买、好、了!”   “你猜到了?”   “废话!你一个在男人堆中问出‘干嘛去逛街’的男人婆,效率能低到哪里去。钟磬更好办,布料怎么多怎么来。”   简默当时在喝果汁,咬着吸管问:“我一直以为衣服的布料多寡和价格成反比,原来是成正比的?”   明霏“啪”一声挂断电话,跟这种迟钝星的人沟通忒费劲!   简默继续边悠哉地饮果汁边叹气,“好累,好在圆满完成任务。”   “很累?我们逛了半个小时。”   “很久了,好吗?”   简默不免联想到商场里的那些目光,一撇头,“下次再不和你来商场。”身边站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还能黏住大半女人的目光,拈花惹草的技术不要太好哦。   “钟太太,我想她们看的,应该是我手里的袋子。”   袋子?简默把头往后座一转,各种蛋糕面包店的袋子整齐地排排坐。   “咳。”好吧,是她的错。   钟磬睨她一眼,随口问:“你很重视新来的总监?”   “还好吧。我上次提过,陆祈晏是标准的技术派,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   “你对他有好感?”   “除了有点幼稚和傲娇,有貌有款有礼,最重要的是有才,对于四有青年,我有好感很正常。”   很标准的简默式回答,这回,钟磬却没有附和或点评。等某人喝完半杯果汁,终于察觉车厢内安静得出奇,才会晤“好感”不是对任何对象在任何时间、地点都可以脱口的名词。   只是,身边的这位是这么小气的人?答案为否。所以,她压根没准备解释。   正巧,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发件人是明霏。   “明霏请我们吃饭,地点在大明宫。”   于是,麓市的某间公寓内有幸出现了本世纪令人发指的一幕:两名风格各异的美女或啃苹果或戳番茄优哉游哉地坐在窗明几净的客厅内看恐怖片,两名气质自选的帅哥围着围裙各掌一锅忙哉累哉地站在烟气缭绕的厨房里张罗午餐。   简默和明霏这对闺蜜自不必说,巧的是,这对闺蜜各自的外人也是铁打的关系。楚衡大钟磬两届,两人结识于一场篮球赛,之后一起创过业,五年前楚衡出国,手里还捏着钟磬所经营的公司的股份。   “安抚好了?”钟磬熟练地捞起锅里白煮的鱼,问身边正在勾芡的男人。   “她的最新原话:道歉有用,还要搓衣板干什么?”   钟磬闻言勾唇,“跪了?”   “搓衣板有用,还要江河湖海干什么?”楚衡接。   “……她需要时间。默默站在心理学的角度诊断过,明霏患的是焦虑症中的特定恐惧。她认为你现阶段的行为让明霏形成了你随时候命的认知强化系统,这点做得对。同时,她希望你在机会恰当时配合现实暴露法,比如在某天或某地突然消失再突然出现,最好重现过去的某个情境。”   楚衡终于侧首,看了他一眼,“我记得尊夫人是会计系高材生。”   “她喜欢看杂书。”   “据说,尊夫人的智商和情商不在一个档次。”   钟磬含笑摇头,“真正的设计师敏于觉知周遭变化,也长于捕捉和创造,这样的人情商不可能低。除非,本人太懒。”   懒得敏感,懒得在乎。   “其中恐怕不乏你的功劳。”   “我不否认。”   “婚后不少下厨?手法很娴熟。”   “嗯,有人喜欢。”   两个惜字如金的男人难得谈起感情的事,你来我往,各自点到为止即可。   楚衡将可乐鸡翅装盘,转而谈起公事,“关于IP……”   谁知话未完,一道尖锐的“啊”嵌入,引他色变。   原来是客厅内的明女王被惊悚画面加诡异配音惊到,失声惨叫。趁楚衡安慰之时,简默已经溜进厨房,并夹了一块可乐鸡翅津津有味地品尝。   钟磬已经在做鱼的酱汁,关火后含笑看她,“下次别做得这么损。”   “苹果吃完了,无声恐怖片很无聊,而且我只是在洗手前,不小心碰到了音响的开关。”简默笑眯眯,随即看到雪嫩的鱼肉躺在绿莹莹的葱花下,再添葱油香扑鼻,食欲顿时出匣,以百万伏特的目光扫射鱼身,“午饭好了吗?”   “蛋羹还要炖三分钟。”   滑不溜丢的蛋羹?简默一想及娇滴滴软绵绵的蒸蛋羹就口水三千丈,二话不说扑至钟磬怀里,大叹:“钟先生,汝实得吾心,深得吾心。”   她刚吃过苹果,奔过来之时满身都是甘味,钟磬唇边的笑越来越纵容,也越来越高深,他慢慢地问:“意思是,你对我也很有好感?”   “好感”一词乍出,简默还没摸着头脑。后来惊悟,到这个点上竟然还记得,显然是他的敏感词,她思来想去,索性半开玩笑半玩肉麻道:“单单好感怎么够,钟先生,我对你满满全是爱啊!”   说完,简默先汗颜一个,半天没等到回应,她讪讪地想从他怀中挣出,结果没成功。越来越紧张之际,她听到身前的人说:“不如,你表达一下?”   表达一下?简默愣了。本以为他沉默是被自己雷到,没想到他刚开口就把她给惊到。   她退后一步,目前的钟磬……身上可笑的围裙已经脱去,白衬衫卷至手肘处,干净整洁,一派居家好男人风范,偏偏眉眼风致太出色,被外头阴测测的背景一托,更是清冲玉润,让她只想应景地高吟一句“公子世无双”。   因此简默没多犹豫,给了钟磬一个结实的熊抱。   唉,此乃某人独白。过了几秒,他还是伸手将她抱住,再一点一点收紧。   有人喜欢,也要有人乐意。   他庆幸于,他乐意;也庆幸于,乐意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凑活   结果自不必想,装在碗里的蛋羹皱纹遍布,干瘪得很难看。   饭桌上,两男面不改色,一个剥虾,一个舀汤,伺候的都是身边的人,被伺候的两女低头扒饭,各自沉默,气氛不可谓不诡异。好在因为是阴天,室内打了橘黄的艺术灯,灯光朗照下,还是添了几笔温馨。   饭毕,明霏恢复过来,因为明天要去赴一个月前被预订的约,小睡后决定拉着简默去血拼。   简默着实不愿意,抱着软枕顽抗,“女王陛下天生丽质,实在不需靠衣装锦上添花,还请三思而行。”   “可惜有你这位丽质天生在旁边,我只能靠衣装占据制高点。”明霏轻拍她的脸,巧笑嫣然。   这话吧,倒也不假,简默的脸虽不如明霏艳丽,但胜在五官精致,基本属于无死角美女,又有遗传自简母的白皙肤质,身为设计师却偏偏有人严管其作息,惹得明霏不时就感叹一下“珠玉在侧”。   简默还是不从,“明天我会穿最丑的衣服,绝不干扰女王的光线传播。”   女王细眉一挑,“你确定你有那种衣服?”   “……”好吧,没有。她穿的衣服未必贵,不过身为设计师,她不会亏待自己的感觉。色彩、造型的搭配,她在买衣服时就有过考量。另外的奢侈货,都是某人出国给她买的,动辄三五件,那人的眼光,唉,实在不能说不好。   “Ok,stand up,right now!”说罢一脚踩在床上,捏着简默的下巴,话音急转,“导购完有免费自助餐赠送,心动不如行动!”   看着难得的女王破功图,再想了想数小时后的饕餮餐,简默转了转还在别人手里的下巴,问门口神情怪异的人:“楚衡,你载我们去吧?”   “……”明霏伸纤纤玉指,颤。   两人本来准备去苏槿的服装店逛逛,但适逢长假,停车是老大难问题,最终还是选择去商场。阅过数家店,简默终于意识到早上不曾意识到的一个问题,问明霏:“我连秋装都没上身,这些店里摆的怎么都是冬装?”   明霏懒懒地睥睨之,“这就是男人婆和女人的差距,你自己领悟。”   简默瞄了眼脚边的三个袋子以及在正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女人,决定继续看她的电影。   低头没过一会,就听明霏问她:“默默,你觉得这两件怎么样?”   简默抬头一顾,第三次托腮叹气。她该说什么呢?明霏确实是天生的大美人,脸蛋有,身材有,就算她要披窗帘桌布都无可厚非。只可惜,明美人最爱做的就是挑战人的视觉极限,这还真有点伤脑筋。尤其红配绿,会撞色不假,搭配得好却也能收到奇效,然而被明美人一搭,顿时有一种暴发户背后的女人附身的感觉。   难怪方才夸到嘴抽筋的店员这回也消声了。这效果,实在不忍心侮辱她家无辜的衣服君。   小清新淑女风的衣服,简默基本不考虑,挑了玫红收腰长裙与皮质小外套递给明霏,“去试试。”   出来自然是惊艳一批人,包括刚进店门的一对年轻男女。女孩当场挑衅,选了一件同色系的短裙去试,出来后指着男友问:“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简默刚想感叹现在的孩子啊太嚣张,就见男孩二话不说,埋头在一堆连衣裙中找到裙长最可观的塞给女友。女孩老大的不乐意,最后男孩说了句“待会儿带你去吃下午茶”,成功让女友眉飞色舞地奔进更衣室。   面对这场景,简默只能说,这就是个吃货和减肥齐头并进的年代。   只是,眼前这一幕好像……   “很熟悉?”这是换完装的明霏问她的。简默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然后猛地悟出大同小异的一幕就发生在不久前。只不过,那人用了相当迂回的方式。   “结婚三年还这副德性,你就偷着乐吧。”明霏边走边叹。   简默坐在软垫上,一会后还真的弯了嘴角,乐了。   明霏一向只认几家店的衣服,所以两人逛完服装区也才三点。鉴于要吃“扶墙进扶墙出”的自助餐,两人便又去了楼下的鞋柜台。   这个点,简默腹中馋虫蠕动甚欢,趁明霏试鞋,忍不住去不远处的甜品店买了最爱的芝士蛋糕,回来时想起某事,跟明霏提起:“昨天小夏跟我聊MSN,她说在美国一切都好,顺便让我问候你。”   “她没提起左怀言?”   “嗯。”简默挖了一勺糕点,浓郁的奶香加上酥软的口感让她微眯眼,“即使有什么事,她也不想我们担心吧。”   明霏踩着八寸高跟鞋,优雅地耸肩,“希望是真的没事。哦,说起这个,昨天‘文艺燕’call我,说你死活不接她的电话,要你速速坦白从宽。听说她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文艺燕大名蔡晓燕,是两人大学时期的室友,来自大东北,偶尔大姐头偶尔文艺范的一个女生。   只是……婚期?简默掏出手机查找通讯记录,果然见到署名为蔡晓燕的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几秒后一道粗嗓门扑耳而来,“默,吾素闻汝醉心于艺术,自比孔老夫子韦编三绝,焉能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一长串的耍宝文言文跟着一句不入耳的现代话,简默太久没领教,差点被蛋糕呛到,忙转入正题:“呃,听说你明年结婚,怎么这么突然?”   “女大当婚嘛。你和霏女王记得要来,机票费我包。”   “之前没听你提过。”好歹每月有次联系,却从未听当事人提起,简默表示不解。   蔡晓燕在另一头干笑了几声,“也没什么好提的。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反正我不讨厌他,两家又都着急,就凑活着过吧。”   凑活?简默一呆,似乎这个词适合谁,也不该适合蔡晓燕,那个爱写诗爱摄影最爱唠嗑爱情价更高的文艺燕。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就听蔡晓燕说道:“别想多了。就是被磨平棱角,没了反击之力,只好学学乖。”   简默曾听蔡晓燕吐槽过当公务员的各种现实无奈,以为她在说这个,于是接道:“圆润点好,滚得比较远。”   “遇到下坡路,摔得也比较惨吧。”一顿,叹口气,“默默,我好像也赶了一次时髦。”   赶时髦要用抑抑如乌云压境的口气?“嗯……你炒楼?”   “吾乃工薪阶级,到现在还买不起一个厕所,炒楼?我顶多炒菜!”蔡晓燕用大嗓门嚷了几句,缓下气,复又是沉沉的音调,“是我好像也不相信爱情了,所以,默默,拜托你一定要幸福,你和钟大神可关系着我的第四观。”   第四观即是爱情观,从来是被蔡晓燕挂在嘴上。简默懂,也压低嗓音:“发生什么事了?”   蔡晓燕默了片刻,不答反问:“默默,你可以为了钟大神把这世界上‘三无’的事都忍了?”   “三无”也是蔡晓燕的发明,乃无聊无良无节操,简默思索两秒,“嗯”了声。   “我对他,也是这个理。谁让我心胸狭窄,就装得下一个‘三有’的他。可惜,我心里这个最好的人现在变坏了。怎么办?默默,我心尖上生疼生疼、拔凉拔凉的。”   颇草莽的末句一度是蔡晓燕最逗乐的口头禅,这回,简默却笑不出来。   大学时期,蔡晓燕是她们寝室唯一没谈校园恋的,听说是有个青梅竹马,暧昧了很久也处了很久。现下她再没觉悟,也知道不能再问结婚对象是不是那人。   两人又潦草地聊了几句,简默挂了电话。明霏换了双鞋,转头看她脸色不对,顺口问:“文艺燕说了什么?”   “没什么。”感情/事重在当事人多参与,旁人少掺和,简默信服此理,把焦点转开,“就是我们都意识到,宿舍就剩你单身了。”   明霏怒,“理科生哲学没学好?懂不懂凡事要抓重点?”   “懂啊,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如果你现在就和楚衡去领证,九块钱的成本买个探花,还挺划算。”   “小默子,我只听说过吃人的嘴软。”明霏抱胸,语气危险起来。   “我中午吃的饭菜有一半是楚衡做的。”   这一来一去,刀光剑影于无形,听得一旁的导购员汗流满面,忙趁隙打断:“小……小姐,这双鞋您觉得如何?”   明霏眼神一掠,导购员缩了缩头,没敢再说话。简默这才注意到明霏身边呈仰望姿态的娇小店员,她扫一眼明霏的鞋跟,毛估估有七八厘米。同为穿高跟鞋的女性,一个将近一米八一个勉强一米六,简默都为这位可怜的店员默哀。   所谓女王范,光用身高就能制造。   简默毕竟是善良的,秉着为天下所有萌妹子解围的志向,劝道:“我记得最佳的接吻身高差是十二厘米,你说过楚衡一八四,穿上这双鞋你一七九。”意即,楚衡hold不住。   谁知,冲着这句话,女王负气买下了这双鞋。   好歹逛到黄昏,正是去吃自助餐的时间。夕照中,气宇轩昂的男人翩然而至,体贴地接过明霏手中的各种袋子。   简默和明霏落在后头,前者突然问:“明霏,楚衡不是你的凑活吧?”   “什么意思?”没由来的一句话让明霏反应不过来。   “我问过钟磬楚衡出国的原因。要去找你的时候,看到明叔从你的公寓出来。”简默放慢脚步,瞅着天边的流云,口气也是45°纯忧伤,“明霏,我知道你怕。不过这几年,能凑活的人你遇见太多,如果你愿意凑活,也不会等到不是凑活的人回来。我猜,你舍不得。”   舍不得自己凑活,更舍不得那个不是凑活的人。   明霏没说话,末了摆手疾走,“一堆凑活,绕得我晕了。”   简默见状叹了口气,不太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她的心胸也狭窄,所愿即是她关心的人都好好的。但现在,大家都不好,她该怎么好?   她打开不久前接收到的短信——来自文艺燕。   相恋谁都道最好,出没风波里,争渡采莲人,他日江南忆,说不尽、人堪老。   玩暧昧也好,胜在得心少担当,可惜古语说得妙,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   再说暗恋好,悲喜多一份,难堪倒也少,等到山花烂漫时,且得我在丛中笑。   谁说被玩暧昧好,苦果独自浇,委屈独自受,自尊独自抛,纵使情深难笑傲。   默默,好好珍惜你的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闪婚闪离   当晚,简默洗完澡后提起明天要去浦市见大学室友,钟磬正要进浴室,闻言倒也没多说什么。某人也就不当一回事,披散着吹干的头发,靠在床头看新买的书。   等钟磬擦着湿发出来,她在看,到钟磬掀被上床,她还在看。   “默默。”伸手。   “嗯?”   “在看什么?”横抱。   “书。”   “要不要睡觉?”捏耳。   “等一下。”   然后,灯灭了。   “尊重一下人权好吗?我的书……你干什么!”   “最近牛市,我倾向于套利,打算买进近期合约,卖出远期合约。”   “……”见过解决生理需求比解决心理需求还文质彬彬、高风亮节的吗?   流氓,流氓!   大学室友的聚首约在浦市一家海鲜城。   土豪女顾盈贝还是没变,戴一顶灰色贝雷帽,身着单边露肩T恤与一条堪堪包臀的热裤,脚蹬七寸高跟鞋,非但耳上的硕大耳圈在灯光下炫目了得,浑身上下也皆是锃光瓦亮的名牌。   所谓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顾盈贝本身不是美女,但胜在爱打扮,肯花钱,这一出现,丝毫不逊于另两个天然美女。   简默略一打量,猜想估计连顾盈贝手上的黑色甲油都价格不菲。   “顾盈贝同志,我知道你一直来的伟大志愿是照耀全世界。不过你一个已婚人士,穿得这么高大上,不怕你那位低奢内的老公吃醋啊?”   明霏的脾气比简默直,看到此景,不等顾盈贝落座便调侃了几句。   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勾,顾盈贝从挎包里取出一本紫红证件潇洒地砸在桌子上,“时间太紧,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刚从民政局回来,那是新鲜出炉的离婚证。”   简默和明霏对视一秒后,明霏先来,“厉害厉害,在下五体投地。”简默接,“可以知道原因吗?”   顾盈贝就座,不以为意,“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呗。”   另两人再默默对视一秒,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因为答案肯定是:当时看对眼了呗。   “怎么才这么几个菜?被那个贱男缠了半天,我快饿死了。Waiter!”   明霏自动过滤那句流畅无比的英语,轻点面前的一道菜,“知道我们的品味不入流,就叫了个糯米饭等着大小姐你的纤纤玉指点个餐呢。”   顾盈贝约摸是这时才想起自己迟到了将近半小时,边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边随口答了一句,“迟到这事不能怪我,说了是那个贱男不肯死心。”   简默盛了一碗糯米饭本在吃,这时说了一句,“盈贝,先点菜吧。”   三人中要说个性,明霏和顾盈贝都属张扬,关于区别,前者是由内而外,后者恰好相反。对比之下,简默则低调一些。但在大学寝室中,有一潜规则已被另三人默许为真知灼见:别惹简默。至于原因,听说在于气场,轻淡一句话中瞬间压倒全场的气场。   于是,顾盈贝先点菜。   龙虾、东星斑、鲍鱼……明霏默默地背诵,再狠狠送了简默一记刀眼,简默会晤,回以安抚的眼神。   待菜点完,顾盈贝从包中取出湿巾拭净手,而后托着腮,娇声叹息,“知道你们喜欢吃海鲜,不然也不选这家了。一分钱一分货嘛。”说罢取出烟,看向简默,“默默,有了吗?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简默摇头,明霏则轻哼,“您老怎么也不问问我介意与否啊?”   “呵,也对,楚大分析师从USA回来了,前几天才在财大有过一次演讲。明小霏,你不会真有了吧?”   “要有了,早把你这个烟鬼扔出去了。就一根,还有,去开窗,立刻马上。默默和钟才子正在准备期。”   明霏在大学时代就是简默的护花使者,顾盈贝自然清楚,叫来服务员开窗后,舒适地吐了个烟圈,“对了,默默,差点忘了告诉你,昨天莳桦和我通过电话,她这个月下旬回国。”   简默握着筷子的手动了一下,仍是稳稳地夹住一根空心菜,“她的游学结束了?”   “不结束也不行。秦老爷子急着抱外孙,放了狠话,说是她再不回来直接见遗体。”   “姜还是老的辣。”明霏啧声,“不过她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想必装男人的卡车早超载了吧。”   “说到这点,amazing。前段时间她在Finland,我今年去巴黎时装周时顺道去了一趟,听说追她的人还是不少。”顾盈贝扫一眼简默,“可她说心里有人,还单着。”   “那她明显太low了。别说小默子都快生了,就你这闺蜜都闪婚闪离了一回。倒是她回来得也够明智,免得多送你一份红包。”   话里针锋相对的意味太过明显,顾盈贝耸了耸肩,果然安静下来。简默想起明霏也是校辩手,在赛场上曾将一名男斗士辩成男烈士。她心头暖暖的,为明霏舀了一碗鱼翅汤,“说这么多,我都渴了。”   明霏媚眼一斜,幽怨地睇去,简默继续安抚。顾盈贝见状发嗲,“默默,我也要你亲手盛的鱼翅汤。”简默照做,递去汤碗时,顾盈贝修剪精致的柳叶眉微蹙,神色担忧地问了她一句,“默默,你还好吧?”   简默将贴于眼际的几绺发拨到耳后,灯光下纤细的指骨莹白晃眼,她回首问明霏,“霏霏,我脸色看着不对?”   “你觉得可能?我该祝愿你和你家钟先生溺毙在糖罐里,滋润一辈子。”   顾盈贝上下一打量,而后熄了烟,优雅地挖了一勺汤入口下咽才哀哀叹道:“你们俩都滋润得没话说,我干的是催命的活,才叫累得够呛。”   “哦?听说顾大小姐做VC的名声都传到千里之外了。”   “名声就算能当饭吃,还不够我塞牙缝呐。每天机场和公司两点一线,不是电脑就是床,压力比你去事务所那会还大。意外状况也多,就说前月我刚投了一个不错的项目,结果我爹地因为贱男的事要把我手头几千万的资金抽走,若非他老人家改变主意,我估计已经被暗杀了。”   明霏嗤声,“暗杀?Dota还是魔兽?”   “霏霏,你不疼我。”   “岂敢岂敢?”   到此,气氛才算有所缓和。   顾盈贝吃了几口,烟瘾又犯,禁不住拿出根烟递到嘴边碰了碰,“你们两个也别腹诽我闪婚闪离。异性相吸那都是笑话,人最爱的是自己,爱上别人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和自己相同或相似的东西。再加上人都是懒胚,哪有心情花个几年时间去认识一个人?所以闪婚闪的,肯定是同类。总之看对眼了,就结婚呗。要是人都循规蹈矩地活,还犯得着活到七老八十?趁年轻的时候刺激一把,这是我的信条。”   话未完,挎包里的手机响了,一首《传奇》,顾盈贝比了个“嘘”的手势,扣着桌面,耐心地等之唱到“从未走远”才接起。   “沈少……在海鲜城和大学室友在一块吃饭……还没……不必,吃完该很晚了……那再见。”挂断电话,本还十分镇定的顾盈贝迅速自包中取出唇膏与粉底开始补妆,耳钉因此叮咚作响,更见璀璨。   明霏显然懒得搭理,简默见状问:“等会有约?”   “嗯,在会所认识的。这人喜欢玩欲擒故纵,本小姐只好奉陪了。不过我敢肯定等会我下楼,会看到那辆超赞的Virage!”   这个妆化了挺久,久到餐桌上已经无人动筷,才见顾盈贝微抿唇,大了一圈的眼睛微瞠,“吃完了?Waiter!”说着,取出双c真皮包里金灿灿银闪闪的三排卡中的一张递给走近的侍者,“结账。”   简默和明霏很自觉地没有参与中国人唯一不懂谦让的活动——推来搡去抢付账。   “那我先走了。”三人下了楼,一辆流线型极强的阿斯顿马丁果真等在海鲜城门口,夜色中,高跟鞋踩出优美节奏,远距离终成零距离,一对男女在霓虹灯影中热情拥吻,浑然忘我。   明霏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拖着简默大步流星往反向走,“托她的福,让我彻底明白‘渭流涨腻,弃脂水也’是个什么场景。”   简默失笑,“我们已经走远了。”   明霏止步,也不看她,视线往周边一扫,见到一家茶餐厅,二话不说拉人进去。简默知她今晚涨了一肚子的气,未免其在公共场合失态,索性由着她拖。   “她的英文是叫Sunny?我看不如叫Fendi,那层粉厚得估计一个面部神经抽动就会掉下来……”   小包厢内吐槽持续升级。   与明霏做了多年闺蜜,对方的脾性简默一清二楚。明霏脾气火爆,但性格冷漠,对于不在乎的人,向来连情绪也欠奉,极少有人或事需要她施以不带脏字的刻薄功。   所以,她知道好友的非难是为谁。   趁服务员送来花草茶之隙,简默利落地倒了一杯递给明霏,“别气了。气坏了身体,楚分析师要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介意啊   明霏一时不备,被此话转移了焦点,“你不说,我倒忘了。请你回去转告你家钟先生,别再给那什么楚某出馊主意。”   一个管理型有决策力,一个技术型有执行力,捆一起简直所向披靡——实属罕贱。   简默不厚道地笑了,“其实我觉得,跪键盘的招不馊。”馊在跪键盘打出整屏幕的“我的错”,而非“嫁给我”。   明霏见她眼角含笑,动了动唇,还是问出:“默默,你好不好?”   这句“你好不好”截然不同于顾盈贝的“你还好吗”,简默一个不留神,餐叉下可怜的瓷盘登时被划出刺目的痕迹。   有点痛。   “挺好的,照盈贝的话说,我比她好太多。”   明霏听得想吐血,明白那个结还是死的,不禁咬牙问:“你到现在还没想、开?”   简默低着头不语。这副小样明霏见多了,干脆进入问答环节:“提问!简默同学,请问你觉得钟磬是高富帅吗?”   “……是。”   “再问,你觉得秦莳桦是白富美吗?”   “……是。”   “那你觉得简默是白富美吗?”   “……”   OK,问题的症结过了近七年还在原地踏步。明霏抚额,不明白钟磬用的是什么调/教法,调/教效果竟然约等于零。还有眼前这位,平时多水灵剔透一姑娘,到了伪情敌面前,怎么就蔫成这样?   如此这般,照顾盈贝传递的意思,秦莳桦一旦回来不酿成家庭地震也得来个多年后余震啊?   而当事人在她抓耳挠腮之际极轻地叹了口气,两条柔美的眉微拢,有些着恼,又泛出些许自嘲,低低缓缓的声线,口吻中还噙着三分卑微,“明霏,其实我一直认为钟磬是我偷来的幸福。现在被偷的人要回来了,我不安心也正常。你别担心。”   明霏被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女人媚态给慑住,半晌才冷声扔出评价:“傻兮傻。”   “……我和钟磬在一起快七年了。”   “笨兮笨。秦莳桦和钟磬不是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起码十七年,要爱早爱了,哪那么容易变心?”   “如果不是看到我和钟磬……”   明霏呼出一口气,打断她的下文,“简默默,跟你说了多少遍?就算秦莳桦看到你和钟磬接吻,两人之间要有什么非正常情愫,钟磬不会解释?别把生活当电视剧看了。你以为他们会‘听我解释’、‘不听不听’地演啊?是误会,钟磬会在秦莳桦出国前还没解释清楚?”   “是吗?”   话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是模棱两可的“是吗”!   明霏崩溃,终于悟之:观念根深蒂固有也,观念先入为主亦有也,有其一尚可救;两者皆有,生机犹存;倘若当事人还是个认死扣的,那么好的,洗洗睡吧。   钟某人,拯救的任务也只好靠你那不靠谱的决策力了。   —————————— ——————————   原先简默和明霏的打算是在浦市就停留一天,结果明霏因被人鸠占鹊巢,老大不爽,打算呆个三天再回去。   浦市对于两位在这里求过学的学子,不可谓不熟悉。   第一天,明霏拉着简默把浦市的塔啊馆啊滩啊都重新玩了个遍。当晚,简默去电:“明霏说明天想去买东西,今晚就先住下。”   第二天,明霏拉着简默去大街小巷吃啊喝啊买啊。当晚,简默去电:“明霏说明天想回财大看看,所以再住一晚。   第三天,明霏拉着简默去财大,逛到一半时,两男堵住两女。简默低头,乖乖地跟钟磬走。   “你怎么会来?”   “你是希望我来,还是希望我来?”   简默瞪。   “我十一点半要见一个客户,下午四点走。顺便说一下,我买了两张机票。”两句话,前边解释,后边威胁。   接过另一张机票,简默低头看手表,不到九点半,要做点什么,还是可能的。   “那我们随便逛逛?”   “嗯。”   十月份的浦市早晚入初秋,白天还在季夏,带点暑热。“十一”小长假,车上路上都挤,然而多数学生还是会选择回家,聪明一点的,或逃课或调课,也能早一两天买票到家。   “前几天人挤人,果然还是学校比较清静。”绕过一片绿茵茵的草地,简默先感叹了一声。   钟磬似想起了什么,唇角弯出一道风景线,“我记得,我们大学里的第一次巧遇,也在‘十一’。”   “嗯?”简默诧异地睇向他,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未提起过此事,她以为那回只有她记在心里。   大学的第一个“十一”,也是第一个长假,她想家想疯了,所以坐了回飞机,于是,到今天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跳声,“我坐在你的右边,从头到尾没和你说过话。不对,除了上车你帮我放行李我说的‘谢谢’,下车你帮我拿行李我说的‘谢谢’。”   钟磬斜睨,“期间你看了半小时的电影,玩了半小时的华容道。”   “你怎么知道?”简默更诧异了,她是上飞机爱睡觉的体质,当时怕睡相太奇葩给某人留下不良的第一印象,所以硬撑着没睡。何况,他不是在睡觉?   “睡觉的时候醒了两次,猜的。”   一句话又带跑了简默的思维。她当然知道他醒了两次,可醒了两次又不是为她。她叨咕一声,不知道记得有多清楚,根本是因为坐在他左边的人,“钟磬”声声唤。   简默只好无比郁闷地抽神去想点轻松的,“那次我翘了下午的公共课,四个星期八次课从没点过名的老师就点名了。结果点到了我,没点到明霏,因为她跳点。回来的时候,让我发一封不少于千字的邮件给她。不过后来,她成了我的导师。”   “以文会师?”   “只是觉得她上课挺好玩的,然后她也挺有名的,再然后她正好是会计系的。”简默窘窘的,“之后我问她当时为什么点我,她说看我这名觉得我是那种戴着厚镜片常年面无表情的书呆子,应该不会翘课。”   钟磬瞥她一眼,莞尔,“挺像。”   真的吗?简默这回是真囧了,“难怪导师见面会那天,她听了我的自我介绍,说了句‘人如其名’。”   闻言,钟磬露出久违的牙齿。   走了大段路,两人绕到了操场。   “当时军训就是在这,放假了还不能回家,身心双重折磨。”   钟磬环顾一周,轻点某个角落,“我记得,你在那里拒绝我的告白。”   不是吧?简默差点捂脸,她怎么会忘了这茬?受害者非但记得案发现场,还记得具体位置,要她这个凶手怎么自处?   她呵呵笑,“我那时是激动傻了,说‘对不起’是想回去整理好表情再过来。没想到,几个眨眼你就不见了。”   “是吗?”   伴着这句话的,是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简默浑身一激灵,忙打哈哈,“唔。我还记得有一次逛操场,逛得太晚,门已经锁了,我们是翻墙出去的。”   “嗯,你的翻墙技术比我娴熟多了。”   简默瀑布汗,“我小时候比较皮,喜欢爬树而已。”   “所以大学期间,我们一共翻了三次墙。”   别这样好吗?不就是表白被拒,自尊心受创?可她当时是真的傻了,不知该怎么反应,说对不起很正常。再者,不久后他那么……非礼她,她不是照样打落牙齿和血吞?   说多错多,简默索性不说了,悠悠荡荡地绕着白线走。   在某个点,她又想捂脸了,另一个案发现场,进入零食管制分配时期的历史起点。   “想到……”钟磬话未说完,被拖走。   事情也挺简单。   简默是吃货,因为家规严,尚懂得节制。但大二下学期的某一天,自国外归来的苏槿想念外甥女,给简默寄了一大包的零食,各种巧克力各种饼干,都是简同学最钟爱的。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简默三天内吃了大半袋,从来不上火的体质上了火。   那时她和钟磬交往两个多月,处在拉拉小手的阶段,鉴于有向亲亲小嘴发展的趋势,上火的几天简默面对钟磬是能躲就躲。   躲了两天后,没办法,好在当时临近800米考试,简默想着去跑上几圈,然后以出汗回去洗澡为由闪人。   只可惜,现实是腹黑的。   她跑是跑了,喘息方定,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脸,某人说了句“好像挺烫的”。   当时夜凉如水,意境有;交往两个月,意向有;操场少少人,意外有。最后,交往以来的亲亲小嘴有。   三分钟后,她练800米的效果出了,直线距离两百来米的路程,她半分钟跑完。事后,简默找了个最合适的时间问及当时情况,对方笑容温雅,说道:“默默,其实我不介意。”   哦……你不介意?你都说出介意这个词了,能是不介意?再说,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回想此事,简默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由得又想起两人的相识,她慢下步子,转头问:“钟磬,你还记得你来旁听成控课的事吗?”   “记得。”   原来他还记得,简默悄悄地想——说缘,首言巧。   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是真的巧。因为明霏认识楚衡进而与他有了交集,这算巧;大二她提前来修成本控制的课,他身为临校生来旁听,也巧;最巧的是,这一巧就巧了一个学期。   奸/情就是在这种巧合中滋生的。   她帮他占位,最后期末,他拿了两张电影票要答谢她。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谁知他说了句“明霏说你会喜欢”。那会她和明霏已经无话不说,明霏虽然靠谱,但不排除为了替她争取说些不该说的话。为了免欲盖弥彰的糗,她答应了。   然后,看电影,是恐怖片情侣座,他说是别人替他买的票。吃个饭,是西餐厅情侣包,他说是别人替他订的位。最后他送她回来,居然还是下雨天情侣伞,她拿余光乱觑的时候,看见他的肩头湿了一大片,只好把隔了三个拳头的距离缩小再缩小,悄悄地脸红心跳。   这之后,两人熟了,D大是综合型院校,而财大是专业型的,财经类的藏书固然比D大的丰富。这项对比,成了她帮他借书的理由。   她由此笃定,若有人问起她什么事最能促进感情发展,她会说是借书。先不说有借必有还,就是帮借一二三四次,礼尚往来,一顿饭是要的。再凑巧一点,你也读过这本书,彼此可以交换看法,你既然敢说,必然述之以真知灼见,有了共鸣,感情绝对持续升温。   就是没想到,一升温会出意外。   这个意外,简默不愿想,于是打住思路,问个降温的问题,“钟磬,你当时为什么选成控这门课?”   “需要。”   简默想了想,也对。大学老师教什么课一般和其硕博专业有关,实际经历都少得可怜,比如教法学的不是律师,研究古典文化的,也不可能和作古的人物有过对话。会计还好,算一门技术活,资历较深的教授普遍和政、企有往来,当时上成控课的老师就在外企和私企待过,经验丰富。而那时,他貌似在创业。   钟磬在她自以为然的当头侧首,不消多想,就晓得她那个脑袋瓜会怎么解读“需要”二字。   她大二上有十来门课,只有这门没一个同班同学,且课程有三个时间段,他选在和她同一个时间上课,已是巧上加巧。自以为这件事处理得足够暴露,没想到,他会遇上个更自以为是的傻瓜。   “真是顿感。”钟磬不由低叹。   “嗯?你说什么?”   “我说,”他盯紧她,“我选这门课,是为了制造机会,你信不信?”   “什么机会?”   “和某人相处的机会。”   这个某人指她?简默明白过来,迅速摇头,“不信。再说,你刚才嘴唇动得没这么欢,是个短句。”   话落,钟磬白皙的脸浮上一层青色,他定定地看她数秒,一言不发地弃下她往前走。简默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脾性,这副样子明显是怒其不争的表现。   好好的,怎么发脾气了?   她站在原地,结果前方的人迈过几步就停了下来,偏头,“知道哪个是南门?”   这是在鄙视她路痴?   “哼,还不是你惯的。”简默嘀咕。麓市大,她不认路正常,财大统共那么点大,她从认路到不认路纯因当年某人找她找得太欢。   嘀咕完,简默还是快步上前,走在了他的右边。   身边不时经过几个人,或戴耳机在听音乐,或三五成群含笑聊八卦,还有的骑着自行车,男前女后,呼啸而过。   依稀,什么都没变,至少回忆不变。   譬如婀娜堪比瘦飞燕的湖边,青青杨柳下,他曾在这里等过她下课;譬如飘红的小径上,斜阳晚照中,他曾牵着她的手惊动粲粲韶光。   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哪里都有他们踏出的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连成串,便成了一幅生动的写意画。   真美啊,以至于觉得秦莳桦神马的,都成了天边的浮云。   简默深呼吸,仿佛能闻到当年穿墙的栀子花香。她矮身拾了一片落叶,回头,双眼弯成月牙状,“钟磬,以后我们每年来一趟吧?这次时间不够,下次再去D大。”   想着,就不由想远了。以后的每年……他们这几个月这么努力,估计明年就能多出个人了。   十月的骄阳下,微炽的风徐徐掠过,钟磬也被感染,深瞳里凝聚了夏末最熨帖的一束光。   “好。”   我无法承诺你到永远,但要到老,何必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财大气粗   “收拾一下,跟我去见客户。”长假后的第一天,临下班,内线电话在那头如是说。   简默正在埋头疾书方才窜过的灵感,迅速地“哦”了一声后挂断,写完最后的几行字,站起身。   陆祈晏的助理永远是兼打杂的,打杂的内容包括开车。   一辆简默左看右看都认为畸形的兰博基尼内,她多问了一句,“总监,你的车投过不计免赔?”   “投过,怎么?”   “估算一下如果发生交通事故,需不需要人偿。”   “放心,我怎么舍得我的小助理人偿。”陆祈晏不以为意,靠在座椅上,气定神闲。   简默咕哝,“豪车上街会引起负外部性,有钱何必报复社会呢。”   陆祈晏眉挑得老高,负外部性他不懂,报复社会他是懂的,正想反驳,小助理已经踩下油门。他垂下眼,拿出储物箱中的纸描摹起来,偶尔才懒洋洋地掠一眼后视镜。   “简助理似乎心情不错?”人懒,声音自然也懒。简默认为他是随口一问,回以随口一答:“多谢总监关心,还不错。”   “哦。”陆祈晏扬了扬眉,“简助理,我一直很好奇,如果眼轮匝肌使用过频,会形成笑纹吗?”   “一般来说,幅度大的人,会。”   “原来如此。”陆祈晏不说话了,他不说,就没人说话了。简默是觉察不出气氛尴不尴尬的,照样自若地开她的车,于是乎,已经停笔又不堪寂寞的某人开始没话找话,“简助理的套装是新买的?”   “……是。”   “不错。唇膏的颜色也不错。对了,到酒店再叫我。”说完闭上眼。   唇膏颜色不错?当时红灯,简默闻言瞥去。双手撑在脑后的状态一般显示此人心情放松,所以她可以理解为,陆祈晏默认了她的做法?   目的地上林饭店是麓市知名的五星级酒店,交通顺畅的情况下,与公司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被饭店侍者引至豪华包厢,一名四十开外的男人已坐在里头,见到简默,眯成一条缝的眼连缝隙也没了,迎上前,风度翩翩地伸手,“陆大设计师,你是大忙人一个,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   “王总说这话就生分了。”陆祈晏淡淡一笑,抽出手。   他在圈子里傲气与才气并驰,那王总显然是被嫌弃,倒也不以为意,不等陆祈晏介绍便转而去握简默,“这位想必就是新晋助理吧?小姑娘年纪轻轻能做陆总的助理,恐怕也是才气过人。”   “敝姓简。王总过誉了,是总监青眼相睐,肯给我机会。”简默堆笑,同样想缩回手,可惜没成功。王总微笑,“看来简小姐不但相貌出众,连说话也漂亮,不多见。”语罢,才放开她的手。   掌心被捏得有点疼,简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忖着目前的状况。   “王总,”一旁的陆祈晏此时开了尊口,“方才让你久等已是招待不周,这会站着说话,岂不是折煞我们?”   “也对,先坐。”王总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保持着还是不疾不徐的风度,仅在陆祈晏款步过去时殷勤地倒了一盏茶,“信阳毛尖,品品?”   简默看着这一幕,感叹这世道果然反了,掏腰包的客户一副谄媚样,还带端茶递水,而设计师一脸的理所当然。可见陆祈晏是谁,现在大概只有别人捧着单子让他随意勾描几笔的份,没有需要他亲自出面的道理。所谓,大人物和老百姓的待遇差别……   “简助理,你去坐在王总身边。”就在她举步欲往大人物身边坐的时候,大人物再开尊口,小老百姓莫敢不从。   老总级别的人,又是在麓市数一数二的大酒店用餐,规格可想而知。上来的菜怎么奢侈怎么来,看得简默兴致缺缺。   王总倒是颇为体贴,不时给她介绍菜品,言谈举止温文而不失风趣,看得出来,是位压得住场的人物。   简默毕竟IQ挺高,已经迅速了解局面,知道这位王总就是“十一”前陆祈晏给她的那沓资料上的主角。听说是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抵挡住国际酒店巨头的汹汹攻势,不惑之年领导集团成为国内服务业的东方不败,并提出业界闻名的“小型度假村与地标型商务酒店打造并重”的口。至于个人硬件,除了肚子略大眼睛略小,还算得上帅哥一枚,只是较注重隐私,很少在媒体上露面。   而她得到的资料上列示他明年的大动作之一便是在麓市建立一家五星级酒店。她不知道陆祈晏是从什么渠道获得的消息,但两人今天站在这里,就足以证明此事不虚。   她不明白的是,依陆祈晏的实力,犯得着提前报到,更何况还带个她?   她只能想出两条解释:第一,存心培养她。第二,存心刁难她。她倾向于后者,因为资料上显示这位王总缺点不多,就有那么一项致命弱点——好色,而她好歹算是“色”……   “不知简助理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简默吃了一口袖珍馒头,说:“比较喜欢涂鸦,最喜欢吃和睡。”   “哦?”王总大感兴趣地挑眉,“目前国人的失眠率高居不下,简小姐好福气。如我这般的岁数,腰包越鼓,越是睡不着。这几年倒能睡上五六个小时,再过些时候,只怕要今日事今日毕。”   简默看一眼陆祈晏,后者没一点搭腔的意思,也就十分诚恳地献策,“王总,其实失眠归因于想太多,想太多又归因于要求太多,要求太多通常归因于自知之明太少。”   话落,王总的脸黑了一黑。   那头陆祈晏持着茶杯,被遮挡的嘴边勾出浅丝,风情顿时荡漾起来。他悠悠地喝了口茶,而后自若地起身,从口袋中取出手机,顺便尔雅地赔个礼:“王总,我有事要失陪片刻。”   正在品评三文鱼刀工的简默抬首而顾,四目相对,陆祈晏笑道:“简助理,王总可是我们的大主顾,你要仔细招待。”   果然,她今天是来做花瓶的。简默边怨念边趁另两人不注意时从包里掏出手机盲按一通,然后恭敬道:“是,总监。”   包厢门随即被关上。   简默琢磨着情况,没再说胡话,反而拣了资料上的介绍和王总聊起一些兴趣爱好。王总果然开怀,末了十分绅士地给她沏了一杯茶,“上好的信阳毛尖,饭后消食。”   色亮香清味甘,茶确实是好茶,然而她如果这么说,就不大好了。   简默目光一滞,在闻过茶香后,笑道:“现在入了秋,天气开始转凉,绿茶性寒,而红茶茶性温和,其实王总可以改喝滇红或祁红。另外,听说饭后半小时左右饮茶较佳。”   “……”这位王总着实没想到小助理如此不知趣,顿了片刻才呵呵笑,“简小姐颇通养生知识,想必平时很注重生活质量。”   “这些主要是我丈夫懂,我耳濡目染,懂点皮毛。”   王总的脸色僵住,“简助理结婚了?”   简默端着茶慢慢地啜了口,点头,“是。”   “看简助理的样子不过二十出头,没想到……”说罢,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两下。   简默迅速瞟了一眼,断定这种动作在初识的人面前出现,通常是下意识的,当事人很可能在思考事情。她便顺水推舟道:“我们是毕婚,所以比较早。”   王总但笑不语。   事实上,有陆祈晏这块金字招牌在,王总又是个不差钱的人物,摆明了也和陆祈晏有点关系,最后这张大单十有八/九会落在“奂宇”手中,简默自开始就一点不着急,顺便为保全自身,说了点胡话。   一声、两声,在敲下第三声后,王总扣着茶杯的手指一紧,“简小姐,咱们不说暗话。如果你愿意跟我,我可以把酒店的项目给你。”   嗯?简默略感诧异,不意王总在知道她已婚后还提出这种要求,一直听在耳里的“小姐”突然就多出了一层意思。   她问:“王总不怕我只是个庸才?”   “鬼才从不收庸才。”王总补了一句,“如果嫌价码不够,我在麓市有几处房产,简小姐可以随便挑。”   说话的口吻,有点无法无天的狂妄与自信。简默说不上多讨厌,财大么,气自然粗。   “抱歉,王总,我不知道是我说了或做了什么,以至于让您产生误解。事实上,我无意于这个项目。另外,我丈夫在麓市也有几处房产,分别位于‘绿苒’和‘金梁’,倘若您有更好的住处,我倒是可以考虑。”   简默口中的“绿苒”和“金梁”正是麓市房价最高的两块楼盘。   王总的双眼再度笑成了缝,保养得当的脸上兴味盎然,“简小姐,跟我玩欲擒故纵的女人不少,不过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有趣的。”   可见,沟通无效。   简默无奈地按了一个键。   包厢内很快扬起手机铃声,简默起身,歉笑道:“不好意思,王总,我去接个电话。”   临走之前,她的手被人握住,掌心再次被捏得一疼。 作者有话要说:     ☆、禽禽啃啃   简默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乱走。没管扔下王总一个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给陆祈晏发去短信,便离开了酒店。   上林饭店在繁华地段,不过简默走街串巷一阵后,还是迷了路。伸手想招出租车之际,一辆车停在了她面前,不管简默乍看几眼,依旧被闪瞎。   “简助理,搭霸王车吗?”   比起坐脏乱差的出租车……零点一秒后,简默点头。她正想开车门,就见驾驶位上的人下来了,还不紧不慢地绕到副驾座,打开了这侧的门。   简默这回真有受宠的感觉,嗫嚅,“呃,总监,其实你不必……”这么绅士。   谁知陆祈晏睨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去开车。”话落,弯身一钻,自己先坐进了车。   简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陆祈晏莞尔而笑,心情颇好地在车里解疑:“我不知道你家的位置,也不喜欢晚上开车。还有疑问吗?”   自然是没有的。   没想她刚坐稳,上司又发话了:“先别开车,有问题现在问。”   “……王总就是王忠望?”   “加个前提,恕不回答脑残问题。”   简默吸了口气,“总监,你今天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呢?”   “是拎个花瓶?是拎个花瓶?还是拎个花瓶?”   “呵呵。”   陆祈晏相当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侃道:“名贵的花瓶,我一向只拿来收藏,没有轻易示人的道理。”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名贵还是说她非花瓶?   简默皱眉划着方向盘上的套子,浑然未觉身旁的上司抓心挠肺般的瞪视,“报告一下,王总说他在麓市的房产很多,想送我一套。”   “看得出,他对你很有兴趣。王总很少纵容女人在他面前放肆,今天你一犯再犯,他竟然不追究……看来,简助理果然名贵。”   好吧,再次印证话不投机半句多。简默没问题了,拿手机调出导航软件,准备发动车。陆祈晏的视线掠过她紧绷的侧脸,缓缓地开口,“忘了说,事实上这个酒店的项目,我准备给你。”   “为什么?”简默问得不假思索。   陆祈晏一旦接手,单子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加上这个项目非同小可,盯着它的,必定不只麓市的几家公司,必要时,可能成为几个团队的工作。凭她的资历,不够格。   “王总在哥斯达黎加买了一栋海景别墅送给妻子,请我操刀设计。我很忙。”这是陆祈晏的回答。   这叫忙?简默握盘的力道更大了。   只是……买房子给妻子,刚才那位要给她单子的汉子?果然是,世风日下啊。这房子、车子、珠子能成为绑住女子的万能绳子,归根到底,还是票子惹的祸。她边想边叹息。   “怎么?”   “没。”简默摇着头,开始梳理可能的信息。   王忠望要陆祈晏设计别墅,可见酒店之事是近水楼台的缘故。也即是说,别家公司很可能还不知道这一消息。如果真是明年的大动作,招标很可能在年底,不得不说,她先摘到月亮的可能性挺大。   生意场上么,向来只有利益之说,而没有作弊之说。   简默试探地问:“王总说过招标的确切日期?”   “王总的意思是十二月初发招标公告,他喜欢谈效率,投标大概在十天后,评标定标也就五天左右。不过,我让王总把时间改到了十一月下旬。”   咦?她一惊,这是不乐意给她多一点的时间?   “那总监是何时晓得这个消息的?”   “一个月前。”   “其他公司应该还不知道?”   “不。我忘了说,这个消息是吴厉仁给宋芮的分手礼物。”   吴厉仁?很熟悉的名字。简默仔细地想了一圈,终于记起吴厉仁=奂宇公司CEO。只是大boss和宋总监有一腿,她待了三年怎么会不知道?   仅凭她茫然的表情,陆祈晏就知道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由喃喃:“必须狠心啊……”   嗯?“总监,你说什么?”   “我说,你应该挺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简默摇头,看到身边迅速扫来的目光,又点头。   陆祈晏哼了一声,没好气,“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否则这种既无收藏价值也拎不出去的劣质花瓶,就算当摆设,不嫌拉低整个公司的品味?”   此话太毒,原意应该是想骂她。简默于是为躺枪的宋芮默哀三分钟,随即从资料库中调出宋芮目前所在公司的资料,分析道:“宋总监跳槽的‘班天’在业界的竞争力不强但也不弱,也有星级酒店设计的成功案例,且宋总监挖走业绩列在前五的曲让邦和李遇……”   “让‘班天’实力大增?”陆祈晏轻嗤,神情大为不屑地打断,“曲让邦,作品中规中矩,毫无新意,太懦弱;李遇,过分依赖技术,缺乏元素,太懒惰。两个性格里有致命弱点的人,我留着嫌挤。”   果然是一贯的毒舌。简默腹诽,随即心脏砰砰地问:“总监,那你觉得我的缺点是什么?”   陆祈晏似乎就等着她这问,置评,“吴厉仁和宋芮的事,公司人尽皆知,但你不知道。我说了你不知道的事,但你对我为何知道丝毫不感兴趣。”   简默试着把话浓缩,勉强得出自己的缺点是……不够八卦?   “对了,MBTI、九型和DISC,你清楚哪个?”陆祈晏又问,简默最熟的是DISC,照实回答。   “测试过吗?”她摇头。   “那就说DISC。按我的想法,设计师的最高要求是DIC,如我。其次就是IC,再次是Ic,最低要求也要Ci型。但我作初步分析,你是典型的C型人,这类人画画工程图,做做科研工作挺成。但要做设计师,且是在开放的空间,还远远不够。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在初进公司就拿下好几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简默愣愣地看挡风玻璃,被这话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麓市的设计公司多,设计师更是成千上百,她自认那时候初出茅庐,要经验没经验,要见识没见识,更遑论名气。且不论第二个业主和第一个业主有无关联,就连第一个业主上门指明要她至今还是个谜团。   而且大学时期,她接触“DISC”时,曾让钟磬给寝室四人分过型。若真要各从其类——明霏是D型人,属于领导者;顾盈贝是I型,社交者;蔡晓燕是S型,支持者;而她是C型,被称冷血独立的逻辑怪。   一个明显不该在设计圈子里存在的逻辑怪,是怎么被挖掘出来的?   见她坐在座椅上,凝神尚在苦思,陆祈晏目光闪动,把视线挪至后视镜,离车不远处一辆被谑称为大号萨帕特的大众辉腾已停了有好一会。或者说,由两人上车开始,那车就动不了了。   他屈指在车门上扣了两记,继续往下说:“不过,这几天我有所改观。刚才和王总交流了一下,也知道我给你的资料,你用得来,够聪明。所以你的i可能冒了头,还有大半截在土里,不够明朗而已。”   喔?简默黯淡淡的眼神一亮。   “对设计之外的事物,你缺少热情。简助理,你得记得,设计是服务业,而人是最挑剔的生物。”   此话在理,简默默念着,然后发车,陆祈晏闭眼前顺便道:“忘了说,酒店设计是团队作业,我把它给了你一个人,你也该清楚这项任务有多旷日持久。所以,我希望你今年把心思扑在这个项目上。你手头的那个家装可以让绘图员接手了,至于你新接的那张单子,我已经让别的设计师去沟通。”   话落,车子霍然一震。   毕竟是爱车,陆祈晏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简默抿着唇,淡声道:“没什么,刹车当油门踩了。”   而当这辆车走后,不远处的那辆辉腾却是没动。   车里三个男人,坐在后座的男人把脑袋往驾驶座一抻,登时冷汗直冒,“老……老大,你别露出这种能让人尿失禁的表情好吧?那车也就停了十几分钟,大嫂会上司,必须合理要求啊!”   驾驶座的男人手搭方向盘,没吱声,倒是副驾座的男人开了口,“小二,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猪的呆蠢笨是怎么出名的吗?”   “小二”忖了一会,摇头。副驾座的男人笑了,慢悠悠地说:“因为……有你为它代言。”   几秒后,会晤的“小二”炸毛,“你个穿粉色衬衫的娘娘腔,老子要跟你决斗!”伴随着巨响,一声凄厉的“嗷”响彻车厢。   “撞疼了?”   “哼,算你有良心!”   “天真!我只是想帮你计算一下蹭掉了点皮的赔偿价。听说上回有个开宝马X1的撞了辆辉腾,现在在拉板车。你,估计只能卖肾了。”   一句话,彻底让咋呼男闭上嘴。   “老大,这里不让长时停车,先开吧。能肉偿的损失都算不上是损失,有什么事,把大嫂摁墙上解决就行。”末了,副驾座的温润男说道。   咋呼男坐在后座,亲眼看到他口中的老大听完这话,勾了勾唇角。MD,两只禽兽,禽禽啃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味道不错   把另两人送回家,钟磬先拐去超市买明天用的食材,要去结账时,想起几天前有人说想吃炸薯条,蹙眉沉思片刻,折返又挑了几个敦实的土豆。   提袋步出小区电梯,左拐,而后,他一怔。反倒是简默,光凭脚步声就认定是钟磬回来了,看到他出现,未露半点惊讶,眉弯眼弯地冲他说了句废话:“你回来了。”   “忘带钥匙了?”   简默眨眨眼,再眨眨眼,随即叹了口气。唉,精明要是能当饭吃,某人估计早撑死了吧?   “嗯,早上太匆忙了。”她边说边体贴地接过钟磬手里的袋子,吃货的本性摆在那,迅速埋头一看,惊喜,“小馒头!”话落,利索地取出包装袋撕开一角,手脏,就捏着袋子挤出几粒往嘴里送。   “好吃!”浓郁的奶香在嘴里化开,满满全是童年记忆,简默表示很满足,还不忘给自己提供食粮的钟磬,把东西递到他的嘴边,“吃一个?”   搭在钥匙上的手由此停住,一秒后,那只手动了,目标是她的肩。   “唔”、“砰”两声过后,简默被摁在了门上。走廊上一时无声胜有声,最后,是这层的电梯声再响,提示有人要来。   简默一直处在戒备状态,听到动静立马推开钟磬,脸微红地瞪着他,直觉他今天不对劲。钟磬显然挺受用她的表情,低头再度咬了一口,开门时还不忘调戏,“味道不错。”   一路跟进厨房,简默帮着把东西分门别类后审视钟磬的脸,随即下了结论,“你今天有点怪。”后者淡声回了句“有吗”,拧开水龙头,准备洗土豆。   见他洗完一个,她很自然地取下挂钩上的削皮刀,接手削皮的工作,同时点头,“有。工作上的事?”   “私事。”   钟磬答得轻巧,简默听得却不轻巧,手里一滑,掌中的土豆被连皮带肉削掉一截。   能让他如此不对劲的私事……恕她思维狭隘,除了即将归国的秦莳桦,她给不出其他答案。   “在车库没看到你的车。”就在她揣测的当头,钟磬突然又开了口。本以为他是要公布爆炸性新闻,没想到问的是她的车,简默抽回思绪,答他,“上次和你说过,我现在专职打杂,晚上去见客户,开的是总监的车,顺便坐他的车回来。”   “谈得如何?”   “一个大项目,总监似乎有意栽培我。”削土豆的速度不觉慢下来,简默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想起之前和陆祈晏的那段对话,下意识地问道,“钟磬,你对我初进公司三个月就拿到写字楼的公装单有什么看法?”   钟磬正要拿刀,听到此问,手在刀把上顿了片刻,“怎么想到问这个?”   “大学里,你用DISC理论给我们宿舍的人分过型,说我是C型人,是吧?”   “当时是你要求明确分类。理论是定大致,四种性格互有交叉,不能一概而论。”   也对,比如她身边这位,常态时DC型,变态时DIC型,偶尔温柔能变身IS型……   把削好的土豆装盘,简默不无幽怨地说:“大概,是运气好吧。”   “是金子总会发光。”   言下之意,是承认她是金子?简默有一瞬的雀跃,然后,一条完整的土豆皮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看着被钟磬放入盘中的土豆,再和她的一对比,虐心的即视感啊。   某人,你要不要这么贤惠?   “明天的中餐就吃凉拌土豆丝和牛肉炖胡萝卜?”   简默姑且把钟磬的话当做提议,弱弱地打起商量,“能不能加个……炸薯条?”   “待会儿去跑圈。”   她心存侥幸地问:“跑多少?”   “8000。”   “6000?”   “8000。”   “7000!”   “8000。”   “好吧,8000。”简默丧气,妥协,所以她没能注意到,某人的嘴角在微微上翘。   ———————— ————————   “诶诶,你们听说没有,A和B分了,A现在还躲在厕所哭呢,前几天两个人还跟QQ糖似的,咬都咬不开,没想到啊……”   “报告一个特大消息,哈,吴总今天心情不好,财务部的黑山老妖和人事部的绿巨人被批成霍比特人了!”   以上,均属两周里,简默在部门听到的各种八卦。大半个月前,上司一番话,让她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为此,她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做到之后,她又发现,她对于这些信息真的没多大感受。   小时她性子野且直,阿妈就爱拿《菜根谭》、《呻/吟语》之类的书教育她。她记得十个字:涵蓄以养深,浑厚以养大。意思大抵是人要韬光养晦,懂深沉,也要宽以待人,懂博大。   而且她坚信上帝给人两只耳朵一张嘴,是要人多听少说;而上帝给人百亿个脑细胞一对耳朵,是要人多想少听。   毕竟,多听则多想,多想则多说,多说则多错,多错则多祸。   所以她不明白,A和B在分了,C和D被批/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值得被争相传播。   对于这点,钟磬是这么提点她的。   钟磬:青春痘长在哪里你不会心急?   简默:别人脸上。   钟磬:坏事发生在哪里你不会心急?   简默:别人……身上?   好吧,只能第二次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八卦方面,她固然没多大收获,但在打消王总对她的念头方面,她倒是做得成功且彻底。   这件事,光她和王总两个主角自然是不够的,所以她请到了大牌友情出演。   第二次见面吃的意大利餐厅,她坐在了陆祈晏身边,然后在开动前给身边的人叉了块面包,温温柔柔地说:“总监,这家的菜上得比较慢,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   众所周知,陆祈晏很傲,傲的其中一个特征是:拒绝和别人共用餐具,拒绝吃夹来之食。   简默一下打破两条禁忌,结果陆祈晏不但吃了,还说了一句“不错”,且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指挥着小助理替自己料理了不少东西。   王总看呆了,一顿饭光顾着呵呵笑个不停。此后,绝口不提包养一事。   只是,陆祈晏绝非卖个人情就请得动的。在提及配合一事上,简默自然拿出了筹码,“总监,我有个朋友没事爱翻翻墙。日前,他在数个国外网站看到了某知名设计工作室贴出的寻人启事,巧的是,那位主角的英文名也是Yan。”   当时陆祈晏看她半晌,依旧是那三个字评价:“够聪明。”   简默眯眯眼。不过她只聪明了一半,另一半是钟某人的智慧,在她含蓄地提及此事后,钟磬轻易指出:自开始,王总便被定义为客户,而谈合作势必要带秘书或助理,王总只身赴宴,加上海景公寓一事,可见他和陆祈晏至少是面上的朋友关系。   恰好,中国有句古话叫朋友妻不可欺,国际上有个真理叫利益永远是维系关系的利器。   简默迅速领会,在知道陆祈晏被“通缉”后想到了这么个办法,既好办事,也不让陆祈晏想歪。   当然,对于陆祈晏为何如此器重她一事,简默也在恰当的时间地点问过,结果上司回了她一句,“如果我说是因为喜欢你,你信不信?”   于是,简默不问了。但心情,真真是极好的。   所以当这晚,钟磬告知她要出席一个重要活动时,简默持续了好几天的眯眯眼愣是大了数圈。   “默默,秦家今晚设接风宴,莳桦回国。”寥寥数字说明情况。简默抬头,“然后?”   “让我携家眷赴宴。”   “她和你通过话?”   “嗯。”   “那你确定,家眷名单上有我?”   “你说呢,钟太太?”   家眷指妻子儿女……是祸躲不过,简默咬咬牙,决定去。   只是在稍后的着装上,她犯了愁。   秦莳桦是谁?一米七的身高,D大校花评选时力压群芳,以让人不敢直视的票数夺得称号,因为家境优越,常年一身贵气,典型的白富美。   要说简默认识的人中有谁能与之并驾,非明霏莫属。说及明霏,其光线传播的速度和广度,简默向来认为,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于是,站在衣柜前的简默在对比了数条衣服后耷拉下脑袋。衬衫牛仔裤不够正式,相对便宜的穿不出去,就这两点,范围急遽缩小。   最后,简默拿了一条及膝的宝蓝裙子,小V领束腰泡泡边。明霏见到这条裙子时曾这么说过:这件衣服可爱中透着妩媚,妩媚中透着纯真,纯真中透着性感啊。   透到最后的,才是最重点的,简默表示明白。   是故浴室里,简默穿上这件衣服,还有点发窘。她对裙子无感,可又对宝蓝色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才会挑这件。可是这件衣服露臂露小腿,似乎……凉快了点,该再搭一件小外套。   她看了看镜子,忖了大半会还是把设计时扎起的马尾披散下来。   开了门,钟磬正在阳台打电话,循声看过来,就一眼,看得简默想自燃。她忙去开衣柜,准备找一条外套披上,就听那头一句“have a nice day”,想必是要挂了。   果然,身后很快传来动静,“准备穿这件?”   简默被肩头若有似无的摩擦弄得心神大乱,点头,探身搜寻了大半天,压根忘了自己在找什么。然后,一只手伸至衣柜里,替她做了决定,“这件吧。”   除了点头,简默没有其他招,大概是错觉,右肩上的那只手在撤离前又轻轻地捏了一下。   钟磬,所以你这是性、骚、扰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梅竹马   秦家的别墅在郊外,典型的欧式巴洛克风格,外观富丽堂皇,庭院里连喷泉都有,有点小说里豪门高户的感觉。   简默一路被牵着走,边看边想——喜欢这样风格的人,通常不爱束缚,奔放大气,也具有威胁性,乃真土豪。   因为在门外已经过了监视,来开门的是秦莳桦,看见钟磬就先给了一个热烈的法式拥抱。   简默打量着全身上下皆暴露出美学的女人:一条玫红短裙在身,细黑皮带收得柳腰难盈一握,脚上的宝石链子在灯光下折射出异彩,衬得脚踝益发精致纤细,衣装如此,更莫说那张笑意晏晏的心形脸蛋是如何明媚夺目,眼波流转间是如何摄人心神。   毋庸置疑,这世界就是有这么一种人,让人连嫉妒都觉得是多余的。   因为,差距太大。   秦莳桦,金刚石雕琢成的三个字,一直被她放在心头最坚硬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硬碰硬。   五年的相安无事到此刻土崩瓦解,简默想明白一件事:有时候,坚强果然是逃避出来的。   “默默。”钟磬之后,才是她,一声“默默”没有芥蒂,简默伸手与之拥抱,然后并不意外地看到秦莳桦极为自然地抱住钟磬的手臂,将之带入灯火通明的客厅。   先迎上来的是秦莳桦的父母,看钟磬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儿子。   秦爷爷正坐在沙发上看报,一看到钟磬明显乐了,还故意板着脸问:“钟小子,数数你有多久没来瞧我这老头子了?以年为单位,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老爷子,您可以加上脚。”   “你小子,教了你一招,举一反三倒是厉害!”口吻虽严厉,但眉眼全是喜气,哪里有半分指责的意味。老人家轻拍钟磬的肩,“既然来了,没到饭点,先陪我下盘棋。”   “恭敬不如从命。”   说起秦钟两家,确实颇有渊源。秦家也是红色家庭,秦爷爷大名秦国统,曾是北方一个军区支队的二团团长,而钟爷爷则是他的亲信警卫员。至于钟父与秦父,两人也是同窗好友,“上山下乡”随家辗转到了南方,后来一个继续学业,一个趁着改革开放的浪潮迅速发家致富。是故,秦莳桦与钟磬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   简默很少有觉得尴尬的时候,无奈头顶是奢华璀璨的吊灯,迎面是繁复华丽的悬梯,希腊式圆柱罗马式拱券一应俱全不应也全,看得人眼花缭乱。自认家境不错的她站在这样华丽的环境里,还是分外敏感地觉察到那份格格不入。   尤其身前的人像是忘了她,成功让她生出扯其衣角的冲动。   好在这是错觉,在招架住老爷子的攻势后,钟磬将她推到身前,一手环住她的腰,正式介绍她:“老爷子,这是简默。婚宴那会您身体不爽利,不曾来当证婚人。默默,叫人。”   简默轻吸气,将手中的礼物递出,“老爷子,这是给您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包装袋上清晰地印着围棋二字,老爷子的眼眯成一条缝,颔首道:“能搞定你小子,就知道这小姑娘不简单。看来不但性格好,也聪明得紧。小姑娘会不会下围棋?”   “会一点。”   “年轻人,一点也了不得了。不像我家的闺女,把老祖宗的东西全丢了,还跑去学洋鬼子那些个劳什子。你看咱们的国画多好,诗书画印俱全,寥寥几笔,大气磅礴。哪像那些照片似的西洋画,有形无神!”   不待简默回应,一旁的秦莳桦便凑近了撒娇,“爷爷,你这是贬我啊?我那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嘛,老祖宗的东西我哪敢不捧不护。”   秦国统极宠这个孙女,心肝宝贝似的疼着,闻言更是红光满面,“淘气。下回能别带那些乱七八糟的补品回来,我也夸一夸你。”   秦莳桦娇嗔,“那还是不要了。我要向着让爷爷横向发展的伟大事业拔足狂奔。如今,革命尚未完成,小子仍须努力啊。”   秦国统哈哈大笑。   倒是开饭前,陪着下棋的真成了简默。照老爷子的话便是,换个口味。   简默不知道老爷子的棋风,一开始便只守不攻。哪知老爷子看似稳重内敛,风格却凌厉异常,不留一丝余地,却偏偏粗中有细,大局观极强。好在简默一向温吞,兵来将挡,水来便以土掩。她懒懒地布局,再懒懒地入局,最后,懒懒地输了两目半。   秦国统下过一局棋,费神思量后精神反倒更为矍铄,笑呵呵地拉着简默的手,“小姑娘厉害啊,以后常过来和我下棋。这钟小子的实力我见过,你的,我还得再观望观望。”   “老爷子抬举了,是您顾着我这个小辈的面子,没让我输得太难看。”   “我下棋从来不放水,只尽力。”秦国统正色,说完又笑,“小小年纪,懂得谦逊,也实在不多见,不多见。”   “爷爷,您不知道,默默大二就率财大在浦市的大学生围棋联赛上获过奖,棋力不容小觑。您可得仔细,否则稍不留心,就要满盘皆输的。”   简默抬头瞥一眼秦莳桦,后者神情无恙,但若有似无的那股劲,她接收到了。这话,她也听仔细了。   她踌躇着要不要表个态,放在棋桌上的手却被人牵住,她将视线挪到那只手上。这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手,也总能轻而易举地触到她热觉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所以,她反握住对方的手,不顾是在谁的眼皮底下,唇边泛出自若的笑。   怎么办呢?她就是想笑。   至少,他站在她这边。过了六年,他在她的身边。   晚饭时分,钟父钟母也来了,秦莳桦乖巧地奉上礼物,价格不菲的波尔多AOC与护肤品套装,惹得两位长辈眉开眼笑。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几年不见照样熟络,尤其是舒予蓝,不苟言笑的冰脸变热脸,非但不再坚持食不言的原则,期间还给秦莳桦夹了几筷子爱吃的菜。   简默一直认为夹菜的这种餐桌礼仪够人道却不卫生,然而对比之下,她一边接受钟磬的口水,还是一边回忆舒予蓝对自己这般和蔼可亲是在何时,异常哀怨地发现那是在丑媳妇初见公婆的几个月里。   晚餐后是娱乐活动,钟父被秦爷爷带入房排兵布阵,钟磬尾随,几位女士则在客厅闲话家常。   秦莳桦将一瓶果汁递到简默手中,“聊一聊?”   久别重逢,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两人到了二楼的露台,远远望去,秦家别墅的庭院正是好景致。   绚烂的夏花大多已经败了,因温馨的灯光做了背景,反倒添了几许不羁的生气。徐风中嫩生生的暗香飘拂而过,渐渐浓郁,简默嗅出这是菊的冷与桂的甜,还有未名的草木气息交互形成的香,才知秋天已经到了。   只可惜,嗅觉与听觉飨宴无法两全,被风吹送入耳的第一句话动听,却不太中听:“漂泊在外这么多年,也算阅尽繁华。默默,我真没想到最好的仍在原处。”   说话间,秦莳桦转头,微卷的秀丽乌发被风扬起,明眸琼鼻,丽质天成。只这一眼,简默便挪开了视线,滚到舌尖上的话被她硬生生遣回。   “几年不见,连我们也打生了?”见她不说话,秦莳桦委屈地叹息,“还是你在计较我这个回乡游子发无聊的爱国之慨?”   爱国之慨?这回轮到简默长太息,如果不是顾盈贝向她探过口风,她的确要相信,此好确非彼好。   她笑了两声,不懂寒暄,索性问:“这次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也许吧。老人家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秦莳桦摇晃着手里的果汁,猛地将罐子高高地抛起,待要接时,却因冲力太大而没有接住。她看着掉落在一楼草坪里的瓶子,摇头叹息,“孺子不可教也。要是他在就好了,一定能替我接牢。默默,你知道吗?小时候,他就说我是大小姐脾气,心思懒散,也不爱努力。”   简默看着自己手里的饮料罐,没说话。   一男一女一起长大,听说叫青梅竹马。她读过的诗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极书竹马戏青梅的美好,陆游的三“错”三“莫”对唐婉的三“难”三“瞒”穷写青梅别竹马的悲凄,由此可见,这种感情有多让人念念不忘。   之于她,青梅竹马四个字的意味就更简单,无非是他五分之一的人生,她错过,而秦莳桦参与。   所以,她能说什么呢?昂着下颚告诉秦莳桦,她不稀罕?   可惜她没出息,居然稀罕得要命。   “默默。”正出神时,听到身边的人叫她,随即她的手被人覆住,简默侧首,因而毫不费力地看到秦莳桦眼里涌动的柔软情绪,流眄而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亲密无间   “可不可以,请你把他还给我?”   这是一个问句,凉凉的音质散在夜风里,格外低婉动人。   “还?”简默捕捉到关键词,把视线落至两只交叠的手上,借着冷光打量,她发现自己的手比秦莳桦的还白上几分。   脑子里陡然蹦出三个字:白富美。   也许她该感谢在校那几年轰动的校花评选,本是被押着上了网页,最后获得第二的“殊荣”。那么美,鉴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算有;白,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唯一的可取之处;富,不凭己力,她是富二代……原来,那天明霏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至少可以点个头。   好吧,既然实力相当,就算从前显性,现在隐形的情敌回来,无论如何名不正且言不顺,她犯得着忍气吞声,还为了个子虚乌有的借还问题低眉顺眼?   简默自嘲了几句,她缓缓抬眼,暖色光下,眉色如墨,眼波潋滟的美人图的确丝毫不差,“莳桦,他是不是我能还的暂且不论,就算真的要还,有些人有些感情出借了,就如刘皇叔借荆州。至于你说最好的在原处,这点我赞同。但高中哲学这块我学得还行,知道要用发展的目光看人事物。”   话里刺不多,但搁在最好说话的简默身上,多少让秦莳桦讶异。她一时没了下文,半晌后嘴角半勾,眼中的热度却已有所冷却,“也对,至少我该用发展的眼光看你。默默,你好像变了。”   “是吗?”简默含笑反问,忽而将手中的饮料罐高抛,橘黄的罐子在经过三个旋转后俯冲而下,结果是,她稳稳地接住,并将饮料递到秦莳桦的手中。   “或许我没变,是你从未看清我。”   秦莳桦捏着饮料罐,跟着笑了几声,随即郑重道:“默默,冷幽默才是最适合你的style。”   属于秦莳桦的奇异魅力再度焕发,沉窒的氛围经由一个漂亮转身,缓和下来。简默也不想纠缠于此话题,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聊起了这几年的一些趣事。   自然,话题重心始终在欧美游学上。   大概为了拉近彼此距离,秦莳桦先倒了一桶苦水,比如在外语言不通,撞见民族歧视,偶尔还水土不服等,总之孤身在外的学子会遇到的各种问题,简默都各种身临其境了。至于之后那些她从未触及过的东西,诸如宏伟瑰丽的极地风光,深邃冷峭的北欧峡谷,再到浪漫绚丽的南欧繁华,说者无心难置可否,但听者不免起意。   尤其简默懒,懒到从小到大没出过国门。身为设计师,本该多走多看,看多了,心宽了,胸中才生丘壑。惰性对于设计师来说,本就是个大忌,这也是上回陆祈晏没直接点出的。   又如此恰巧的是,秦莳桦也是个设计师,设计的是服装。对比人家直线距离上N万的航程,简设计师只好默默汗颜。   这种低落情绪一直持续到回家。连钟磬切了她最喜欢的橙子摆在她面前都拒绝食用,直接拎包进房间,然后拿睡衣去浴室。   温度适宜、角度得当的花洒下,简默在很应景地发呆,脑子里只回荡着四个字:首因效应。   她记得自己上回为了此效应付出的代价,是她以黑色幽默拒绝了一场意外告白。至于现在,不过是一场假想战争,她就先丢士气再丢气势,要是人家真刀真枪地来,她的下场不外乎丢盔弃甲一类。   怎么办?   简默一边想一边洗,洗得差不多了,正要伸手关花洒,耳后冷不丁传来一个问句:“很冷?”   她回神,打量着小腹上多出来的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脸上的温度瞬间逼近沸点,“你……怎么进来了?”   “最近小区在倡议节水。”   倡议节水?这个人能不能别这么……   简默很窘。虽说之前两人也有过,咳,洗鸳鸯浴的时候,不过那都是特殊环境下的特殊流程,跟今天的热烈直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难以避免的,某人又想起了特殊流程中的某些例行环节,再联系刚才他进来可能看到的画面,登时体表温度直线上升,直接后果便是伸手欲调水温。   这时,钟磬再开金口:“你怕冷,现在的水温刚好。”   简默忍无可忍,将腰间的两条手臂拨开,趁势走出淋浴间,“我洗好了,你慢慢来。”才顺利地走出两步,就被人擒住手腕,她睁着眼迷茫地看着一只长手逼近自己的脸,视觉被剥离,触觉则更敏锐,微灼的鼻息缓缓触到她的耳,叫的是一声“老婆”。   简默懵了。   老婆?作为理科生,她的脑子里自动冒出一堆等式:叫老婆=肉麻加傲娇,钟磬=沉默加稀罕闷骚,肉麻=骚,傲娇=闷,结论:钟磬为简默做了件稀罕事。恰巧的是,她在前几天刚对别人说过,“老婆”二字是男给女的一张王牌。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在告诉她,她正攥着一张王牌,他给的,独一份的,抢不走的?   简默咬着牙,死死地将欲脱口的某个最俗气的问题咽回肚里,压在心口那些既酸又涩的东西却肇事逃逸,接受不及之余,她只能形式化地“嗯”了一声。   钟磬似乎满意了,捏着她的耳低声嘱咐:“晚上你吃得多,橙子在桌上,可以吃完。”   这种时候这种状态,他的下文居然是这种话,简默无语,被水汽熏得绯红的脸更衬得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格外哀怨晶润。   正所谓风情,最高境界在于自然流露;亲密,最高境界在于关系合法;暧昧,最高境界在于氛围也迷离。   “三最”就摆在眼前,钟磬不客气地低头,咬在她的鼻尖上,逐渐往下转移……   等简默自混沌中抽离些许,已身在盥洗台上,冰冷的触感与湿润的水汽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往钟磬身上靠去。谁知他笑了一声,嗓音沙沙的,简默禁不住撩拨,在喘声中睇去。   眼神是乱的,呼吸是乱的,她扣在他腕间的手指触到的脉搏也是乱的,连带……弄乱她的心。   结果,两人在浴室过完了上半夜。简某人寂寥地想,自己这回确实玩大了。下半夜战场转移,她欲哭无泪,甚至把养生话题都拿出来了,再说点好听的,做点能做的,总算让钟某人收了攻势。   虽然累极,她还是不安分,硬是起身从他的臂弯翻至其身上。   “不累?”钟磬执住她的左手,轻啮。简默硬着头皮以牙还牙,在身下结实的肌肉上咬了一口,小小声抗议:“这样你不会跑。”   “跑?你觉得我会跑到哪里?”上扬的尾音在运动后尤为慵懒,简默顿觉自己的脚软了,腰也更酸了,反击不了,索性赖在他身上装沉默。   钟磬其实也有点无奈,毕竟一个人能迟钝到这个地步,实属罕见。他去捏她的下颚,被抬起的鹅蛋脸上倦色微浓,半湿的长睫上带着欲说还休的委屈,一如既往,是他贪看的好颜色。   所以他还高兴,高兴到怕露了馅。   在她不解的当头,他重又将她扣在身下,对上她的眼,浮动的气息密密实实地坠在她鼻间。   一记正宗的法式热吻,偏偏也是简默最受不住的。   她有洁癖,自小被调/教得严谨理性的思维里也不容任何脱轨的秩序存在。他绝对是第一个,撞进她设定的距离之内,牵引她去习惯甚至享受这份亲密无间的人。   如同此刻,她早已学会去环他的脖颈,接受他高温的探索,甚至习惯于让他缠紧她的手,去触碰两人汗津津的心跳。   密切而极致。   因此简默一直不明白,性开放是怎么走红的?在尝过这样的亲密后,怎么可能再去和第二个人分享?   大概,是不够爱吧。   末了,她几乎瘫软,而他捞起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低语:“默默,今天我伸的是左手。”   左手?有什么特别含义吗?她找回理智,就看到了那颗曾被比为项圈的钻戒。简默心一跳,再后心头一片淋漓滚烫。   是啊,他不但伸的是左手,牵的也是左手呢。   这,大概就是明霏说的“治愈”?明明是她在使小性子,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得一干二净。她要是少矫情一点,其实也能想清,一开始就以——家眷的身份出现在秦莳桦面前,是再好不过的杀敌于无形。   简默咬着唇,有点恼也有点不甘。毕竟无论婚前或婚后,她都被人吃得死死的。可转念一想,如果吃的人是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不淡定的。   何况,她现在很乐意,乐意被这种快意拖入黑暗,最好忘掉那个湿润的梅雨季里,巧笑倩兮的女孩与那只惊鸿清影。   对,恶俗的一尘不染,偏偏她恶俗地一见又钟情,最恶俗的是,他的身边有另一个她。 作者有话要说:     ☆、能弯绝不直   “默默。”   耳边的声波在50赫兹左右,低缓温柔。定义完毕,很困的简默准备继续奔周公棋局。   “默默。”对方锲而不舍,这次顺带捏住了她的脸颊。   “唔,再睡一会儿。”   “明天让你睡。”这回是鼻子。   简默脾气好,但起床气着实大,这回醒了,睁开眼不吵不闹,直接拿视线扫射,结果就看到了悬在脸上方的俊颜,被床头灯打出一层浅色光晕,配合淡粉的唇上扬的弧,惊艳了早五点的时光。   可大清早用美男计?简默一撇头,经由微敞的窗帘看到外头的墨色,回首重新冷冷地瞪。   钟磬解释:“我们去看日出。”   “麓市十月下旬的日出时间通常在六点后。”她瞄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五点十五分,山间二氧化碳的浓度差不多是一天中最高。不吃不喝外加睡眠不足,身体机能是一天中最差。”   陈述完毕后,简默再次闭上眼,不想钟磬开始慢声利诱:“我准备了糯米饭的材料。中午做葱油鱼和糖醋排骨,加焖茄子。”   某人的眼珠早就在眼皮下滚动得欢快无比,偏偏还要死守气节,来了个讨价还价:“晚上要吃‘糖佰福’。”   “不行。”   “……好困。”   “脐橙布丁做饭后甜点。”   简默眼一睁,明艳艳地笑,“成交!”   换衣服、梳洗,最后,简默抱着一个圆润晶莹的糯米饭团坐进了车。钟磬将后座的毯子递给她,“先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你也是今天才睡的,怎么不困?”   “睡眠质量差异,加上能者多劳?”   明明不是多暧昧的眼色,怎么让她看出一点点妖孽潜质?简默侧头,最好那个“劳”不含任何衍生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一道嗓音,“默默,到了。”   简默歪着头,闭着眼,却是一直没睡着。两人不是没有早起的时候,但看日出这种浪漫到煽情的事两人连恋爱时都没做过,现在变成待发生事项,偏偏这个时点就在秦莳桦回来后,哪怕昨天刚被他治愈,她不浮想联翩,可能吗?   怪只怪,那件事给她的印象太坏。   她依言睁开眼,眼前灰沉沉的,因为太阳还没出来,连空气都似浮着一层冷。   “下车吧。”还不及反应,她这侧的车门已被打开,车外,钟磬踏着初秋的重露薄霜,一手撑着门,一手伸向她。   好亮。   简默的脑子乱糟糟的,无数问题概括起来无非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有点懂,事实上却更糊涂了。   下了车才发现空地上已经有不少人,一对的多是带羽毛球和网球,一伙的则个个清爽运动装上身,看得本还窝在钟磬怀里打瞌睡的简默颇为惭愧,后来啃了几口饭团,勉强提了提精神。   “爬山吗?还有十分钟。”走出几步的钟磬问她,简默跟在后头,点了点头,“嗯。”   直接后果便是被拎上了山。这回走的是正宗的山路,她是路痴,只好仰赖前边的人开路。   此时天还未亮,树树皆沾染秋色,掩在一片混沌的黑里,渗出几分森寒。好在山路窄处,低矮的灌木捧着玉露来献殷勤,指尖一揩,矛盾的温与凉沁人心脾。   虫鸣起伏间,简默又清醒了几分,胡乱想着“亦步亦趋”在某些情况下真不该是个贬义词。   只要你跟得上,只要你够信任,他走你走,他跑你也跑,似乎也无可厚非吧。   在这样的想法中,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目视前方因台阶作用更显修长的背影,在把自己腹诽了一百遍后默念,这是最后一次。   两秒后,迈步的身影居然真停了。钟磬侧首,“累了?”   隔着几层台阶的简默算是雀跃到极点,正想说不累,前下方已经蹲了个人。她傻眼,忙心虚地解释,“我不累。”   “十分钟内三次撞到鼻子,是身体机能太差?”   “唔,你背我必须克服双倍的重力做功……”   “上来。”口气直接切入命令模式,简默略感伤不起,想及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最终还是低下身,趴在了钟磬的背上。   在运动方面,简默算是天赋型,即先天弹跳力和速度佳,耐力相对较差。不过两人所住的小区就有个运动场,所以她没少被人在傍晚时分拎去长跑。现下才走了几段山路,累是不可能的。这点,她清楚,某人不可能不清楚。   于是,简默的嘴咧得更开了,愉悦的同时,不忘体贴道:“钟磬,累的话就放下我。”   “嗯。”   简默更愉悦了,细胳膊圈紧钟磬的脖子,盯着他的耳廓直瞅。   之前他背过她两次。   一次是他们一起参加完浦市的半程马拉松,她累瘫之际,他蹲在她的身前,于是最终演变成他负责背她、她负责喂水的格局,是谓“有水同享,有汗同脏”;另一次是在两人的订婚宴结束后,她第一次穿高跟,磨破了脚,不坐车不坐公交,他负着她,一步一步,从市里走到了镇上。   那感觉就好像,她是他的宝。   简默陡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没忍住,在钟磬的衬衫领子上印下一吻,轻轻地。再然后,她便借着逐渐泛亮的天光,看到他的耳根微微泛红。   这是……   她不怀好意地一笑,“钟磬,你热?”   “不。”   简默得意地在心里“呵呵”两声,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没去揭穿。   一时间,她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就这样静了下来,凑出一段说不出的光景。   一人的脚步,两人的晨曦,拾级而上。   向上的脚印,向上的心情,相得益彰。   纵使山长水阔,这幕温情剧的主角只有你我,不也适得其所?   简默就在这种氛围中顿悟了——有时赏景不在于景,在于赏景的心情;而这份心情,又在于身边站的是谁。   谁陪着你赏景,陪着你走这段路,一直到老。   钟磬,你是不是在告诉我这个?   而直到登顶,简默也没能立即从钟磬的背上下来,因为她是被叫醒的。   “还困吗?”   “不。”简默理了理头发,觉得有点糗。   刚才遇到不少和他们一样早起的登山客,其中有个老奶奶说了句“老头子,你也学学这小两口背背我诶”,这话实在温馨到戳人心窝,她觉得美,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简默是畏寒的体质,钟磬替她拢了拢穿在身上的外套,“冷吗?”   “不。”   “好看吗?”   简默看着眼前的人,傻傻地点头,“好看。”   她刚睡醒,双眼朦胧,动作迟钝,着实是好调戏的主,连钟磬也忍不住逗她,“默默,你说这话是在取悦我?”   取……悦?莫名被调戏,简默还懵懂的脑袋一转,迅速反调戏之:“非权威理论提到,说谎者擅长重复问题。如果我刚才的回答是‘嗯’或‘不’,才是忠于本能的回答。”   钟磬没有纠缠于此,只问她:“回去喝鲜榨汁?”   “嗯!”   “中午加个番茄蛋汤?”   “嗯!”   “晚上吃脐橙布丁?”   “嗯!”   “我好看?”   “嗯!”   于是,钟磬笑了,简默哭了,不明白,他无聊地计较这个是要作甚。   由此可见,要测谎,微表情、碎表情都可能成为浮云,有个靠谱的测谎者才是关键。   鉴于她面前的这位测谎者太靠谱,简默学乖,转个身,干正事去了。   所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而更上一座山,大半座城市就在眼底脚下,思接千载不论,但要视通万里还是大有可为。   她显然醒迟了,一轮硕大的红日已经悬在天际,有点饿的吃货一看,迅速点赞,好生俊俏的一个大南瓜饼!   “好看吗?”   “好吃!”她抢答。   钟磬失笑,注视着她被晨曦浸润的侧脸,无奈终成宠爱,“想到什么吃的?”   “南瓜饼。”   “下次做做看?”   嗯?简默瞟他一眼,“你确定要这么贤惠?”搞得她压力很大,好不好?   “应该的。”钟磬的答案依然贤惠,浑不觉这二字扣错了人。简默皱皱眉,不明白大脑为什么会对这项设定接受得奇快。   “看风景。”   “哦。”简默又皱皱鼻子,乖乖地把头转回去。   眼前的景概括为七个字便是,一个初阳一座城。   曜日浮浅金,如丝如缕,交织成一张天衣无缝的金锦,整座城市披华戴贵,竟也有了几分盈盈的妩媚。间或几只飞鸟急掠而过,无意之举促成“鸟鸣山更幽”的有意之境,可谓美不胜收。   简设计师站在专业角度得出结论,这是一种聚拢的、单一的美,看多了现代化的五光十色,被肢解的视觉很容易沦陷其中。光与影的错落有致,四合八荒的交相辉映,都在印证——自然是最专业的摄影师。   简默深呼吸,觉得那位黎巴嫩诗人真没说错,其实更多时候,我们描述的不是美,而是那些未曾得到满足的需求。   “钟磬,这里果然好看啊好看。”简默心情舒畅地强调。难怪啊难怪,文艺燕就爱背着傻瓜机去亲近大自然,这种原始震撼哪里是人造灯光可比拟的。   而钟磬没吱声,半晌才徐徐地说了句意味无穷的话:“默默,我和莳桦去看过日出。”   “嗯……啊?”   他和秦莳桦去看过日出,然后再带着她来看日出?亏她因为景色美,想得还那么美,敢情他用的是先扬后抑的非主流手法?   古语有言:真机、真味要涵蓄,休点破。奇妙无穷,不可言喻。   钟磬显然尊奉此理,涵蓄而述,至于简默,难以点破。   一时之间,奇妙无穷是有的。   简默越揣测就越郁闷,自动地思接千载,从“泥马渡康王”到《还珠格格》的经典桥段:你都没有陪我看雪看月亮,也没有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嫉妒,我嫉妒得就快发疯了!   就在她生出拔腿转身的冲动时,钟磬反而笑了,且不是平日里矜贵的笑,而是露齿一笑,看在简默眼里,只能是唯气质与妖孽永不负。   “但,我觉得没今天好看。”惊艳一笑后,下文是如此。   简默瞪着他,“什么意思?”   问完,她就发现某人嘴角的笑越来越妖孽,让她直想吼一句:再笑,你再笑,我就把你扑倒!   “默默,”钟磬的语速放慢,指点她,“在很多情况下,两方比较可以用到最高级。”   果然!古来才子说话的典型性特征:能弯绝不直。   简默本来还七通一平的心房心室顿时断讯断路就差断气,一方面为自己的智商捉急,另一方面还是没出息地揣摩思忖。   许是身边男色可餐,再添造化钟神秀,简默的脑子在下一秒开了。她愣愣地看钟磬,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思考方式出了问题,否则她怎么会以为他在哄她,而且是从昨晚哄到今早,从床上哄到山上?   “钟磬,”简默有点结巴,“你是在哄我,还是褒义的哄?”   这回轮到钟磬无语,几秒后,某个向来能弯绝不直的才子脸红了。   简默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和秦莳桦谈了什么?”否则,他不会一大早带她上山赏景。   “猜的。除了游学,她没有其他资本。”   闻言,简默的第一想法是,人家好歹是你的青梅竹马,您老犯得着这么毒舌?   还不及多想,已被人牵住手,曦光中,钟磬眼底的笑意漾动,“我一直不说,是觉得没什么好说。别乱想,我会心疼。”   简默这回真默了。某人的情话一年也就一两句,一两句也能让她受用一年。这段感情里,她一直没贪心过,所以也不晓得这算恶性还是良性循环。   现在他这么哄她……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冲上心头。不似回味无穷的茶后余甘,也不似循序渐进的润物无声,更像是柳暗花明后一下被抛上云端,顺便将她的感情也带上另一个峰值。   简默很诚恳地想,爱情是个无底洞大概不是伪命题,她自以为对某人的感情足够浓酽,此刻只能讶然,之前好像也不过尔尔。因为,居然就有那么个瞬间,她想将他要么揣在怀里寸步不离,要么吞进胃里骨血相亲。   不离,相亲。   默念着这四字,她正想说几句肉麻话作个回应,谁知一句话打断了她所有的绮思。   “你这么看我,是要我就地正法?”   此话何解?调戏,分明是赤/裸裸的调戏!而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简默不知多想问一句:钟先生,你确定你今天的伏隔核运转正常?   这么一想,她反而淡定下来,一本正经地回了十个字:“就地有风险,不如先下山?”   “咳。”   等到真要下山,简默已精神许多,甚至能不时跨几个大步再转身一脸“你追我啊来追我啊”的表情,钟磬不放心,几个箭步走至某童心未泯的人身边,伸手牵住。简默遂眉眼弯弯地偎向热源,做了只依人小鸟。   钟磬啊,你这么好,我怎么离得开你。   所以最好,我们一起这样走下去,走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乐极会生悲   因为钟磬的一番安排,秦莳桦回国可能酿成的强震最终减为震级小于三的弱震。   事实上,简默这些天也确实无暇他顾了。   “钟磬,你觉得设计最重要的东西是?”书房里,简默转动笔杆,目光还落在纸上。   钟磬在浏览邮件,敲完最后一个字母后拿了张便笺写下一个字,简默一看,是个“和”字。她微诧,她以为商人的答案会是客户需求。   “给点提示?”   “设计讲究勘测。一般的公寓式家装,尊重客户需求即可。但你现在的项目覆盖面广,整体的构造、色彩、材料必须与周围环境协调,功能的定位也要与麓市的需求找到接点,甚至要精确到一个停车位上。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归于‘和’字,这样的建筑会变老,却不会变坏。”   钟磬怕说得不清楚,解释得慢,简默被他眼里的某种神采吸引,接收得极慢,点头也就慢了,“总监给过我基础数据。我想,他要的是我的设计理念。”   “固然,别人不能把洞察力给你,更不会把风格给你。你只是你。”   你只是你……不是表白的话,听着却胜似表白。   简默完全被他的话吸引,眼神越来越亮。钟磬的眸色随之转深,伸手在她的颊上掐了一把,才继续说:“我想王忠望是看中麓市五星级酒店在聚集上的空白。所以,这个项目不会仅是个单纯的酒店项目,想必关系重大。默默,你的设计必须跟得上他的野心。既然你们总监安排你和王忠望见面,记得多套他的话,客户需求尤其是核心客户的需求同样是关键。”   聚集上的空白?难道王忠望志在打造一个庞大的建筑群,让其成为麓市的地标建筑?这倒是不无可能,麓市人可是有名的钱多,人嘛,不见得傻,但够爱面子也最讲排场。   点个头表示知道,简默一跃而起,二话不说就死死抱住钟磬,不撒手。   “怎么了?”   “被你说得信心大减,求安慰。”其实是想抱想亲想表白,可听说女孩子要矜持,爱也要矜持。   最后,钟磬是这么安慰简默的:“歪瓜裂枣有了身高,一样能走国际范。所以,不要紧张。”   简默不知怎么就捧腹了。   经过反复的勘测、劳心劳力的设计,简默终于在第二个周末完成了设计初稿以及整体的设计理念。第一个打分的是钟磬,一句“可以”让简默信心大长。   第二个可想而知是陆祈晏。   周一,办公室内,靠在皮椅上的男人眸光不定,有那么点讳莫如深的意味,“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份后续规划的?事实上,王忠望仅和我提起过要建造一个有度假村性质的建筑群,也就是别墅区。”   “三点。第一,我去规划用地观察过,那里紧邻湿地,河网密布,自然景观很美,再有餐饮配套,有建造别墅区的条件。第二,近几年湿地周围的常住人口增加,政府考虑污染问题,已经让部分人迁出。不过我听说一句话,人要活,河就要死。我的想法是别墅区一旦建成,入住的基本是富豪,目前麓市的环境质量不乐观,富豪都追求养生保健,也喜欢大排场,而钱能管人,所以湿地景观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维护。”   简默顿了下,因为看到陆祈晏嘴角讥讽的笑,“怎么了,总监?”   “没什么,你的某些想法天真了点。不过,总算有些道理。继续。”   “……第三,我查阅了王总所领导的东望集团的资料。近几年,王总只做大项目,有向几大巨头看齐的趋势,正好麓市一直缺拿得出手的酒店。而且酒店是长线投资,王总这几年频繁拿地,一点也不怕砸钱。我分析过其报表数据,打对折的情况下,集团在营收及净利增长方面都算乐观,长债和短债的分配也较合理,不存在大规模的短贷长投现象。综上,我认为王总在麓市建设一个大型的建筑群很有可能。”   这番话,再一次让陆祈晏大开耳界,“简助理果然是财经院系出身,能做这么多辅助工作,佩服。”   简默没敢居功,“是一个人告诉我这次的设计要跟上王总的野心,我才会有这次的意外收获。”   “Your husband?”陆祈晏的视线掠过简默的脸,突问。   她的表情有这么甜蜜?简默点点头。   陆祈晏随即抬腕看表,“快下班了,你去找家餐厅,我等会过来,中午一起吃饭。”   “我请客?”   “怎么?请不起?”   “是。”简默答得很老实。   陆祈晏虚咳了一声,“强调一下,我不吃路边摊,实在信不过那些新式油料的发明者。”   新式油料?简默秒悟,指的是前段时间闹得很凶的地沟油。   她思索片刻,接道:“总监,引用我朋友的一句话,这年头除了人品和工资不涨,什么都涨。新式油料的真相我观察过,取之于我还之于我的道理,整条的新式产业链,谁都脱不了干系。”   定定地看她数秒,陆祈晏笑道:“简助理,这顿我请。”   让陆祈晏失算的是,这顿饭吃到最后,又成了AA制。   餐厅的服务员也傻了,因为实在没见过女人味十足的小女人掏出百元大钞时秒变为女汉子。   对此,简默这么解释,“抱歉,总监,我习惯AA。”   陆祈晏的脸不比旁边的檀木隔断好看多少,只咬牙问了一句:“你和你老公出去也AA?”   简默没觉得这话问得有何不妥,很快作答:“婚前是,婚后不是。”   陆某人听完,叨咕一声“难怪”,这才脸色稍霁。   刚到大楼门口,两人便碰到了高频率小碎步奔到门口的童知筱,童知筱向陆祈晏打了声招呼,才转向简默,“简默,你和总监去吃饭啊?”   她点头,礼貌性地回问:“你今天也外食?”   “没办法,早上起迟了,来不及准备。正好上次看到一家新开的小餐馆,看你也没带盒饭,本来想叫上你,结果你已经走了,我就一个人去吃了。”   简默本是准备今天去吃顿大餐犒劳自己,被钟磬准允,所以没带家里的饭。听到童知筱有些嗔怨的声音,笑了笑,没接话。   进了部门,她不及坐稳,一条短信进来:有没有吃撑?   没问好不好吃,就问多没多吃,简默看着手机汗颜,认为说钟磬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都是低估了他。   她很快回:中午和总监吃饭,非独食,故略撑。   这回等待稍久,在简默百无聊赖地准备吃点橙子消食之时,又有信息进来:AA?   简默继续汗,这就是了解啊。她问:是,怎么?   钟磬回:估计一下你吃撑的程度。如果是AA,过半个小时把橙子吃了,再去泡杯柠檬水。   两句话秒杀,简默顿时觉得汗擦不完了。打了个“呵呵”,然后也回:在外人面前需顾及形象,望明鉴。   她也不知道短短一行话哪几个字取悦了钟磬,一向不用表情的钟某人居然发了个“摸头”的表情。   坐在位子上,简默斟酌着,再颤着手回了个“害羞”的表情,默默地脸红了。   有道是,乐极会生悲。   简默是在午休后发现设计图不见的。她回忆了一下放图纸的过程,因为关系重大,她这次留了个心眼,放在了带锁的抽屉里。可现实情况是锁好好地挂着,东西却不见了。   灵光豁然闪现,简默抬头快速扫视一圈,却没看到往这边探来的脑袋,或者,是她回神太慢。然而刚才是饭点,各种乱,即使现在问过去,也只会打草惊蛇。   六神无主之下,简默的第一想法是拿手机去问钟磬,又想这毕竟是公司的事,不该让他趟这次浑水,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注视着柠檬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   外食的同事基本可以排除,因为都是三三两两去吃的,且办公室里还有带饭盒的人,时间不充裕;如果特地留下,到时候真要调查起来,反而容易引起注意。她也是带饭盒的,所以大致知道平时谁在办公室吃午餐,除了她还有四个:两个应届毕业生小赵、小徐、资历很深的老李以及童知筱。   第四个可以排除,她刚才在楼下碰到童知筱,确定外食;再者,童知筱是唯一与她说得上话的。另外,小赵、小徐三月份同时被招进来,彼此很聊得来,平时连上厕所都一起,要想一个打一个掩还挺容易;只是两人刚出校门,不该有那么多心思,何况她们历练不够,也没必要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至于老李,多亏了陆祈晏让她多听,她似乎听到有人提起老李要买房的事,首付要好几十万,所以老李手头有点紧……   思及此,简默猛然发现不对。她似乎忘了分析,别人毁掉或者拿了她稿纸的目的;而且办公室里,应该没有人知道她在争取这个项目。   越想,思路便越清晰,简默甚至感觉得到脊背处爬上了一层沁凉。   “你说,设计图不见了?”总监办内,正在看文件的陆祈晏抬头,对上两束如矩目光。   “是。”简默答得肯定,却是慢了一拍。   “你刚拿给我过目,之后上了锁,一顿饭的功夫,不见了?简助理,are you kidding me?”   简默死死地盯着桌对面,对方气定神闲,未因她说的话而惊慌,更未因她的迫视而心虚。唯一不寻常的是室内太静,静到几乎可以听到“咻咻”的转笔声。   然后,在某一个点,这个声音停了,因为,笔掉了。   一个人转笔可能在思考,这是一种习惯,无伤大雅;然而,如果是突然多了转笔的动作,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不过是因对方有点不自在?   “我想,应该不是我在开玩笑。”说完,简默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你配我刚好   回到座位上,简默突然觉得胃里有点犯恶。   一个小时前,她在餐厅里,吃下了最讨厌的动物内脏。   整块的鹅肝,她一点不剩地吃完,因为她对面的上司用红酒浇湿了整块鹅肝,告诉她,这叫披肝沥胆,然后问她,要不要披肝沥胆地跟着他。   她这只小虾米,几乎在反应过来后就立刻点了头。   可是一个小时后,她就撞见了信任危机。   谁可以在办公室里随意走动而不引人怀疑,也可以轻松自如地开她抽屉的锁拿她的设计图纸?   真相呼之欲出。   她不明白的是,陆祈晏拿设计图去做什么?她自然不会以为他这样的人物需要拿她的设计图去邀功,所以,这张设计图要么是毁了,要么是送给对手。   前者是他想整她,但这样的整法太新奇,毕竟图没了,就算他知道她没在电脑里备份,她还可以再画,即使要费点功夫;可刚才在办公室,他并没有承认。换后者,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将设计图给宋芮,那她甚至可以给毁图纸的行为作出解释:拖时间。   疑问是:他犯得着兜这么大的圈子?   疑点越想越多,简默实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再添心情不佳,她越性翘了半天的班,开车去超市买了菜,然后发信息给钟磬晚饭由她来做,而后回家。   午后的阳光大好,简默冲了个澡,看着明艳艳的天,把阳台的栏杆和窗户擦干净,去搬了被子和枕头出来晒。然后,她看着自己笨拙的动作,再联想往日场景,思维有点不通。   为何同样是晒被子,钟磬做得就轻松悦目,而她反之?这个问题好解答,身高和吨位问题。再问,为何她晒被子的记忆要追溯到大学时期?这个问题更好解答,因为晒被子的活钟磬包揽,她一贯只需拥着满床阳光入眠即可。   简默脸红地忖着,其实不止这些,家务也基本是他在干。工作日,两人都忙,所以会请钟点工拖个地,家里也有洗碗机和洗衣机,干家务这种事,基本不愁。但到双休日闲在家里,两个有洁癖的人是万万见不得家里有一点脏乱的。   于是……   “钟磬,那边有块脏东西……大概是阿姨拖地的时候没注意到吧。”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嚼薯片声,嗯,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吃一周一包的零食,顺便看纪录片。   “钟磬,累的话卧室的窗户就放在下午吧?”然后,她翻了一页书,偶尔戴上手套,替他洗洗抹布拧拧干。   简默顺蔓摸瓜,想到更多,比如倒垃圾、晒衣服、洗菜烧菜……似乎只有不能机洗的贴身衣物是她为了展现贤良淑德的一面才抢来洗的。而这,还是因为一次意外。   那时他们刚搬出来,一次婆婆来突击检查,恰好那天她亲戚来,基本上只能躺在床上哼哼,钟磬便在洗她的贴身衣物,谁知,被逮个正着。   哪家的父母乐意看自己的儿子给媳妇洗这些东西?她精明独立的婆婆也不例外,满脸的风雨欲来,目光堪比鞭子,她被抽得当场忘了生理疼。结果钟磬稳稳当当地洗完、晒完衣物,而后淡淡道:“洗习惯了,不多这一次两次。”   这话让旁人听到,是没多少感情的,可作为你知我知的当事人,简默认定话里头是有些怨的。于是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婆婆到嘴边的斥责。   她心疼,婆婆走后,自此揽下了手洗工作。   简默哀哀而叹,作为妻子,她貌似根本不合格?上次在山上她就觉得他贤惠,有时甚至会让她产生在包养小白脸的错觉。可事实上,一来她没他赚得多,二来想必小白脸也不爱做这种体力活。所以,真正的定位难道是她和明霏一样,找了个男保姆?   她沮丧地靠在小沙发上,努力地想,自己是不是漏了别的可能。   渐渐地,最近耗了太多神的简默越想越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是故钟磬回来时,就看到了一个睡得粉嫩粉嫩的睡美人。   长长的眼睫上金光浮动,薄玉般的颊因酣眠沾染浅浅的晕,粉色的唇线上扬,一只纤白的手搭在边上,像在托着一个好梦。   人是很美,美得他心跳加速,惧惊扰,惧消失。   随即,他注意到睡美人身上没盖任何东西。   钟磬微蹙眉,瞥了一眼阳台,而后迅速脱下西装外套密密实实地包着她,简默睡得沉,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将两只略冰的脚抱在怀里按摩,等两只脚都暖和起来,他才放下,起身去把阳台的被子和枕头刷干净,拿进来铺好,再抱起沙发上的人安置在床上。大概是闻到阳光的味道,简默终于动了动身体,然后埋了半个脸进去,蹭了蹭。   钟磬的气息渐渐乱了,一条腿支在床上,转过她的脸,倾身吻住。过了大半会,简默出气多进气少,开始“唔唔”地抗议,钟磬才不扰她,起身捏了捏她的耳,低低地、噙着宠溺地说了句:“睡个好觉,小懒虫。”   简默再醒来已是晚上。她扶了扶脑袋,看着外头黑魆魆的天色,估测是有六点了。她能睡足近四小时,赶设计图的后遗症看来要开始了。   洗漱时某人才记起她本是睡在沙发上的,结果醒来在床上。眼睛一亮,她打开卧室的门,就见客厅开了一盏灯,钟磬恰好从厨房拉门出来,见她满口泡沫地冲他傻笑,也弯了唇角,“十分钟后开饭。”   结果简默三分钟搞定,奔至厨房,由后一把抱住钟磬,轻轻地吸口气。   她一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没有人工香水和乱七八糟的烟味,男人身上,这样清冽干净的味道可谓稀有,所以她十分眷恋。   “发生什么事了?”她很少这么主动。   简默拿脑袋蹭了蹭他,再蹭了蹭他,也不知怎么发明出的比蹭被子更亲昵的蹭法,然后卖乖地问:“钟磬,我是不是特别懒,不够……小媳妇啊?”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问题不知怎的让简默想起简父对她说的话:到了钟家要勤快点,多干活少抱怨……   “算了,还是假话吧。”   “假话?你确实很懒,也不够小媳妇。”   正偷偷往衬衣里面伸,准备取点暖的手顿住了,“我要的是假话!”   “你听的是真话。”钟磬把炒好的虾仁盛出搁在流理台上,指挥简默,“把这个端出去。”   简默正在思考中,呆呆地很听话,还顺便取了消毒柜里的筷勺摆好,又盛好了两碗饭。   餐桌上,茄子一身绛紫晚礼服,冷艳地朝她挑衅;虾仁被青豆和玉米围攻,但她没心情去解围;留缝的厨房门飘出鲜爽的鱼丸香,她的唾液腺依旧冷漠。   所以,钟磬的意思是,她还算合格?简默把脸贴在桌面上,睡了太久还有点迷糊。   厨房门很快被拉开,钟磬端出两小碗汤,看她恹恹的样子,皱眉道:“大理石凉,别靠着。”   “哦。”依言挪了挪脑袋。   钟磬拿手背去试她的体温,不烧,眉宇不由蹙得更紧,“这几天看你不大对劲,周末我陪你去趟医院。”   医院?“不去!”   “你最近嗜睡,胃口也不好。”   简默低头在数饭粒,仔细分辨后才知这话在暗示什么,忙举手以示清白,“这是赶稿综合症。另外前几天,我亲戚来过。”只不过气势不强罢了。   钟磬无语地睇她数秒,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块茄子,“吃完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钟太太悚然一惊。   精明的钟先生,我果然是被你骗回家的吧。   “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在把事件浓缩为饭余话题陈述,顺便提及宋芮辞职前的那两次谈话后,简默没忘记虚心求教。   钟磬像是在想事,过了大半会,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陆祈晏没对你说过其他?”   简默懒懒地抬眼,“他全程的态度概括起来就是‘are you kidding me’。其实我觉得他加个fucking,会更符合人物情境。”   “明天要不要请假?”   “正有此意。”见钟磬起身,她继续巴巴地瞅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给你两个提示:第一,有心人做有心之事,不难;第二,这未必是个坏局,但这个局很长。”   简默似懂非懂地点头,再弱弱地问:“那上一个问题?”   钟磬莞尔而笑,没答。直到熄灯盖棉被,他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小媳妇,你配我刚好。”   小媳妇脸爆红。 作者有话要说:     ☆、比窦娥还冤   大抵是前一天睡觉没盖被子的缘故,第二天起来,简默有点软绵绵的,钟磬给她量体温,37.7的低烧。   “打电话请假。”钟磬看着窝在自己胸前的脑袋,还有点哭笑不得。   简默拿手机调了个号,然后递给钟磬,“你帮我。”   “怎么?”   “不想说话。”简默含糊地说,补充完整,是不想和陆祈晏说话。   钟磬的目光有片刻闪烁,末了还是依她。响过第一声,那头就被人接起,“简助理?”   “我是简默的丈夫。”   顿了片刻,那头的人慢慢地反问了两个字:“是你?”   “嗯。简默有点发烧,要请一天假……我会转告她……再见。”   钟磬对那头简单说了几个字就挂了电话,他低头,对上通话期间两只乌灿灿直瞅着他的眼睛,“怎么?哪里不舒服?”   简默吸吸鼻子,再露出两颗白生生的牙齿,“第一次听你说‘丈夫’两个字,有点好玩。”   “……你不问你们总监怎么说?”   “钟大神出马,焉有不成之理?”   钟磬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粥快熬好了,要不要去吃?”   简默点头,趁钟磬转身之际扯住他的袖子,旋即一头碰在他背上,低声认错:“你不要生气,昨天我是想事情想累了,本来没打算睡的。”   “公司的事?”   “不是。”   不是公司的事,她另想的一猜便知。钟磬冷声问:“下不为例?”   简默见着台阶就下,忙狗腿道:“怎么会有下次!”   “吃完粥上床睡一会,能出汗最好。记得喝点热水,别拿橙汁。中午我会回来。”   “哦。”嘴角扬得高高地,听他钜细靡遗地嘱咐。   钟磬牵住她把玩袖扣的手,事实上也有点伤脑筋。   “你在叹气?”   “没有。”   事实上,怎么可能没有。   对着一个人絮絮叨叨,对他而言本就匪夷所思;由养老婆产生养女儿的感觉,这又称得上是一种……境界。   他没想到,这辈子会被一个人不留余地地牵引情绪,或喜怒或哀惧,而这种感觉,居然会很不赖。   简默自然不晓得钟磬的心理建设,听他惜字如金,还有点担心,“你还在生气?”每次她有个小病小灾,他都会生气,而她奇迹般地能分辨出来,他气的是自己。   这也不啻为一个更高明的手段,因为他生气,难过的是她。   谁知钟磬牵着她,边走边说:“默默,昨晚我说的是真的,你配我刚好。所以,不需要变。”   如果说昨晚只是戏谑,简默此刻听清了,他说这话有多认真。她的手便滑入他的掌心,十指相扣。她的手小,他的手大,如此契合,而两只手的温度却是相当的。   她知道,他在紧张,或者激动。   “嗯,不变。”   所以,你也不要变。这样,天生一对,天长地久。   ———————— ————————   简默足足在家赖了两天。在第二天下午,她接到了陆祈晏的电话。彼时她正在回忆设计图的细节,表示不想下去。   对方在电话里说:“简助理,我在你家楼下。法庭至少还有一审二审,我也不请律师了,被告当事人请求申诉。”分明是知道了那天她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想着总有一次对质,简默应了。甫坐进车里,陆祈晏就问,“身体好点了吗?”见她点头,又问,“麓市最高的建筑是什么?”   她想了几秒,有了答案,“未来最高的在建,目前是大华办公楼。”   “就去那。”   办公楼离简默在的小区挺近,车程不到十分钟。一路畅通无阻到顶楼,没有任何闲杂人等,简默直觉是陆祈晏事先安排过。   顶楼有个巨大的停机坪,简默来过这里,不怎么新奇,陆祈晏是直接没兴趣,两人便在边缘处眺望大半座城市。   这些年麓市都在跟进城市化,具体来说就是建了房子要拆,拆了房子再建,废墟与吊车在高楼可谓一览无遗。阳光打底,反而让浮于空气中的细微尘埃几乎无所遁形。   陆祈晏一转头,就看到身侧安静本分的小助理在出神,心想自己来对了地方。他对这座生活过的城市本来并无多少感情,困住他的,也不过是上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这只人影。   知道不由自己挑起话题,今天没办法展开对话,他开口道:“简助理,其实我很想知道,那天你怎么猜到是我。”   简默收回狂奔的思绪,转头,然后又转回来,点了点头:“作为控方,好像确实应该由我先陈述。”   陆祈晏想到她是应接他电话里的说辞,不由嗤笑,“你以为法庭真走这么个程序?书或者剧看多了吧?很多官司都是庭外和解,出庭是走个‘你好’、‘再见’的过场。”   “那律师怎么捧饭碗?”   “有能力就傍着有权的,吃着有钱的,运气不好才被抖出来。至于没能力的,转行或者饿死。”陆祈晏痞痞地又嗤了一声,“简助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社会,权大于钱,而钱大于命。”   这话明明是个反问句,当事人的口吻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简默记得陆祈晏是豪门子弟,照理来说不该懂什么人间疾苦,这透着点淡淡愤慨和忧伤的话未免有无病呻/吟的味道。不过她依旧问得不动声色,“总监怎么会知道?”   “看多了,也被提醒多了。”稍停,“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经历?”   传奇的经历谁不想听?就算因为生气涨成红艳艳的大虾,虾米的本质还是不变的。   简默立马点头。   “我19岁到国外,21岁从美院毕业。除了学历好看点,刚进公司就是个小助理,不过比你不济一点,是个设计师助理,成天打杂,偶尔用CAD或PS做些基本的配图制图工作。我那时心比天高,说难听点就是小屁孩不识天高地厚,时不时爱和设计师交流理念,说不上幸或不幸,有一次正巧被当时的总监听到。他觉得我有潜力,就把手头的一个大项目给了我。我很感激,赶了五天的工完成设计图,最后公司竞标成功。结果是,我没得到升迁,甚至没得到任何好处。”   陆祈晏顿住,简默给这个逗号面子,问了一声:“是那个总监动的手脚?”   “他拿我的作品署自己的名,功劳自然是他的。”   “我听说国外很重视知识产权?”   “别把老外想得这么高尚,人家也是人,利字左边粮食右边刀,说到底,饭可以不吃,命也是要的。再者,产也要看是谁产的,非本国的很少算是人产的。”   简默也不是一天两天见识陆祈晏非一般的见识与毒舌,已经习以为常,“是我有一个表哥在美国,他回来总对我说外国人的素质怎么好,耳濡目染……那之后呢?”   “之后?我年轻气盛,想要告他。好在有个极品告诉我中国人在外国读justice,得用中西合璧法。”   Justice,中西合璧,简默领会了一番,然后读了一遍,悟了……   “他是中国人?”   “不,他是美籍华裔,不算中国人。”   简默隐隐感受到,陆祈晏说这话是带点讽刺的。事实上,现在国际上发达的中国人大多数都是美籍,确实也挺讽刺的。   “后来才发现冒名顶替只是餐前浓汤,正餐是因为自己的作品被扣抄袭的罪名。”在她的沉默中,陆祈晏往下说。   简默猜测,“他们把你的作品卖给其他公司?”   “你很聪明。”   “可如果那名总监一开始就盯紧你,而他使的手段足以毁了你的前途,说明他在设计界是个厉害人物,你之后的日子不是不好过?”既然不好过,何以这么快崛起?   “换作其他人,的确不好过,我不同,我有足够的资金,不玩白手起家的矫情把戏,一切好办事。何况我在那家公司学了一年半,该学的不该学的都有收获,自立门户足够了。”   “是吗?我倒觉得是那名总监不够聪明。如果是我,一开始就极力捧你,捧你到至高点后,再松手让你摔下来。小疼小痛的爬起来太快,大伤大病酿成痼疾,再有能力的人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祈晏仔细地听完,再仔细地回想一遍,差点傻住,他实在没想到平日温温吞吞的小助理还捏着这股狠劲,大惊失色之下,不禁反省起自己这回是不是做过了头。   “简助理,你……”   “狠,是吗?”转头时眼神清透、面色冷静,一点没有发狠的痕迹,唯独眼底闪烁的光痕泄露了那么一丢丢狡黠。简默缓缓地吐字:“我是参照陆氏栽培法后获得了灵感。”   陆祈晏瞪她良久,突然感到挫败,到底是谁谎报军情,说他的徒弟是个书呆子?充好的呆子也算呆子?   “说说看,你怎么发现是我?”   “两个问题:公司里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这个项目;除了你,还有谁能开我的锁而不引起怀疑。”   陆祈晏摇头,“别忘了宋芮也知道这个消息,而且公司不乏好事眼红的人。”   “后者可以用细节筛选法,越反常的人,真相暴露的时候嫌疑越大,聪明人不会随便暴露自己;前者,宋芮必须在公司买通人,‘奂宇’有你坐镇,没人会蠢到去讨好宋芮。除非……”   简默脑子一热,某个念头急掠而过。“嗡”的一声,她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知道这些点击是哪里来的。。。   ☆、第三重悲剧   “曲让邦和李遇是吴总默许,我是被测,那另外三个人……童知筱,一个人吃午餐……”她默念,猛然想起钟磬的提示——有心人做有心之事,不难,以及不坏但长的局。   联系陆祈晏的经历,一个想法成形。简默怎么也不愿相信,因为这等于承认自己结结实实地自作聪明了一回。更何况要照这想法走下去,比窦娥还冤的人就站在自己边上,偏偏还是个心比天高的人物,她现在“亚历山大”。   她稳住心神,汗哒哒地问:“总监,真的不是你?”   “你说呢?”陆祈晏哼了一声,也不打算让她再把事情想到天边去。   “让宋芮试你,是看你糊弄的本事,结果你提辞职,劳驾到我,零分;让你做总监助理,测你调和处人的能力,除了质问你没有其他行动,零分;让你陪王总,试你的辨识及应变能力,你尽说胡话还把王总扔在包厢,零分;设计图不翼而飞,看你抗压的本领,你先来冤枉我,后猫在家里,零分。最后一项,是看你懂不懂福祸相依。你自以为画完图就了事,现在图丢了。知道我为什么让王总把招标时间提前?要的是那份紧迫感。你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着手第二次设计,却两天不上班,还让上司打电话找你,简助理,你觉得合适吗?所以,依旧零分。”   实打实的五个零分下来,等于是一百分的试卷她交了白卷,这让自小到大就是尖子生的简默听懵了。更让她感到挫败的是,钟磬答对了,一开始陆祈晏就在试她,光凭她的描述,钟磬就能大致串起前因后果,她不明白是她悟性太差醒觉太低,还是钟磬太聪明。   她刚想张嘴,陆祈晏又是一番呵斥,居然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你的无知和任性不但会让你的职业生涯中断,更可能让公司蒙受损失。尤其是王总一事,设计的竞夺关系到之后整个工程的开发合作,你一开始就惹恼了权力中心的人,等同于自掘坟墓。简助理,你懂吗?”   被指无知和任性的人乖乖点头。   陆祈晏看她半晌,最后是这样总结的,“不过,好在你的上司是我。”   简默也回看半晌,暗诽,哪个上司会像你这么去培养下属?转念一想,陆祈晏能这么大费周折,说明她确实很得他赏识。   想及此,简默被打击得苟延残喘的小心脏就活过来了。   可以说在某方面,简姑娘确实是迟钝的。以至于她压根没想到,真相由别人点破不比自己领悟,陆祈晏一直以观望的态度让她去体会,这份用心,绝非单独的欣赏能成。   再看某总监,立在小助理身旁,就算目光没对上,余光还是一直窜,可惜小助理一点没想去深入揣测他大费周章的原因,真真让这位天之骄子尝到了类似于悲从心生的况味。   就在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站着时,一阵单调的铃音震破了顶层的静谧。简默发现是自己的,拿出来一看,小眼神发亮,她说了句“总监,我接个电话”便接起。   “还烧吗?”钟磬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简默是能生病的体质,小病一般会拖挺久,想到这点,她把身上的外套拢了拢,不敢马虎地答:“应该不烧了。”   “在哪?”下一秒,钟磬的声音蒙上了一层冷厉,“我听到风声。”   要不是陆祈晏在身边,简默差点“噗”出来,这耳朵……实在不敢说是在自家的窗户边,她诚实道:“我和总监在大华商务楼顶层。”   话毕,那头就默了。简默几乎可以想见对方泛青的脸色,赶紧补救,“我穿了两件,大太阳,不冷。”   她下意识地直立站稳,正等着他的批评,突然听到一句模糊的“老大,还开不开会啦”,想来是他趁隙给她打的电话,便说:“你还有事?那先挂了吧,我会早点回去。真没体温了,晚上给你检查。”   又等了老半天,才听他僵硬地说:“你挂。”   这算不生气的意思?简默乐呵呵道:“那你专心开会。我挂了。”   “你老公也会查勤?”刚挂,旁边的调侃也来了。   “这几天有点烧,我个性比较迷糊,他不放心。”   简默说得理所当然,不过涉及隐私,她没让话题再在自己身上打转,“对了,总监,设计图现在在哪?”按她的推测,如果设计图是童知筱拿的,甚至等不到晚上,可见外食就是为了把设计图交给宋芮。设计图没了,她不明白陆祈晏想她怎么走。   陆祈晏仅回曰:“单从外观构造,评价一下我们站的这座大楼。”   简默大致回忆了一下,“中规中矩,胜在身高。”   “那你知道设计最不能要的是什么?”   “中规中矩?”   “聪明。”陆祈晏赞了一声,“面对强大的事物,人会惯性地产生畏惧心理。现代人的胆子越练越小,精神病越来越多,未必和这些楼没关系。只可惜,很少有人愿意费点心思。”   “总监指什么?”   陆祈晏冷冷地勾起笑,长眼眯起,眼里的几朵桃花被迫稽留,“你认为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大楼称得上建筑?这顶多是堆砌物,说得难听点,就是废物。”   身为土生土长的麓市人,面对这样尖锐的批评,简默挺想反驳几句,可惜事实是这些大楼先照搬国外,再照搬自己,的确算是钢筋水泥的堆砌物。加上这几年落实城镇化,不少地方在搞“小跃进”,豆腐渣工程比比皆是,她更没了说话的底气。   陆祈晏接着道:“按我的想法,‘建设’这词的词序其实有错,它该叫‘设建’,有设计才有建造。既然是设计,就意味着这些楼可以部分重复,但至少在某方面是全新的,可以是色彩、线条、风格理念。一成不变的设计束缚的不仅是设计师的思维,还有整座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思维。”   寥寥几语,可谓动人心弦。   至少动了简默的心弦。   之前她看过不少书,也听过不少讲座,她听过太多人定义设计,但少有人会去定义设计对象,也就是建筑。这话,她是第一次听到。   身为设计师,整个行业的疲软,她多少清楚,至少在办公室里的同事有多依赖电脑软件这点上,她清楚。有了技术,设计师不必像过去那样拼死拼活,懂软件再懂点基本的设计要点,精力主要就被花在与户主的接洽上。嘴皮子厉害,最好能忽悠风水,云山雾罩地侃,能从户主的兜里捞钱,那就是本事。   不得不说,这是行业的悲哀。就连初出茅庐的学生,浸淫个一年半载,也会染上这种习气。不想沾染的,大环境如此,想活,你不但要进大染缸,还得你亲自跳进去。   女设计师就更不容易,忍得骚扰还要磨平棱角,不时和设计图夜聊,定期还要被嫖。比小姐好一点嘛,就是嫖的是你的心,而不是你的身,当然,不绝对排除意外状况。   她之所以坚持到今天,说得冠冕堂皇些,为了两个人的梦想,钟磬的,和她为了他的。灵感阻塞时,就想一想几年前他谈及设计时的神采,再看一看这几年自己的小手笔,咬牙也就过来了。   而今,似乎又多了一个人与她并肩。   她明白,陆祈晏在传授看家本事。这种亦师亦友的感觉,很温暖也很踏实。   无意识之下,简默喃喃:“谢谢。”   陆祈晏听到了这声谢,眼色深深地盯紧她,突地给了她一记软爆栗,“你的设计理念足够新,但一个好的设计师还要重视各元素的调和,偶尔还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踩个几脚。记住,下次我只收更好的作品。至于被拿走的设计图,你就当它投胎闹重生。”   “这是纵容侵权。”简默抚着头,想起电视里的台词,硬声,“妨碍司法公正!”   “好,那你想如何?打官司?”   简默安静了。在某些方面,可以说,她就比凳子勤劳一点。   陆祈晏遂露出灿白的牙齿,“第六项测试,‘忍术’,满分。”   “……”算你狠!   简默深呼吸,呼出烦躁吸进平静,再试着地把这几个月的遭遇和陆祈晏的评分一一对应。打分是苛刻了点,她的不成熟,也的确是显而易见的事。   而她身侧的傲娇上司见她一直低着头,实则心里瘆得慌,就怕考验过头,起了反效果,纠结了大半天,他还是开了尊口:“宋芮先交设计图,确有先入为主的优势,不过‘班天’那边一群庸才,我对你的设计图评价也高,交你的作品是一定的事。你现在要做的,是重头再来,针对你之前作品的缺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这么用的。”   诶?简默吃惊地转头,真没想到陆祈晏还留了后手。   后者不乐意了,“你这么看我,是觉得我智商捉急,还是成心害你?最后这一出,我顶多是卧底,给你打埋伏呢。”   “哦。总监,冒昧问一句,你和宋总监是不是有过……暧昧关系?”简默试着不问得这么冒昧。   陆祈晏登时炸毛,“我看着像是会回收劣质花瓶的人吗?”   “……”简默明白了,她该这么问——宋总监和你有仇吗?   陆祈晏撇撇嘴,“我和吴厉仁是校友,吴厉仁喜欢她,她喜欢我。我有事拜托吴厉仁,他有事拜托我,以事易事而已。”   “吴总是让你测试宋总监对他的感情?”简默难得八卦地猜测了一回,因为前几天她听到一则重磅消息,说吴总已经和订婚多年的未婚妻秘密完婚。   “嗯。吴厉仁告诉她要结婚,提了分手,顺便送她一个项目,我再说喜欢她,威胁V双重诱惑,让她现原形。”   好狠,简默不由感叹。   赢,江山美人双抱;输,你不仁我不义,守江山即可。   难怪吴厉仁在商场被称笑面虎,对心爱的女人都能这么狠,也算不枉此名。再看剧情,这年头怎么都是狗血剧?简默再为宋芮默哀一百遍。   天台静默了几分钟后,简默正被阳光晒得骨头发软,陆祈晏突然提议:“要不要去看看真正的设计?”   十几分钟后,两人在滨江路。   看过大半座城市,简默有感而发,“就算这里很多堆砌物,我还是喜欢这座城市。”   做回司机的男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原因?”   “可能,我比较念旧吧。”她生在这里,养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最爱的人。   人么,本来就没那么大颗心,身在他乡思我乡,身在异国念故国,大抵如此。   “念旧……”陆祈晏则重复这两个字,嘴角牵出半弯的嘲讽。   念旧不可怕,绑人一时。   可怕是专一,绑人一世。   而他遇上个被绑一世的还绑了他一世,双重悲剧。或许还有更狠的,是他遇上个被绑一世的绑了两个人一世却急欲给他松绑,这得算三重。   难怪,他要怕死了。   拐过无数条街,目的地已经模糊。陆祈晏找了个便宜的地方停车,转头刚想唤人,就看到简默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丫头还真是信任他,陆祈晏轻嗤。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在收紧,末了,他微倾身。   皮肤的白能比白妞,毛孔的细能比黑妞,搭上翘的眼角、秀气的鼻梁,唇边天生带点勾人的弧度,可谓一张集宠爱于一身的脸蛋。   最难得的是,这张脸美得不俗气,意即很难找到翻版的。   陆祈晏目不转睛地盯久了,没禁住诱惑,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张近乎透明的脸上捏了一下。触感让他想到了一个词,温香软玉。   他忍不住又蹭了蹭,而后收回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调整好相机的角度,摁下了拍摄键。随即,漂亮的拇指在屏幕上飞快跃动,最终停在发送键上。   又停滞半晌,发送键上的手指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夜来雷雨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   麓市终于下了入秋来的第一场雨,气温也伴着这场雨玩了回蹦极,陪同的,还有麓市的房价。   车里,简默把有关楼市的新闻听完,打了个电话给钟磬,想问他到家的点,再考虑谁来做饭。   “下午老爷子让我陪钓,现在正在收杆。晚饭会在秦家吃,不如你过来和老爷子切磋几局?”   秦家?切磋?听着那头偏戏谑的口吻,简默想也不想,“你早点回来。”   “嗯。别吃酱油饭。饿的话做什锦炒饭,材料果蔬盒里都有。冷藏室二层的鸡翅我用酒和醋渍过,不饿的话就做红烧鸡翅,再炒个球菜。晚上有大雨,客厅和厨房的窗户记得关小一点。我不会留太久,如果怕的话,多开几盏灯。”   闻言,正思忖着做个懒人拌饭的简默讪讪地笑了笑,“知道了,娘、亲。”   “乖,女儿。”钟磬从善如流。   简默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还得再表个态,“那你开车小心,唔,as soon as possible。”   这头,钟磬的眼里映着一汪海,回曰:“I promise。”下一秒,他听到“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他收了线,一旁正在逗弄几尾小鱼的秦国统笑问:“是简家的小姑娘?”   “您听出来了?”   “听不出来,就怪了!你小子第一惜字如金,嘴唇蠕动一般不过五秒;第二自大,一向说完就挂。方才嘴巴动得这么积极,说得比老太婆的裹脚布都长了!”老爷子奚落几声,话音陡然一转,“那天吃饭,你把小姑娘汤里的胡萝卜都挑出来吃了。你小子自知事起,哪里肯尝别人用过的汤?简家姑娘本事忒大!”   “原来老爷子看出来了。”   “你真当我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了?”   秦国统坐直了身,浓眉深目的脸上有丝笑意,“倒是老头子我都瞧得出来,我那个心思比头发丝还细的孙女定也瞧出来了。你小子还真厚道,不说损话,尽做损事。”   钟磬收好杆,也笑,“不损。因为您也觉着,我做得对。”   “你把那小姑娘护得这么紧,就怕我刁难,我要是几时见过你这么护着我家丫头,早将你小子五花大绑扔去签字画押了。你倒是做得真对!”   “所以,老爷子不会再插手?”   “我就是插手,你小子不也有老孙老吴帮着?”老爷子斜眼,“倒是这些年,我遇到迫我在一局之内改变棋路的人,不超过五个。这小丫头心忒静,悟性也高,是难得的聪颖人。这么讨人喜欢的丫头,老头子我下不来手啊。”   “那便多谢老爷子了。”   秦国统一掌拍在钟磬背上,“你小子,也忒能揣摩人!我怎么管?管了,反倒要讨人嫌。就说这桶里的鱼吧,我给它们安逸的活路,怎见得它们会感激我?倒不如放它们走。”   钟磬看着桶里活蹦乱跳的生物,微倾身,“老爷子,小时候我听您说过,握不住的沙不如捏碎。”   “于是你倒怕了?”秦国统将几尾鱼抛远,摇摇头,眼角有服老的痕迹,“大概是年纪大了,心态也变了。”   “或许不是心态变了,而是心宽了。握不住的沙渗了水就能揉圆搓扁,想必老爷子现在想的是既然养在桶里讨不了好,不如让它活在海里。”   只是这片海,几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   半晌后,回答钟磬的,是刺耳的雷声雨声。   水,这不就来了?   大雨滂沱,下得另一头的简默也有点忧愁。   此时她已经吃完炒饭,收拾好厨房,正拿着书在看,冷不防一道雷声轰隆而过,惊得她掉了手中的笔。   雨声、雷声加上家里鸦雀无声,简默犹豫着,还是起身把书房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转身之际发现门外光线昏黄,果断又把门给锁了。   是的,简姑娘不怕毒蛇猛兽,面对人造恐怖也向来面不改色,唯恐夜来雷雨声。   简默正想发条短信询问归期,没想到,手机屏幕显示钟磬来电。她大喜,点开,那头传来动静,却是一道深刻到她骨子里的女声:“钟磬,要帮你拿衣服吗?”   简默一愕,愣在椅子上半天没动,手机又陆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摩擦声,又像是……   “滴滴”,最后是忙音,她放下手机,才发现是自己切断的。   下雨天、秦家、青梅竹马……时间地点人物关系都全了,再脑补一段充满旖旎的奸/情对话,敢不敢再血腥一点?   “砰哒”,“砰哒”,室内有声清脆。   心烦意乱的时候,简默就喜欢听钢笔盖的这种开合声。在与桌子上的书对视数秒后,她起身往外走。   简默真不是去捉奸,她太了解钟磬的人品。她呕的是可能存在的精神出轨,又或者这几年,某人的精神压根没上正轨。   要说去哪,她也不知道。两边大家长是断然不能找的,本打算去找明霏,又意识到现在明霏非独居,只好放弃。   于是,瓢泼大雨中一把伞,伞下一个黯然失魂人,继续散步。   十一月的早秋天,加上雨借风势,简默穿着单薄的衬衫走了大段路,终于停在某冷淡的路灯下,抖了一抖。飞溅的雨水依旧呼朋引伴,恣意乱窜。   怎么这么不乖呢?   简默哀怨地看着湿润的鞋面,然后经由帆布鞋看到了脚边的……一窝猫。她一惊,旋即蹲下身,挪了挪伞,第一时间为小猫撑起一片晴天。   说一窝其实也不准确,因为统共就两只。猫儿们显然被淋了很长时间,身上的毛已经被浇成N撮,因为盒子积水,正可怜兮兮地发颤。   简默将水清光,见两双宝石般的眼睛与她直勾勾地对视,觉得自己应该说点话,于是礼貌性地寒暄:“你们也被遗弃了?真可怜。一般说来,你们的娘都生多胞胎……所以,我猜测是你们的主人在搞计划生育?”   “噗。”   说得正欢时,头顶猛然传来一声笑,简默头一歪,看到了这个时间点绝不该出现的人物。   “总监,你怎么在这?”   “简助理不如起来说话?”   “哦。”简默点点头,从自己的伞中钻出,起身钻入陆祈晏的伞。   来人这才拿手一指,“我听说那家的猪脏粉味道不错。”   简默转移视线,看到那店,血条一下全满,“唔,这家是不错,大肠处理得很干净,分量足,汤料也鲜美。这年头能找到一家不搞生化实验的店很难,五星推荐。”   “哦?那简助理可否赏脸陪同?”   简助估量着今晚的饭量,想着能吃小份的,首肯,一转头,看见两只小猫居然昂首朝她虚弱地说喵星语,遂示意道:“总监,不如我们先给它们挪个窝?”   陆祈晏挑眉,“上次的流浪狗你好像只给了伞和报纸。”   “上次的流浪狗?什么时候?”   “你高一。”   简默快速扫描,扫到了那片积灰的旮旯,然后迅速分析求解:“那时候是雷雨前,天气闷热,在无任何遮蔽的情况下,小狗身上的温度并不高,而初生的狗一般身体较为虚弱,但它没有不适现象;另外,装狗的盒子较整洁,还被放在了隐蔽的位置。上述现象说明那只狗刚被遗弃,主人也没下决心,很可能良心发现来取回狗,不能挪窝。不过当时我有事,也没停留。这次仅根据刚才盒里的积水就能推断,这两只猫是真被遗弃了。”   果真是C型人,陆祈晏腹诽,随即问:“那你为什么不收养他们?”   “因为我不能给它们合适的照顾。”   陆祈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诡异的安静让简默意识到一个更为诡异的问题,“我高一的事,总监怎么会知道?”   “我在麓市念过高中,巧遇而已。”   这话说得相当淡定,简默也就淡定地点了个头,没问他为什么知道她高一,然后指了指对面。   隔街有屋有檐,确实是个好地方。两人迅速行动,陆祈晏撑伞,简默端窝,顶着冷风寒雨过了街。   “只是,他们还会冷。”换了地方后,简默仍旧不放心,她边说,边将热切的视线投至陆祈晏身上。   “简助理在觊觎我的外套?”   一个小助理安敢觊觎上司蔽体之物?简默迅速回答:“不敢。”话落,动手解扣子。   陆祈晏瞥她一眼,“简助理,你就认定我有怜香惜玉的绅士品质?”   简默遂笑眯眯地接过递来的东西,“目测之下,总监的外套比我的衬衫厚,仅此而已。”   于是,一条价值N万的西装成了临时的遮雨棚。 作者有话要说:     ☆、你太有才了   两人口中的小店是麓市的几十年老字号,简默自定居城里,不时会来捧次场。   老板娘见到简默,亲切地叫了句“阿默”,倒是看到和她同撑一把伞的帅小伙,有些不解,趁陆祈晏找位子之际拉着她问:“和阿磬吵架了?”   啊?简默被老板娘强大的逻辑惊到,“他是我上司,慕名找来的,我和他是碰巧遇到。”   “碰巧?这么个下雨天,阿磬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来?”   简默呵呵笑,自然不好告诉热心的老板娘,她是因为胡思乱想才跑出来的,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闲谈完,简默走至陆祈晏对面坐好。让她意外的是,点单时陆祈晏也没要鸭血。对方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我母亲是基督徒。”   基督教没什么繁文缛节,但不能吃血这一条作为信徒都要谨守。由于简母也是虔诚的信徒,简默清楚这点,表示了解。   陆祈晏笑问:“所以,简助理刚才是在散步?”   简默面带尴尬,“嗯,我比较喜欢下雨天,也喜欢瞎逛。”   “一个人?”   她更尴尬了,所幸猪脏粉是现汤现料,两碗香气腾腾的面很快被端了上来,成功让她逃过一劫。   所谓无知者无畏。让简默没想到的是,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作为洁癖患者,简默排斥一切动物内脏,好在此店的大肠干净且滑溜溜还带点嚼劲,她一向能吃挺多。今天大概是因为先前吃了饭,还没过几口,简默就有点犯恶心。鉴于粮食兼老板娘的心意不能浪费,她有点犯愁。   就在这时候,陆祈晏睇她一眼,问:“吃不下了?”   简默点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两个碗挪近,随即将筷子伸到她的碗里,夹光了剩余的汤料。对此,陆祈晏如此说:“浪费粮食可耻。”   可是,这种暧昧行为对于非亲非故仅是上下级关系的两人,合适吗?   一贯迟钝的人皱着眉,瞪向仍细嚼慢咽风度翩翩的某人,自动从不该答应陪吃反省到不该去接那通电话,然后迅速回忆与面前的上司相处以来的各种细节。   终于,大彻大悟!   简默转过脑袋,没成想和玻璃窗后头的老板娘恰好对上了眼,一股谴责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迅速低头,开始数漂浮在汤面上的大蒜叶,内心悲愤地呐喊:这货哪有那货细嚼慢咽风度翩翩!她犯得着吗!   事实证明,陆祈晏确实很慢。等两人吃完出来,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陆祈晏是开车来的,简默没坐进去,反而站在车旁,莞尔一笑,“我想,总监看过我的档案?”后者不明所以地点头,前者遂作思考状,“我记得档案上的婚姻状况为已婚。”   原来目的在这,陆祈晏的眼神一闪。今天他会从她的碗里挑东西吃,就没打算什么都不干,至少,得说点什么。   陆祈晏也笑了,“简默,你面前站着一个暗恋你九年的可怜人,烦请口下留情。”   一句话,直接拉低整条街的分贝。   大概以为不够震撼,陆祈晏无视简默凌乱的表情,施施然吐出下文,“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当年你是如何摧毁我的少男心且让其灾后重建长达三年之久的。”   简默继续愣神,结果在被迫回忆完后,彻底傻了。眼前这个留着黑短发小刘海一身时尚的男人竟然是当年那个带着一打炫色耳钉挑染彩虹色的非主流少年?排除搞笑的可能性,唯一的解释是:男大三十六变。   “不好意思,学长,我喜欢设计师,首先,嗯,会打理自己。”   陆祈晏有模有样地模仿起简默当年的腔调,黑眸因为融入了夜幕而更形深沉,“简学妹,我现在是会打理自己的设计师,could U love me?”   九年的暗恋,再添对象帅气多金有才,正常人不可能不感动。只可惜,简默从来不是正常的正常人。   “Sorry。”她淡定地抬起左手,比当年的耳钉更亮的钻戒在一片浓墨中成就最刺眼的光芒,“定制、Tiffany、2克拉、VVS级。虽说男人给女人买钻戒不一定是真爱,但买了,基本上傻女人都会被套住。而我,比一般的傻女人更傻。”   话挺淡的,至少当事人口气挺淡的,却足以让当年吐血三升的陆祈晏这回大吐十升。   “这次似乎更直接了?简助理,你是料定男人心比少男心坚硬很多?”   “不。”简默笑成了白莲花,“近几年天灾人祸多,灾后重建也多,我通过后续追踪发现,通常重建的工程都比之前的要浩大宏伟得多。”   陆大设计师瞪啊瞪,一把潸然辛酸泪,只有七个字可以概括:姑娘,你太有才了!   末了,助理还是坐了上司的车回到家。   男人坐在车里,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缓缓收紧,最终砸在了心口之上。   东西么,坏了摔摔就好;心脏么,痛了砸砸……更痛。   倒车,原路折返。屋檐下的盒子上,西装已经不见,两只小猫仍在搐缩身体。   男人目光耀动,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盒子,嘀咕:“别感谢我,吃饱了撑的犯贱,专干爱屋及乌的蠢事!”   另一头,一场大雨加一场告白下来,简默洗完澡就躺床上了。倒是她躺下不久,钟磬也回来了。   简默闭眼装睡,感觉到来人把她露在被窝外的脚搁回被窝,才进了浴室。她数了无数只浮上沉下的水饺后,浴室门又开了。   “默默。”不理。   “默默。”继续不睬。   “我进去的时候,淋浴门上有水,镜子上有蒸汽。”意思是,别装了,好歹理我一下。   简默还是无视之,很快,床的另一侧下陷。钟磬长臂一伸,把装死的人揽到怀里,伸手捏她的耳,独有的亲昵方式。   “在生气?”   生气?生什么气?她有多信任他,就有多自我厌弃。因为信任,所以她不能质问不能胡闹。可是,她刚才严词拒绝一个出墙邀请的同时,他正和青梅的一家共进温馨晚餐,她能不呕?   这一想,简默顿时酸得厉害,胃里又有点犯恶心。   钟磬没再说话,下床取来电吹风,又把简默扶正坐好。很快,呼呼声响起。   简默耷拉着脑袋,刚才她觉得累,所以没把头发吹干就躺下了,钟磬是不许她顶着湿发睡觉的,会造成头痛感冒之类的毛病。她正想着要不要稍稍抬头,毕竟吹头的话,一直低着头挺累的,结果一阵热风后,冷风堪比阴风阵阵袭来,吹得她当场一个痉挛,露陷了!   简家姑娘一晚上第二次大彻大悟。   跟禽兽斗?顶多剩渣。   跟衣冠禽兽斗?渣也没了。   跟高智商的衣冠禽兽斗?傻不傻,自行了断啊,亲!   正当简默在消极和积极抵抗间犹豫之时,一股热度呈排山倒海之势而来,温软的嗓音,近在耳际。   “怕不怕?”   “……唔。”   “我在。”   “哼。”   “老爷子的话,我不能不听。只此一次,以后我会先到家。”   “哦。”   “睡吧。”   “嗯。”微顿,“头发还没干。”   呼呼声再起。   其实被钟磬伺候吹头是相当享受的事。那颗精密的大脑会测算出怎样的力道称得上轻柔小心,怎样的距离既能减少辐射又能最快吹干头发。最重要的一点,一条龙服务包管到位——吹完头还带梳头,因为能祛风散湿促进血液循环。   简默每回享受,都要联想到出嫁前一天,简母给她梳头时唱的那首古朴的“上头歌”: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四条银芽尽标齐。   很非主流,也很……幸福。   专注于此的她不曾注意到,这回吹头,一根手指始终勾缠着她的发。   好像这样的纠缠,能一直到不可视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铺垫完了,接下去是转折。   会停更几天,不管有没有人在追,说声抱歉。   ☆、轻一点好吗   连续几日的雨天过后,麓市的天空终于开始放晴。今年麓市的秋天冷得很嚣张,仅是落了几场雨,寒意已经侵肌透骨。   晚上钟磬有应酬,简默下班回家,随意炒了两个菜,吃完饭后坐在客厅赶着设计稿等人。   钟磬回来的时候快八点了,开门看到敞亮的客厅与窝在沙发上的人,目光不由一软。   “在做什么?”   家里忽然来了人声,简默迅速抬起头,见钟磬立在身侧,弯出笑,“你回来了。”而后把目光挪至腿上,“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设计图的事。今天总监又教了我几招,学以致用中。‘东望’的招标书已经公布了,投标会就在六号,算算时间,差不多要交差了。”   “这段时间学到很多?”   “嗯,感觉比大学旁听的合计还多。”   “别太伤神。灵感只飞不走,太专注容易忽略即逝的灵感。”   “哦。”简默下意识地应了声,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移动。   直觉告诉她今天的钟磬有点怪,但要她说哪里怪,又实在说不出来。   她愣愣地看了大半会,不巧,手机铃音闹起。很简单的旋律,简默知道是钟磬的手机,而声音是从卧室传出来的。响过五声,见钟磬没有去接,她放下纸笔。   手机在床头柜上,她拿起来一看,有点意外,居然是二舅苏知之的来电,浴室的门关着,她便替他接起。还来不及打声招呼,带点京味的男音已扑耳而来,“阿磬,这么跌下去不是个事儿啊,你怎么个说法?”   简默心跳快了半拍,仍是冷静地补上招呼:“小舅,钟磬正在洗澡。”   “哦,是阿默你啊。”那头苏知之干笑两声,大概没想到接电话的是自己的外甥女,“你说阿磬在洗澡?那我等会再打来。”   “等一下,小舅,你刚才说什么跌了?”   “哦,没什么,就是我手里的几只股票这几天跌得凶,阿磬这方面儿厉害,想请他出出主意。啊,我还有事,不多说了。”   未等她吱声,苏知之便挂了。   简默放回手机,知道小舅撒了谎。据她所知,这几天的股市行情与楼市的下行背道,普遍飘红,她不相信小舅是少数中的一员。更何况刚才的话很明显,至少钟磬牵涉其中。   如果大跌不是在股市,那只能在……楼市。   新闻她是看的,知道目前搞实业的少有踏实的,能爆炒的绝不炒,能炒的绝不熬。小舅的厂子最近经营不利,小舅把资金投到楼市,似乎很正常。可依钟磬沉稳的性格,正常吗?而且他对经济大局势的把握一向准,连在坑坑不息的股市投钱,他都能让账户里的资产多个零,就在小数点前。   想着问本人才是硬道理,简默站在原地,等着浴室门被打开。   所以五分钟后,她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幅美男出浴图,套着棕色奶牛睡袍,黑发上罩着毛巾,一颗水珠极不经意地从发梢坠落,蜿蜒向下,而后停在了他的锁骨处,静止不动。   快要蒸发了吧,简默盯着那滴水,暗想。   “怎么站在这里?图画好了?”见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钟磬也有一丝错愕。   简默这才想起要问什么,摇头,“没有。是刚才小舅打你手机,你在洗澡,我帮你接了。他说手头的……几套房跌了,问你怎么看。”   “房子?”   果然是合格商人啊。简默看着他不落痕迹的脸,内心微感无奈,或许真是她想多了。她只得把话圆回来,“被设计图弄昏头了,小舅说是股票。你回个电话吧,我先去洗澡。”   洗澡过程中,简默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蹊跷,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了一个多月前张小玫提起过的钟磬出现在她小区附近的话。她记得小学妹所在的楼盘是去年开的,高质高价,前段时间被炒房团炒上了天,而现在……滞销。   把这一情况和小舅的话以及钟磬今天的异常表现绑在一起,莫非真出了什么事?   这么个想法生成,简默出浴室时固然是抱着质询的态度,然而眼前软萌的景象瞬间让她的思维遛了个弯。   某人正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身上的睡袍和她穿着的咖色/猫步睡袍是情侣装,特质是狠萌。听明霏说,她在广市第一次见到这两条衣服,就觉着能成为他们这对一闷骚一冷淡的老夫老妻最佳的生活调剂。   简默忖着上次在浦市看到一套哆啦a梦和哆啦美的情侣装,要不要买套做个回礼?   重要的不是萌,而是乱伦。   她边想边往落地窗挪动,然后站在了他身侧。窗外就是小区花园,把视线拉长,能看到远处汇集的车流,红的、金的、白的、黑的。夜,生生不息。   简默把头往他面前一伸,直到他的瞳仁里有了她,问道:“在想什么?眼神呈飘忽状。”   钟磬矮下头,对上她含笑的目光,神情有所软化,答她:“终点。”   “什么终点?”   “没什么。”   简默不满地伸手扯住他的腰带,威胁,“你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动口?”   可惜这回,她这副不坦白就流氓的土匪相没让对方束手,钟磬甚至没有配合地摆出任君鱼肉的架势,而是以某种眼神盯紧简默,直盯得她发怵。   数秒后,她的手自动松了,悻悻地转身要走,走出一步,被人由后抱住。温热的气息没入她的发间,暂时麻痹了高速运作的大脑。   简默发现,他似乎很喜欢从背后抱她,与从前面抱她的比例大概是2:1。听明霏说,这是宠爱的表现,所以她乐得接受。   她以为他是要回答刚才的问题,结果他就这么安静地抱着她,一言不发。她的肩头撞上他的心脏,隔着两条厚质睡袍,明明听不到他的心跳,“咚咚”的响声还是在她的耳际跃动,频率也越来越高。   最后是简默先投降,“钟磬,我有点热。”说罢,她动了一动,却猛地僵住,因为颈间突来的湿热。她下意识扭头,岂知他早就等着,唇上在下一秒传来压力。她很少招架得住他,这次也不例外。   也不知吻了多久,脚下一轻,简默眼色迷蒙,感觉到自己被抱起。卧室很大,而他仅走了两步就近了床。   身上的睡袍带子已经松了,衣服褪至腰际,而悬在她上方的人依旧衣着完整。钟磬不语,引着她的手探向他腰间,眸中的温度热烈而激越,足以煨熟她。   简默觉察出不同,要她说,滑到嘴边又再度默然。   被偏高的体温灼到,她抽回思绪,条件反射要缩手,桎梏她左手腕的力道却大得惊人,正要说话,对方像是察觉她的意图,直接强制堵口。她的被动加他的主动,旋即让不远处的镜子里闪现出惑人的莹白色;刚与柔、强与弱的纠缠,又成了最亲密也最绝殊的对比。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最后是纵容还是自愿。   终于在某个点,一股热液喷薄,简默死死地闭着眼,感到手心也沾染上一点黏腻。   有时他难受她又不方便,她会这么帮他,可没有一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头顶有不避嫌的灯光,窗帘外的月色豪迈地散了一地。就像是亲密被曝了光,饶是她钝感,也还是臊得不行。   他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炽热的气息急遽往下,拂在她胸前,整个人几乎都伏在她的身上,却小心地没有压到她。严丝合缝的贴靠,也让彼此的肤触敏感得悸心。   简默在喘息的间隙叫他一声,音色已然不够清明。   怎么了?她只知道,某些东西脱了序。   黑发在枕头上摩擦,腰被紧紧钳制,炽热的气息在她身上游走,即使身体接触的是柔软的法兰绒,简默还是不适应,她咬着唇,未防一个激烈的动作,忍不住颤声叫了出来。她异常敏感地发现,原本凶狠的攻势因此更猛。   捂住眼,她脸上嫣红欲滴,一百个挣扎后气弱地给建议:“钟磬,轻一点好吗?”   答案约摸是不好。   渐渐密集的攻势让她越来越吃不消,突来的一记,太深,她还不及咬住蜷曲的食指,已经被拖入光怪陆离的世界,迷离又惝恍。   一室清狂,又惹出一室惊喘。   他捞起她,看巴掌大的脸上酡红如醉,纤细的发因为汗湿而服帖地偎在她的脸上,大有把楚楚可怜这个词发挥到极限的风致。   手上的力道在凝视中不自禁加重。一块无价宝,他的;得到了,最好匿于山林,不为人知道。而一旦为人所知,他会不会犯此地无银的蠢,也未可知。   “痛……”怀里的人忽然模糊地咕哝了一声,音调前所未有的柔细。他搂紧她,把下文印在她的唇角,嗓音亦哑得不可思议,“哪里痛?”   简默没有答,神智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痛。从未被他逼至这样的境地,这种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激情,她为之颤悸,也为之生出想要宽纵的冲动。   事实上,她想问他怎么了。未及说话,正努力呼吸的口又被抵住。   一个耐心不足的吻,直接热情,自开始就长驱而入,攻城略地如疾风侵火,火借风势,风再助火势,瞬成燎原。   她去探他握在她腰间的手,找到了,就牢牢地扣住,在两人的唇齿间无意识地叫他的名字。   钟磬,钟磬……   他听到,吻得更深,像是在吐哺,更像是在倾泻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然后,他移至她的耳边,低沉惯了的音调逸出,“默默,我在……”   她也听到,睁开眼,第一次觉得,黑暗很浪费感情。   因为她在朦胧的灯光里,捉住了他眼底上好的情意。然后,在他的注视里,一夜想必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会不会被禁。   嗯,复更。   ☆、怎么办都行   单论睡眠质量,简默这一夜的确眠得很好。醒来时,室内因窗帘拉得严实而有点昏暗,她伸手去按床边的壁灯开关,结果另一面墙上的挂钟显示为十点多。   以为是自己看错,简默忍着身上的不适,拥被坐起,拿手机一看,还真是。不过还好,今天是周末。   身边的人已经不在,手机解锁后就是一张备忘录,是钟磬写的——我去美国出差,为期半月。照顾好自己。   短短十几个字,简默左看右看,找出三点不对。   一是每次他去出差,都会事先告知她。二是为期半月的差太长,他们自交往起似乎就没分开过这么久。三么,就是短信太短,他哪次不是千叮咛万嘱咐才走的?   好在简默是随遇而安的性子,绞尽脑汁想不通的事,索性不想。   快到中午,就算很想赖在床上,还是不得不起床。刚挪动下身体,简默就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终于想起了风流“往”事。   她为什么起得这么迟?因为昨晚睡得迟,顺便累得有点呛。   简默低着眼,借由灯光看到了手臂上的斑斑点点,再红着脸掀开被角,咕哝了一声。   没脸见人的节奏啊。   刷牙的时候,她才想到,昨晚某人这么卖力,难道是因为要去出差,在提前削减库存?   累得太呛,简默就想晚上去一趟钟家报个到,其他时间都不出门了,谁知天不遂人愿。   “简默同志,511寝室将于今天下午两点准时召开内部会议,特此通知,请你务必出席。”   接到高中舍友电话时,简默正喝完钟磬早上煮好的玉米粥,准备去书房,结果听到寝室长的大嗓门。鉴于上次中秋与国庆,她忙各种事无法与会,由此导致内部会议无限期延后,她答应得很爽快。   自从必胜客推出无限续杯的福利后,几个女生的下午茶,她不用问,就知道是去必胜客喝的。   简默的宿舍是六人间,到的有四个。另两个,其中一个当年留床位来午睡,另一个心比天高,和寝室里的人并不亲近,所以从未叫过。   简默总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他几个老样子,人手一杯饮料,剽悍的寝室长耍剽悍不解释,拉着她就让点饮料,“又迟到,这次自罚三杯。”   见过拿免费续杯当惩罚措施的吗?凶残加三级的手段,简默是不上公厕的,此举导致简默每次出必胜客,最想去的地方一定是家里的卫生间。   她微微一笑,这次有了托辞:“最近准备要小孩,婆婆严禁我摄入过多糖分。”   说完,简默就惊呆了,因为桌面上突然多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肚子。   寝室长卫遥难得见到冷美人露出惊疑的表情,心情更好,“栽了吧,惊呆了吧,她们两个才是真怀了。对了,怀哥有趣事向你和之之重述一下。”   性格比较文静的鱼天怀扶了扶眼镜,博士镜片展现非一般的厚度,“就是做实验的时候,突然肚子痛,送医院检查,就查出来怀孕已经……五个月。”   小肚婆柳之之也来得比较晚,听完冷笑三声,“你还真是幸福得像奇葩一样。你怎么不学那些初中MM,到时候直接把孩子生在厕所里了事?还好你做的都是毒死小白鼠的实验,要是不留心做了居里,你对得起国家晚婚晚育的政策吗?”   鱼天怀小时因多次进行手术曾留级两年,以二十八岁的高龄考上博士,并于今年找到真命天子,的确是晚婚晚育。高智商,性格么,说好听点是文静,说难听点就是呆萌。   听得这番话,她撑着下巴问:“真有这种事啊?那些小姑娘和小麦麦还真可怜。”   另两人见惯其捧脸张嘴的萌态,不屑看,唯简默善良地附和:“这牵涉到数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包括教育的片面性、家庭的变态性……”   卫遥听到这个开头就知道不妙,也没顾身在餐厅,扶着简默的肩,喝道:“Stop!简默同志,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这张释放向心力的脸蛋,懂?”   一名服务员正巧路过,当场被中气十足的“stop”震在原地。   简默举手,“我说最后一句,油炸食品和奶茶里的反式脂肪酸绝对超标,加上高热高脂,两个孕妇宜少吃少喝,不吃不喝为佳。”   鱼天怀正在喝奶茶,“啊”了一声后放下杯子,将之打入冷宫。   见状,柳之之嗤笑,“这年头,油是二次的、脸是二次的、命也是二次的,以毒攻毒,懂不懂?”   鱼天怀不食烟火,不过化学是其每日必需品,顿时成墙头草,“好像也是。”   卫遥则递给简默一记眼神,后者会晤,这是“有内/幕,稍后扒”的意思。抿着柠檬汁,简默不禁打量了眼昔日的室友。   三月份的寝室聚会,柳之之没来,时隔近一年,这位室友好像变了许多。   高中时,大家都是麓市人兼学生党,每周回去一趟,很难看出家境好坏。不过,柳之之自尊心极强,以前有人丢了东西就是友好地问及她,也会被硬声驳回。   她晓得一点,凡事过度容易出事,过度自尊的人容易暴露自卑的本质。   反观现在的柳之之,身上三个元素:红唇、名牌、首饰,拼成一张傲气与俗气的脸,这让她有点接受无能。   “下次我请你们去喝茶,上百一壶的龙井,绝对绿色环保无污染。”末了,柳之之颇大方地说。   鱼天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哇,之之,你中彩票了?”   柳之之“哼哼”笑了数声,正准备回答,手边的手机响了,看到屏幕,她笑眯眯地接起,“在和朋友喝下午茶……”   这通电话不长,并以一句“爱你”结尾。   最后两个字配上柳之之的口吻让在座淡定如简默,奔放如卫遥,呆萌如天怀者都忍不住寒了一下。等她依依不舍地挂断,卫遥率先问:“谁啊?笑得胸都抖了。”   “我……老公。”   鱼天怀惊得差点抖肚子,“之之,你都结婚了?什么时候?怎么没请我们呢?我结婚要十个伴娘呢。”说完,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   卫遥搭上鱼天怀的肩,正色道:“现在上至男友下至网友都能叫老公,怀哥,你out了。”   “够了啊,别一唱一和地拿我寻开心。”柳之之翻了个白眼,然后笑得甜甜蜜蜜,“就快了,到时候一定通知你们。”   “那发糖的话,我要德芙巧克力和丹麦皇冠曲奇。”鱼天怀无比神往地举手。柳之之斜睨之,霸气侧漏,“你要费列罗都行。”   “啊!”仰天,“傍大款的感觉真好啊。”   卫遥遂拍了下鱼天怀的头,力道之大差点让那颗高昂着的脑袋埋到小吃拼盘里,“你和你家小黑结婚的时候直接走的结婚宴,礼是用来还的,所以没你的份。”   鱼天怀摸着头,泪眼汪汪,“那你还没结婚,谁知道你吃不吃霸王餐,所以也没你的份。”   卫遥一点不着急,继续欺负小朋友,“如果是陪怀哥您……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朋友一生一起走呐!你不开森我开森呐!”   问:寝室谁能制住热情奔放的寝室长?   答:非冷艳高贵的简默同学不可为之。   鱼天怀没辙,睇向某个存在感极强还硬充小透明的人,“默默,你家寝室长搞霸权主义,你管不管?”   正在喝果汁的简默被点名,抬头,扫视一圈后冷艳高贵地笑,“抱歉,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于是,卫笑,鱼咬手帕。   “我说,你们几个怎么越活越幼稚了?”旁观的柳之之看着这出闹剧,不屑地嗤了一声,又喝了几口饮料,而后拿包起身,“我有事,就先走了。”   在她手上的钻戒甩出闪瞎三双眼的光芒后,餐桌上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卫遥摇头叹息,“看来以后的寝室聚会只剩三个名额了。”   天怀凑过脑袋,“为什么?”   “刚才之之撒娇的时候,抖了的人举手。”   刷刷,卫遥和鱼天怀举了,剩简默还在小口小口地吃着抹茶蛋糕。觉察四道射线,她再度抬起头,问:“怎么?”   卫遥睐她一眼,继续叹息,“好吧,名额应该只剩两个了。”   忽然间,天怀放下叉子,“我想我知道之之变地主婆的主要原因了,因为……她找了个地、主、公!”   闻言,简默和卫遥默契地对视一眼。   真相只有一个,而从某种程度上说,怀哥确实真相了。   重点是,这个婆是第几顺位。   分别时,鱼天怀坐老公的车走,去医院做定检。简默要去看望婆婆,卫遥顺路,于是搭简默的车。   卫遥算是简默的半个闺蜜,一年中就聚个三五次主要因为卫遥是实打实的宅女,平时的电话联系是常有的,所以,两人的对话展开得很自然。   “这几天怎么样?”   “还可以。”   “我想也是。”卫遥在简默的领口乍看数眼,“你性福得很……醒目,看得出来。”   刚才卫遥在餐厅太乖,以至于传递出从良的错误信号。这么一句话出来,简默才算记起寝室长的名言。   小说里的经典桥段——男问女:我该拿你怎么办?   卫遥式回答:就地办!即时办!往死里办!快到总裁办,怎么办,都行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虐心的词   没错,卫遥是标准的女汉子,剽悍有,猥琐更有,刚才在必胜客想必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于是,简默咳了一声,“你呢?上次你在电话里说在网上碰到一个又分了,你也搞网恋?”   “我哪有这么空?就是懒得去超市,在网上买棉签棒,买来发现掏耳朵的效果不错,就评价说‘木棒挺硬,不容易断’。”   卫遥忽然顿住,简默瞥她一眼,没想到刀枪不入的寝室长居然在害羞,她更有兴趣了,“然后呢?”   “然后,”卫遥一脸囧相,“掌柜回复‘断在里面非零概率事件,请慎重使用啊,亲’。”   和卫遥同为室友三年,简默的领悟力也到了至高境界,瞬间悟透,“这个掌柜挺有才的,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   “MD老娘还是正经的黄花大闺女,能背这个黑锅吗?当然讨说法去了。结果店主告诉我,那是她儿子帮她照料店铺时回的,评论也删不掉。我当时估计疯魔了,就要求和她儿子说话,晚上那小子上线,劈头就问我‘是不是断里面了’,我立马打了长达上百字的几字经回他,没想到那小子虚心接受,最后不知怎的就聊上了。”   “那怎么又分了?”   “太长了。”   简默目瞪口呆,她是知道卫遥的,典型的敢说不敢做,“呃,你的黄花终于掉了?”   “靠!什么黄花掉了!思想这么龌龊!再说老娘是那种人吗?老娘的境界是随便起来不是人,能随随便便就随便的?我说的是距离,他在汉市。”   “……”一般人不是会说太远吗?她无知,她有愧。   “我去,老娘才区区二十六,凭什么被封建家长逼婚啊?也不看看他们给的这张脸,直接影响我早恋也罢,还让我沦落到要去相亲。连我前天在路边捡到一只狗,问它‘今年姻缘旺不旺’,它居然还回我……喵。这不是搞笑段子啊,确有其事!”   简默脑补了画面,顿时笑喷。   卫遥则大叹三声,“所以说,这世界上最虐心的词,莫过于高不成低不就;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碧落黄泉,他投胎人间。总之,你懂的。我也不像你,有个老公面子好里子好,最重要的是,活好!”   简默于是安慰之,“其实,现在的男女感情都是以活好开始,以活不好结束的。”   “也是。”觉得此话有理,卫遥点头附和,随即意识到不对,“简美人,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节操掉光的节奏啊?莫非这婚姻不但是爱情的坟墓,还是节操的坟墓?”   “差不多吧。不过,前提是这个人节操余额得充足。”   “哟呵,来,张嘴给姐瞧瞧你那条毒舌长什么样。现在不是流行整容吗?我也去整一条。”   简默说不出话了,从卫遥口里蹦出的舌头,她已经能自动和《倩女幽魂》里树妖的舌头划等号。猥琐,她可以应付;恶心,还是算了吧。   “小样。”   卫遥笑得嘚瑟,车外阳光大好,晒得姑娘她心情更好,“对了,上回我看到一句话说得挺在理。好像是这么说来着:浮生一梦,忙得蛋疼;若得半日安身,阳光底下哼哼。”   卫遥意味深长地在一旁咀嚼,神情陶醉,末了不忘问简默:“你觉得怎么样?”   路口红灯,简默稳下车,然后评价道:“嗯,挺好的。”   “你这是‘挺好’该有的表情?”   “我只是在思考这句话原创的成分,以确定各种词的衍生义。”   “不错,有悟性,一听就知道有我的创作。”   因为无处不猥琐啊,简默边腹诽边面无表情地说:“报告寝室长,打野战,一场地不干净,二观摩性不强,三有碍视听,建议不要施行。”   卫遥作为曾在电视电影界展开多元化多层次多角度研究并地毯式搜索的人,迅速展开了探讨工作,“有理有理,最重要的是,强光下容易暴露缺陷,减少新鲜感。不如改成月光底下哼哼?”   由于此情境颇具代入感,简默这下没嫌弃,反倒脸红了,模糊地应一句,把话题转开,“之之怀孕几个月了?”   “唔,听说是三个多月。”谈到这个话题,女汉子卫遥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腔调,坐直了身,“我上回在‘时代’那边看到她挽着一男人,那男人看着人模人样,不过应该大她一轮了,开‘大宝’750的。”   “哦……”   卫遥感慨,“大学聚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就说过她寝室有个被包的,买什么都能跟英文字母挂钩?当时她说羡慕,原来不是光点赞,还想着被点赞。”   知道卫遥不是个会信口雌黄的人,简默试探地问:“也许,那个男人离了婚?”   “那天我跟了一下,之之去试衣服的时候,那男人正好接到个电话,开口就是‘老婆’,笑得还春光灿烂,以为通的是视频诶。哦,忘记说,我和之之在塘市上大学那会,大三她就跟我说喜欢上一个人,那时候她估计还没这么喜欢,先说有车有房,再说有才有貌有内涵,最重要的是,有家室。她还说,那个男人对她若即若离,手段比莱布尼兹还奥林帕斯。”   简默想着前几年的柳之之并无多大改变,也即是说,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是在今年有了质的飞跃。大三距今快五年,柳之之的真心可谓一览无余。   “要我说,这种渣男,放锅里炸过都嫌难以下咽。不过之之也是犯贱,就为了一亩田的营生,把自己整得横竖都小三。简默同志,你说钱这东西,是不是自己赚才花得爽?跟男人要钱,讨气!”   “实践经验?”   “男人指我爸。”卫遥气呼呼地。   简默心领神会,高中时,卫爸爸的恋女情节可谓人尽皆知,她笑问:“比如?”   “比如你见过一个大家长在女儿要零花钱的时候问的是‘你要拿我的钱去养男人’?真是服了那个老男人!”   “其实,我比较想知道阿姨听到这话的感想。”   卫遥露出囧到家的表情,“她说,总比你拿我的钱去养女人好。”   “……也对。”   “是吗?”卫遥露出了更囧的表情,“最后我妹妹会说,那妈妈,妈妈,你分我点呗,我拿钱去养楼下的小弟弟。小弟弟也是男人吧?”   简默再度喷笑。果然是,和谐的一家人啊。   —————————— ——————————   自打钟磬走后,简默约等于由受中央政府垂直管辖的自耕民退化为逐水草而生的游牧民。   参加了一次寝室聚会,第二个周末,在婆家吃了点补品,再到娘家吃了点补品,简默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期间就和明霏聚过一次。   主要原因?以往她能收到一堆短信和电话,而这次,和钟磬有关的通话与信息记录均无。   不对,还有一条短信。简默郁闷地点开收件箱,看着N天前的四个字:抵美,皆安。   光报平安,之后拒接电话,拒回短信,就算是打发乞丐,现在的行情也涨了不止一个百分点!他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简默一度怨念得差点拨10086,想问问是不是连国际业务也涨价了。   在这样的刺激下,简设计师灵感如涌,熬了几个夜,把设计图赶了出来。看到图的时候,那位眼高于顶的鬼才也点了头,两个字的评语:很好。   此事正应和了那句俗语: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于是,简默更郁闷了。   而就在简默递交二次设计的几天后,童知筱辞职。   “简默,有空吗?我们谈谈吧?”   午休时间,正准备闭目小憩一会的简默盯着站在办公桌旁的童知筱,想了想,首肯。   童知筱挑了顶楼,一片平台,俯瞰可见车水马龙。奂宇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不比大华商务楼,才十七层。数家公司共同租用,也说不准顶层是谁的,通常谁都可以用。   童知筱目视下方,先挑起话题,“这几天你基本不睬我,应该是知道真相了。多谢,没让我惹上麻烦。”   简默没说话。这本来就是一场涉及广泛的博弈,她没必要对其咄咄相逼。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童知筱耸了耸肩,“简默,你应该没注意到,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我从未对别人提起过家世,既是觉得交浅言深是办公室大忌,也是羞于启齿。我不像你,家境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又有设计长才……”   “可以请你长话短说吗?”简默极为难得地打断了童知筱的下文。她性情冷,不代表没脾气,即使和童知筱不是深交,被骗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你就当我在无病呻/吟吧,听这一次。”女声不无嘲讽,见对方没有反驳,续道,“我爸妈是农民,我高中辍学开始打工,在这种二元社会,我的未来约等于零希望。呵,可我不甘心,我相信天道酬勤。资质不够,我就比别人更努力,一倍的付出不够,就付出十倍百倍。你知道吗?我花了六年成为设计师。”   六年?平时作图基本靠软件的童知筱?简默微讶。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也是遇到你,才明白百分之一的灵感才是重点。好在上帝公平,你在人情世故方面几乎一窍不通,前三个月,你的业绩垫底。”   童知筱倏然冷冷一笑,“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好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都算过渡章,比较欢乐,也和下文有关。      ☆、原来贵人是你   最后的关键词让简默身上的各种细胞苏醒,“什么意思?”   “开辉腾接你下班,帅得很稀缺的那个男人不是你老公?我赶巧看到,这种级别的帅哥,过目难忘很正常。谁知后来一次,我和总监去见客户,看到他和李振从饭店出来。”   李振……听到此名字和钟磬牵扯到一起,简默几乎能感受到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   李振是谁?正是她的第一单客户,一家企业的老板。   初为设计师时,先天性格和后天环境因素导致她做不到像其他同事,去挨个打电话或直接去新开的楼盘拉客户。就算打过去,她也是毫无技巧地张口就问“要装房吗”,得到否定后就挂断。   于是,三个月内零业绩,面临被解雇的危机。   接到第一单,她同样困惑。客户亲自找上门没错,但在几十号的设计师里相中她,甚至没理会宋芮的推荐,她当时的想法是,和概率君哥俩好。   她没想到是遇到贵人;这个贵人,竟然还是他,让逻辑怪变身为发光金子的贵人。   简默突然想要感谢童知筱挑了顶楼。这里够安静,安静到可以让她碰到半路走光的记忆。   那年她大四,喜欢设计,可惜半路出山,前途未卜。另一方面,身为会计系伪高材生,她却对所在的专业始终兴趣平平。   多数时候,人的恐慌都是对比来的。周围的同学各有前途,或考公,或考研,或实习,这是一种恐慌。   另一种,比如弱遇上强,也比如,简默遇上未来。   从来随遇而安,冷不丁的,她也后悔起当初择校时的草率。后悔完了找借口:填志愿时,她周围的同学要么凭家长意愿,要么请教信任的老师,自由意志与主观愿望可忽略不计。   清醒的人,始终只占少数。   恰好又不幸的是,她随了一次众。十几年寒窗苦读,古人汲汲于仕途,今人营营为名利,亦是多数人的思维定式。财经就业热,这是她选择财大的原因。   彼时这个“热”成了烫手山芋,她放弃了。怎么办?   名校毕业如何?奖学金证书抱满怀又如何?她也就是一个对未来有所憧憬,却又惧怕直面未来的普通大四生。怕失败,怕不如意,也怕有所失而无所得。   更何况,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她的不理智行为,甚至连最开明的父母也责备她的轻率,除了明霏和……他。   她打给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就报了个地址,让她去找他。   她去了,一个五星酒店的网球场,到的时候,他正在陪客户打球。客户身高腿长,是个外国人,也显然是网球好手。他的身高与速度处于劣势是必然的,胜在够聪明。打球聪明,意味着能算,不但算路线与落点,还算人的心理。   最终,三局两胜,他赢。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客户之后,他把拍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第一场,他告诉她竭尽全力,以专业选手的心态打一场业余赛。她不明所以,被他调动得满场跑,因为水平不够,在能力范围之外丢了几个球。   第二场,他告诉她一切随性,不计较姿势速度,怎么舒服怎么来。她乐得接受,打出各种刁钻古怪的角度,结果自然是将他调动得满场跑,可是,对面的他一球未丢,连一球也没有。   可以说,那是她打过最为酣畅淋漓的两场球。最终,她蹲在地上,气喘吁吁。而他,背对着阳光,把手递给她。     微微燥热的五月天,日头隐于树梢,单单露出一线金丝,那时那境,她要是还懂不了他的用意,就是白活了二十年。   他在明确地告诉她,我在这里,和你共进退。   因此,她不能在得知他的馈赠后,矫情地说不稀罕。   “你真的看到他和李振从饭店出来?”简默一字一顿地问,想问得更清楚。和着楼顶的风声,声音似颤。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童知筱瞪着她,脸上浮现不甘与妒意,“简默,你知道我被睡过几次吗?说出来也不怕你笑,十个指头数不过来。只要能拿到单子,我那个结婚时说要疼我一辈子的老公还劝我去卖。呵,反观你老公,帅就不说了,还钻戒、爱心午餐、公装项目一样样地拿来讨你欢心,凭什么!所以我制造点流言蜚语,也不过分吧?”   “原来,这几年办公室关于我的流言是你传的。”   童知筱嗤笑,“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平时找你修图改图的那些女人功劳也不小,传得比我还煞有其事。简默,你都不知道你这张脸这只手有多少人讨厌吗?大家出去谈单,哪个不是光鲜亮丽,客户大一点的,就是租车都要开辆奥迪之类的去,因为怕有些人狗眼看人低!而你,开一辆上不了台面的车,知道别人怎么说的?说你是绿茶婊,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所以,你要帮宋总监?”   “帮她?哼,我清楚得很,能贪去的都是小便宜;大便宜不能贪,只能换。我帮宋总监做事,事成之后,我到新公司上班。”   “但是在业界,‘班天’和‘奂宇’不在同一级次。”   童知筱在这话里听到了对比,不仅是两家公司,也是此刻、现在同站的两个人,她登时激动起来,“不然呢?让她立刻炒了我?我不像你,丢不起这份工作!”   “你没有想过,宋总监可能会反悔?”简默不得不说,这是宋芮的一大特征。   “反悔?我特地录了音,也知道她的名气不是吴总捧的,就是她拿别人的作品换的,她惹不起我。何况她应该也了解,我这种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人,就算是做狗,被逼急了不但跳墙还带拆墙!”   话里狠气毕露,连带画着淡妆的脸也有些扭曲。   简默皱了皱眉,何必呢?   不过相识一场,她也就多说了一句:“我父亲教过我,路留一步,味让三分。”   “简默,你以为我像你这么好命,这个护着那个保着?我爸自小教我的就三个字:往上爬!”   “童设计师,午休时间结束,你可以回去交接了。”就在童知筱神情大变之时,不远处响起一束慵懒的嗓音。   “总……监?”童知筱回头一看,果然是陆祈晏,登时拘谨起来,“我……我马上下去。”   高跟鞋“哒哒”作响,很快在门后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宁拆庙不毁婚   陆祈晏这才迈动步子,“简助理,你是不是该感谢我救了你一条命?”   “多谢总监。”简默配合道,一双眼睛却是注视着楼下拥堵的路况,神思恍惚。   “你的样子告诉我,你有疑问。”陆祈晏走至她身边站定,瞅着她。简默没有隐瞒,“在想一些被我忽略的事。”   “想必有关你老公。”   “总监都听到了?”   “No,我凭的是男人的第六感。”   好吧,当她没问。   自上次的历史性告白后,陆祈晏就不再整出些诡计来刁难她,于是,简默和善地求教:“总监,如果你帮了一个人却瞒着她,动机是什么?”   陆祈晏代入感极强地假设,“如果你指我的女人,宠她而已。”   “宠?”   “嗯哼。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通常都比较幼稚、霸道以及爱显摆。”   简默试着将这三样特征与钟磬一一对应。幼稚,跟钟某人的整体形象不符,偶尔发生,目测频率较低;霸道,管她都管到女儿的份上了,频率算高;至于爱显摆,某人的形象在她心里一直高大上,显然和其常年的显摆有关。   好吧,他喜欢她,这四个字,她知道。不过,她比较不贪心,要三个字的就好。   怕就怕,那三个字就算是世界上最稳定的主谓宾结构,也存在断裂或重构的风险。而她确信,这种风险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她一直选择规避。规避风险,似乎是人之常情吧?   “你在他身边,想必不会玩走神吧?”   就在简默想得不可自拔之际,一道苦中还带点涩的声音硬是将她拔了出来。她转头,见到陆祈晏不善的脸色,汗了一下,乖觉地问:“总监,I beg your pardon?”   陆祈晏冷哼,“不重要的话,我一向不说第二遍!”   可见对方没领情。相处了几个月,小助理也知道傲娇上司的感受要时刻照顾,关切地询问之,“对了,总监怎么想到要上顶楼?”   陆祈晏还是没好气,“在国外养成的习惯,想着是要爬得更高,还是直接往下跳。”   联系其际遇,简默迅速点赞,“做得对,自杀是弱者才有的通行证。”   这话意指他是强者?陆祈晏一腔的无名气因了这句话蹭蹭消散,桃花眼里笑意涟涟,阳光朗照下,又添一层薄而透的暖意,“你把我想得太强了。我只是生有所恋,舍不得而已。”   以女人的第六感探测过所恋对象后,简默很理智地没搭话。   “简助理,其实人分两种活——多数懂生计,少数懂生趣。前者的理要在‘存’,他们求活,可惜生不如死,所以求而不得;后者的理要在‘乐’,他们不求,反而乐在其中,所以不求而得。”   咦?正在享受阳光的简默侧了侧脑袋。这么一段话出自陆祈晏之口,她着实有被惊到,“总监,你怎么突然……”cos哲人?   “解释一下我做那些事的目的,怕你还怨我。”   陆祈晏回眸视之,眼底映出饱满生动的人影,也是这只人影,温暖了他整个年少的记忆。这么多年的偷觑,到今天磊落的注视,他居然觉得,也够了。   “简默,童知筱是第一种,而你必须是第二种人。就算不是,我也会帮你。”   这样直接的话,这样热烈的目光,这样深情的男人……简默再迟钝,也是懂的。对视几秒,她敦促着自己赶紧表态,“总监,其实我一直很感激你。”   “感激之外呢?”   “唔,你是我见过最特别也最好的老师,我很敬佩。”   “敬佩之外呢?”   她小小声,“可以没有吗?”   陆祈晏唇边的笑迅速陨落,再笑就苦了,“就因为他献的是殷勤,我送的是诡计,就得了个截然不同的结局?简默,如果我是你老公,我也和他走一条路子,最好能宠得你恃宠而骄,你信吗?”   话落,就看到简默愣了。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陆祈晏只是笑笑,没再话下。   简默凌乱,她自以为上次说得已经够清楚。何况处理感情/事非她强项,现在的这个人,又对她有情还有恩,算特殊存在……   “抱歉,总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失望。”简默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自己回归到最坦诚的状态,“我这个人不但笨,而且死心眼,看中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就像我知道麓市不好,在我的眼里,它依旧无与伦比……”   “我知道。再说,你老公确实挺好。”陆祈晏自嘲般,截了她接下来的话。想起那天那人的一句“凭你”,再对照今时今刻的“无与伦比”,陡然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坚持真成了个大笑话。   “简默,我也只是喜欢一个人,即使她又笨又死心眼。她不说话时冷淡得跟天边寒月似的,冷不丁笑起来,又比晴霄朗日还耀眼。你一定不知道,她在青天白日下笑,会让我无视掉阳光。”   陆祈晏幽幽地说完,低首,两条笔直的目光射向目标,“我要走了,所以,可以给我笑一个吗?”   正所谓,不够正经的男人一旦正经起来,绝对要命。   简默算是全方位体会到,若不是看到陆祈晏再认真不过的面色,她真以为他是在开‘妞,给爷笑一个’的玩笑。   舌头打了结,她问:“总监,你要走?”   “当了几个月的通缉犯,再不回去,有期徒刑要变无期了。”   “……”有必要说得这么惨吗?   “这次回国就是来拐带人口,没想到内外在的阻力都大,只好空手回去了。”   简默听着,也看着那只颇具艺术风的手在她的眼底攥成了拳,心头不由发软。   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也会紧张,因为她。   “总监。”简默叫了一声,嘴角的笑由衷而坦白。视线对接上,她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友情加亲情价码,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陆祈晏的眼里有笑,笑中有泪。他在简默的耳畔落下一吻,轻的,比吻面礼还尊重的轻。   他低语:“到时候不要来机场送我,千万不要。”   简默也不知道整个下午她是怎么过来的,基本上是在想钟磬瞒她的事,再间歇式地植入和陆祈晏的几次谈话。   桌上的A4纸上有三样事物——点、线、面。   说到底,人与人的缘分不外乎点线面三种。如童知筱,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点,微不可见,无关悲喜。如陆祈晏,是线,甚至不做线段做射线,影响在,到底只是一条线。   而钟磬,那就是面,无所不及的面,嗯,她爱吃的面。可惜现在这个面,非但不能吃还见不着。   简默不无恶毒地想,好歹她也是有人追的,等某人回来,她一定要对该事件大肆渲染,没道理每次都是她拈酸吃醋嘛?   好歹熬到下班的点,不想陆祈晏公器私用,一个内线过来,说要请她吃饭。不巧的是,苏苒也打来电话,单单说了七个字,“阿默,你回来一趟。”   简默很少听到阿妈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对她说话,不敢多问,婉拒了陆祈晏的要求,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到家时,简默碰到正要外出的简父。简父是国企的一名干部,饭点有饭局很正常,她了解,所以没多问,进门才看见家里有客,正是苏槿,她忙叫了一声“小姨”,苏槿应了,声音却很干涩。   简默低头仔细去看,登时懵了。   苏家的女孩长得好,苏槿又对时尚敏感,形象一向亮丽,加上她快人快语,是天生的商人,自简默有意识以来,就自动将小姨归为女强人一类。只是眼前的苏槿脸色苍白,眼眶呈现诡异的红,显然是哭过,一下颠覆了以往的形象。   “小姨,怎么了?”   苏槿却是递给她一张纸,“这是你小姨夫手机的服务密码,你帮我上网查一下他一年内的通话记录。”   简默接过,猛然想起中秋那天,苏槿曾问她怎么查一个人的通话记录。她抬头看简母,后者以眼神示意她去做。   简家的书房就有打印机,这回,从打印机出来的资料有几十来张。到这个地步,简默已经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下意识地去找最上头一张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号码,发现不是小姨的,她心头一疼,抬头看苏槿。   果然,当事人神色大变,目中有一种辉光生生从明到暗,最后消失无踪。冷不丁的,苏槿伸手去翻找,找到了就笑,脸上浮现一种近似讽刺的笑,简默看到,那只保养得嫩如少女的手一直在抖,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8月2号晚上还有两通电话,厉益贤,你好样的。”   8月2日,是苏槿的生日。一个自信的人通常不会轻视自己的生日,苏槿一贯自信,所以过生日如过节日。可想而知,那个晚上过的该是二人世界。   “你怎么打算?”一直沉默的苏苒这时才走近妹妹,轻声问了句。   简默很清楚,阿妈这么个问法,说明除了这些记录,其余证据已经确凿。   “嘶啦”,是苏槿手中发皱的纸被撕裂后发出的响声,她扬起下颚,漂亮的脸蛋上波澜不兴,“他拿我的钱去外面养女人,姐,你要我怎么打算?”   苏苒微一皱眉。   老人有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苏槿要和厉益贤结婚时,苏家人中连游戏感情如苏知之者,也是投反对票的。苏苒看这个妹夫为人并不踏实,也曾劝过责备过。好在十来年小风小雨的,两人到底走过来了,连查出苏槿难以受孕那会,厉益贤也是没露半点不满。现下苏槿要离婚,苏苒自然不同意,“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过几天你把益贤叫来,我先和他谈谈。”   苏槿的情绪激动起来,“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苏槿什么没有,用得着为这种人委屈自己!姐,你眼里容得下沙子,我容不下!”   “阿槿,你现在离婚,打算以后怎么办?你这个岁数,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再者,你……”   苏苒没有说下去,苏槿身形晃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姐,你别说……总之,这婚我离定了。”   简默脑袋里全是浆糊,稀释了半晌,勉强摸到头绪,才明白简母欲言又止的下文——小姨无法生育。三十多岁的再婚女人,条件再好,到底也会被人看轻,何况简母这一辈重血脉,不孕意味着无后,这又是最致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贼胆没贼心   晚餐后,因钟磬出差,简默索性决定住家里。苏苒去收拾床铺的空当,她陪着苏槿坐在客厅聊天。说聊天,倒不如说是做一回垃圾桶。短短十几分钟,简默已经听进了有关小姨夫的种种劣迹。   比如好赌,拿小姨的积蓄去赌结果空载而归……   比如嗜酒,酒后爱胡言乱语……   比如为人不三不四,一条舌头比长舌妇还爱八卦……   简默安静,无疑是合格的垃圾桶。而收了太多的垃圾,耐受力强如简默者都想问:这么垃圾的人,你当初是怎么看上的?   而让简默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不久也到了。   “小姨夫?”   厉益贤神色匆匆,将头往里一探,便拨开简默进去了。见苏槿就坐在沙发上,他十分惊人地“扑通”一声跪地,开口便是哽声频叫“老婆”。   光凭此举,简默已止不住皱眉。男儿有泪不轻弹,膝下亦有黄金,厉益贤这一哭一跪把男人最不能做的两件事做全了。   苏槿的声线也不高,颇为稀松平常地问:“怎么了?”   厉益贤大概没想过苏槿会是这种反应,登时被唬得直求饶,“老婆,你别这样。都是那个女人勾引我的,我也不想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啊?”   “厉益贤,”苏槿文风不动地坐着,声音亦是不痛不痒,然而细辨之下已经冰冷,“如果你刚才把错揽到你自己身上,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吗?我苏槿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我知道我也有错,大错特错!老婆,我认错!这次我真知错了,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怎么,又是最后一次?厉益贤,你要不要点一点,这句话你说过多少次?”   所谓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同理可得,攻人之道,心战为上,身战为下。   苏槿第一次用冷暴力,厉益贤便被这几块棉花砸得喊疼不是,作势也不是,末了只能伏在苏槿的膝上边呜咽边低声认错。苏槿眉眼一僵,用了劲把腿上的脑袋推开,“厉益贤,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你再动我一下,我就告你性骚扰。”   而这一推,非但将衬饰斯文的眼镜挥落,也让厉益贤口袋里的照片露出大半。   简默辨认片刻,发现是一男一女,男人正是跪在地上的小姨夫,至于女人,仅有几个模糊的轮廓,奇怪的是,她觉得有点熟悉。   她是听说现在的私家侦探很火,原因是有钱人变多,钱多则感情少。   偏偏在通常情况下,人的感情遵循守恒定律。给一个人的感情少了,也就意味着,分给其他人的感情会变多。   贵妇、侦探、外遇……简默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遥远到只会出现在电视小说里头的情节会落在她的生活里,且是小姨现身说法。   小姨夫平时待他们这些小辈还是不错的,简默犹豫着要不要去扶一把。   正巧苏苒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卧室出来,一看是这么个情形,忙去扶起妹夫。   厉益贤知道苏槿平日里大事都找苏苒拿主意,也不顾怎么个狼狈法,又欲弯下黄金膝,“姐,你帮我求求情。这回我真知道错了,你让阿槿别和我离婚……”   苏苒不语,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苏槿的身边,又转头向简默道:“阿默,去泡几杯茶来。”   一句话,气场毕现,简默点头照做。简家不算大,百来平方的空间,就算身在厨房,她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声音。   “益贤,我不和你多说,你告诉我你的打算。”   谁知半晌无应答。   简默看着青叶翻滚的茶水,咕噜咕噜的响声在闹腾过后,渐渐止息。她想,总会好的吧,如同这壶茶,浮动的躁过后,是平稳的静。   怕的是,沉如古波,一湾死水,微澜。   她正想把沏好的茶拿出去缓解一下气氛,就听一直沉默的小姨夫说话了,“阿槿,我真是……真的……需要……一个孩子。”   这话说得太慢,以至于话音方落,一记巴掌应声而下。   苏槿惜字如金,指着门口,抠了方言里最难听的字眼要厉益贤圆润离开。后者急了,一把抱住妻子,明显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急切,“阿槿,她是个孩子,我特地拣了个干净的。我就偶尔去看看她。只要孩子出生,一切就随你做主,就这样吧,好不好?啊?”   “好不好?”苏槿淡声重复,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捏成拳,“厉益贤,你糟蹋我就算了,还去糟蹋人家小姑娘?好不好?挺好的。拿你自己的钱去生孩子,我做主我们离婚,就这样吧,好不好?”   “阿槿,你别这样……”   “放、开!”   “老婆……”   “我说放、开!”   推搡间,大概是看这么闹下去不是个事,一直没开口的苏苒突然问出一句:“益贤,那个女孩子怀孕多久了?”   简默被这话惊到,下意识看向阿妈,果然是目光如炬、正襟危坐样,心里不由“咯噔”数声。要知道,她上次见到自家娘亲这副样子还是在初中撒第一个谎时。   只是怀孕这事,她看小姨的脸色不像是知道的,她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厉益贤正对着苏苒,受不住目光压迫,默了半晌还是低声坦白:“三、三个月了。”   这回,苏槿没再留情,挣脱两条手臂后一矮身,拿起座机就按了三个数字。处在备战状态的厉益贤立刻发现,大步过去死死摁住。   “报警或者马上滚,你自己选。”苏槿冷冷一句。   苏苒了解妹妹的个性,知道这时候再不阻止可能会出事,适时接下话尾:“益贤,阿槿现在很难和你沟通,你今晚先回去吧。”   厉益贤抹了一把脸,他是精明人,看出情势不对,憋出句“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才走了。   简姑娘站在厨房门口,端着茶牛饮了一杯,茶味居然也有些沉闷,她抿了抿唇,呆呆道:“凉了……”   再热的茶,也会凉,直至凉透。   那么感情呢?要想不凉,谁去添火加柴?   “唉——”   水般的夜色里,一声叹息幽怨地划过,惊出几圈涟漪。   自闭眼起,超过半小时无法入睡即可定义为失眠。简姑娘掐指一算,承认她失眠了。   对策往往与问题同时出现。   她在想这句话,这话恰是十八岁的小姨教会她的。漂亮、聪明、自信,拥有得天独厚的张扬资本,这是七岁的她对苏槿的全部印象,并且至今根深蒂固。却没想到碰上了感情/事,强势的小姨照样束手无策。   简默去翻了新华字典,查到黄昏迎女为婚,女之所因为姻,前者表结婚时间,后者表结婚对象。可是这年头看多了婚变,而根据偏旁,婚姻大事又似乎与女人关系密切。   她大胆给出定义——婚姻是女人昏了头种下的恶因。   可听说大多数的女人用上半身思考,故结婚对象无非两类:最爱的和最合适的。就算女人为了钱权势而婚,也在于对象可供,同属最合适一类。   说得正经点,就是补偿机制。男人没有貌,可以有才,没有才,还可以有财。至于什么都没有么,什么都没有你还敢追我?挺有幽默感的啊?嫁了!   归根到底,多数情况下,男人谈的是“感”,女人谈的是“情”。   那么,就是男人,也即是女之所因出了问题?   翻来覆去想不通,简默坐起身,入秋的夜很凉,她披着被子,发了条短信给明霏。   谁知明霏很快回电,语气相当乐呵,“有钱的男人容易变坏,不论这个钱是谁给的?这神结论不像是你能玩味出的啊,简仙子?”   “唔,发生点事。”   “凡人推断与仙夫无关。”   “没事我挂了。”   那头明霏总算止住了笑,“Ok,不调侃。不过我向你保证,你家钟先生绝对有这个贼胆,但没这贼心,understand?”   这句话貌似不太中听啊?简默思忖着要不要说句“他敢”以表威仪,想及自己的熊样还是算了,凉凉地问:“我有这么弱?”   “不,你不强谁强?但强也是相对的,简默默,四四拍里的强弱次强弱,懂么?”   “懂。”简默闷闷的,想起那些没被接起的电话,未经过求证,她不打算贸贸然告诉暴脾气的明霏,于是转开话题,“对了,你和楚衡怎么样?”   “和他?忘了和你说,我的猜测错了,他在美国没惹上桃花债,但欠下了菊花债。”   “……”   “我算长见识了。历史上似乎只有两女侍一夫者如娥皇女英,两男侍一夫者如易之昌宗,真没见过三人行还男女通吃的。”   闻言,简默眨巴下眼,觉得今天的明霏有点天真,“历史上的皇帝大多有豢养男宠的癖好,尤其是汉代,基因的作用强大得无法直视,属于N人行还男女通吃。至于女皇没有面首三千,一来谋朝篡位需要低调,二来考虑老太太的需求问题。女宠方面,其实武则天几番容情,上官婉儿也算其真爱。”   “咳,少跟我拽史实,你声音不对,真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的闺蜜也不是白做的,明霏早早听出简默心情不佳,问出这话就是心里有了底,见她答不上来,默了片刻,敲打她,“小默子,最近我想通句话,十八个字,你听好。过去的,别计较;现在的,须抓牢;未来的,要瞅好。”   “这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楚衡被接收了?”   “这是给你的忠告!补充一点,就算收了他,也是回收。”   简默直接定义该行为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傲娇向,心头宽了不少,也开起了玩笑,“接收可以退货,回收经过筛选,主动性更强,你确定是回收?”   “……”你丫的这等好口才,以前怎么不进校辩队啊?屡战屡败,明霏越性不战,撂下话,“本女王要睡美容觉了,赏赐的金玉之言,卿务要三思而行。”   “诺。”   挂断电话,重新躺下,简默看着白乎乎的天花板,心情好了点,没忍住,编了条短信发给远在美利坚的人,收件箱内的“抵美皆安”依旧醒目。她又去翻看通话记录,与他的最后一通电话在十几天前。搁在平时,到达出差地,他会给她一个电话,通话时间通常在十分钟,内容覆盖衣食住行。现在只有短信也就罢了,字数还是个位数。   发生这样的异常状况,她失眠一个晚上,也不足为奇吧。   正纠结,手机突然震动,屏幕显示钟磬来电。简默心头大跳,匆忙接起,那头却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请问是老板娘吗?”   很年轻的嗓音,简默估计对方不会比她大,“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老板的秘书孙子琦。老板正在开会,我看您发了好几条信息,如果您有急事,我可以把手机拿给他。”   简默怔了一下,强制镇定后嘱道:“不必了。我今天看了天气预报,这几天纽约降温,请你提醒他别着凉。”   依旧是恭敬而温柔的嗓音,小秘书道:“我会转告老板的,如果老板娘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先挂了。再见。”   “再……见。”   简默收起手机,有一瞬的茫然。   她很清楚他的习惯,他有洁癖且注重私隐,贴身或私人的物件从来不假手于人,更莫说让人看他的短信或用他的手机打电话。所以可能有二,要么是他指示秘书这么做,要么是他的秘书颇得他的信任。   这两个可能,都让她不安。   秘书啊……   简默霍然想起那则让她印象深刻的新闻——丈夫婚内出轨和秘书发生了关系,再联想起明霏口中的神结论,不由打了个颤。   有钱的男人都变坏,不论这个钱是谁给的。连拿女人钱的男人都变坏,更何况是自给自用的男人?   感到脊背处又是一阵一阵的冷,简默屈指去抚后背,竟已微微见汗。   果真是一念放纵,百邪乘衅,她兀自嘲了一声,起身去浴室冲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as long as you love me   一夜醒睡交替,六点多时,简默被一阵叫卖声吵醒。她坐起身,门外传来动静,这才如梦初醒,她是在自己家呢。   梳洗完,她打开房门。房门正对着餐桌,简父在料理早餐,简母对于女儿的作息了如指掌,自然诧异,“怎么不多睡会,看错时间了?”   简默汗,在餐桌边坐下,接过老爹递来的香菇鸡肉粥,喝了口润嗓,说:“嗯,不幸把六点看成九点了。”   “喝完粥再去睡会,黑眼圈都赶上眼影了。”   简默乖巧地答应了一声,见苏槿不在,问:“小姨呢?回去了?”   “你小姨早上才睡下,别去吵她。”   “哦。”   简默闷头吃着早餐,苏苒看她精神不大好,有点担心,“昨晚没怎么睡,是想你小姨的事?”   “不是。”简默不知道怎么解释,知道老娘有多精明,索性否认。提及苏槿,她忽然想起昨天的一个疑问,“妈,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孩怀孕的事?”   “我仔细看了那些通话记录,前期你小姨夫和那个女孩子联系不多,通话时间也短。多是女孩子打电话来,你小姨夫基本上没回电。是你小姨生日前几天,两人的电话联系才频繁起来。你小姨夫的为人确实不够正经,往往三句话四句假,但感情/事上,对你小姨没有二心。况且他的钱都是你小姨给的,这方面也不敢出什么差池。这回想来是被那边逼急了,情急之下又做错了事。”   简默十年如一日,边听边生敬畏:能从一堆记录中找出有用的线索,不愧是潇洒拒绝高校聘任的重高数学教师。   她应景地问:“苏苒女士,你这么能掐会算,你老公知道吗?”   简父在旁应和:“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父女俩一唱一和倒是能干!”简母轻斥,眼却是笑弯了,显然是很受用一老一少的闹腾,片刻后才转回之前的话题,暗里也是提点女儿,“其实婚姻是双方的事,小到个人,大到两个家族。你小姨平时没少对你小姨夫冷嘲热讽,男人的面子也是紧要事。说到底,你小姨也有错。”   婚姻是双方的事,小到个人,大到两个家族?简默有种被戳中的感觉,咬着调羹半天没吱一声。   见状,简父低声提醒:“阿默,鸡肉粥要趁热吃,别净顾着想事情。”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就听对面老娘轻飘飘一句,“吃完粥告诉我昨晚想了什么。”   简默觉得这话熟悉,皱眉想它的出处,好半天才想起钟磬也说过这话,而且是好几次。   简家姑娘默默泪了。这就是被高智商人群包围的感觉吗?她可不可以状告侵犯隐私啊?   好在早餐后,一条短信发来,成功让简默逃脱被审讯的命运:学姐,我要滚回老巢了。Sorry,临走前才对你说。有时间来邺市玩就通知学妹我,包吃包住包打听。Bye!   不必说,短信来自张小玫。简默一个电话call过去,张小玫当时在动车站,口气延续欢脱风,“学姐,你起了啊?千万别说是被短信铃声吵醒的,否则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简默简单两句:“你怎么回去?几点的票?”   “坐高铁,七点多。”   “我知道了。”简默挂了电话,进房迅速换了衣服出来,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简母说:“妈,我出去一下。”   “怎么了?”   “一个学妹要回家,我去送她。   见她动作不似平日温吞,苏苒知道有状况,也没多问,“别急,开车小心。”   “嗯,我送完她就回来。”   动车站离简家不远,加上时间早没路阻,简默到站时看了眼手表,才六点五十。在车站的滚动屏上找到麓市到邺市七点多发车的动车,候车区在二楼。   时间尚早,二楼人影稀疏,简默扫视一圈,很快找到了目标。她走过去,坐在了埋头正听音乐的女孩身边。   一分钟后,女孩起身,拿起左手边的包挪了个位子,简默笑不露齿,跟着挪。前者继续挪,后者继续跟,最后女孩先破功,摘下耳机,斜睨,“学姐,你这是在制造笑料还是纯粹无聊?”   简默作认真思考状,而后笑道:“不瞒学妹,两者都有。”   张小玫“呜”了一声,一把抱住简默,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嗫嚅,“学姐,没想到你真来了,真心感动。”   简默也不拆穿她,艰难地从外套中摸出纸巾递到身后,等她接了,才压低嗓音问:“确定要再见了?”   “是啊。”张小玫控制着嗓音,哭音里带点好笑的意味,抱了一会才继续,“学姐,我最近在研究博大精深的大中国文化,发现它提醒我一件事。你看,心外有扇门叫闷,人外加个框是囚,吾被圈在里头为圄,连木头被围都叫困。我就想,老祖宗说得对,人都向往无拘无束,何况他这个从小不受拘限的大少爷,我没资格逼他。”   “嗯……既然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你应该尽量避免用小样本统计,而且你做的不是抽样调查,容易偏颇于主观。”   张小玫吸吸鼻子,“学姐,临走前,和我说点人话好吗?”   简默窘了,没话找话的时候,她擅长用毫无营养的专业术语以掩饰心虚。她讪讪地,“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太negative和subjective。”   张小玫又吸吸鼻子,“学姐,其实这两个单词的中文意思,我懂。”   “……”简默识相地闭了嘴。   车站本来就她俩在演依依惜别的戏,两人的台词一断,室内的氛围登时从言情向转为恐怖向,报纸的曳动声、吃早餐的窸窣声以及小玫学妹的抽泣声皆声声在耳。   大清早的,窗明几净的空间,两个搂成一团的女人,一个抽泣一个沉默,放在二十世纪还是姐妹情深,若放在连法海都能爱上许仙的二十一世纪,那就是一大爆点。   张小玫许是也感觉到投来的目光,姿势由搂改为靠,目标还是简默的肩。   “学姐,他去米兰了,说是去交流经验,其实是陪她前女友去观光……半个月,他就打了两通电话……你说我犯得着这么委曲求全吗?”数秒后,张小玫解释回娘家的原因。   简默听到了重点,“你回邺市,他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我已经签好离婚协议书,也没拿他一毛钱,净身出户,他需要知道什么?”张小玫抹了一把泪,秀秀气气的哭法,颇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学姐,我觉得好累,比考‘专八’和TOEFL都累。他前女友不但HP高,MP也高,放的还都是boss级的技。反观我,学成遥遥无望。”   “那回邺市,你准备怎么办?”   小玫移开脑袋,小脸肃然,“当然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洗……星革面?”   小玫撇嘴,“最近上火,长了两颗青春痘而已。”   偷笑不犯法,所以简默笑了。她刚笑完,另一道柔和的女音便响了,提醒乘客检票进站,正是张小玫的那班动车。   小学妹大大的眼睛里还有泪光数点,末了垂下脑袋,低语:“学姐,我本来以为蓦然回首,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只有老爸老妈,没想到你也在呢。来时两个人,好歹走时一个人送一个人,我也算不枉此行了。”   年轻的声音轻而嘶哑,砸在简默心上却是重而清晰,她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女孩比她坚韧得多。   即使是假设,要她放弃钟磬,她不夸张地说,自己会秒变精神病患者。   她拍拍小学妹的肩,聊表心情。   拉着行李箱杆到检票口处,张小玫朝简默摆摆手,放了票还没进去,又摆摆手,取了票还不放心,转身嘱咐:“学姐,记得来邺市玩,陪吃陪喝陪睡!”   旁边的一名男生听到“三陪”工作,喷笑,简默扯动嘴角,点点头,这才见小玫往里走。   娇小的背影平移缓慢,长廊到扶梯几十米的距离,耗时要几分钟。   简默没有多停留,她转过身,方才听到的音乐居然也清晰起来。   小学妹的耳机音量太大,她听到了部分旋律,那是一首经典老歌,她只会背最有名的一句:I don\\\'t care who you are,where you\\\'re from,what you did,as long as you love me。   她记得十多岁时,小姨因为家里人反对其结婚曾很迷这首歌。   那时她刚接触英语,歌名里的单词都认识,但词组量储备缺乏,最初她的想法是歌名是个省略句,原句应该是I love you as long as you love me。通俗翻译就是你爱我多久,我就爱你多久,公平合理,也挺通。   然后,小姨一脸甜蜜地纠正了她,歌名是只要你爱我的意思,这首歌的中心思想乃是我不在乎你是谁、来自哪里,做过什么,只要你爱我就好。   她的青春期从高中开始,当时怎么会懂。高中后,暗恋不期而至,她有时窝在床上想起这首歌,酸苦到一定程度就会生出满腔的干云豪气,红心泡泡里只有这样的联想:只要你爱我,我还计较什么?   直到今天牵扯到一个伤心人,她才惊觉,这样的感情有多疯狂,就有多绝望——只有你连爱我都不好,我才会放最大的音量,待在一个人的世界,和回忆重逢再告别,自此,再也不见。   难怪明霏常说,比起安静,喧嚣这货更擅长勾引回忆。   一段不到半年的婚姻,一段长达十年的婚姻……她捏着手机,暗问,钟磬,我们的婚姻,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亲相爱的表   简默曾看到过一句话,有一家银行每天早上都在你的账户里存入86400s,不可预支,且每天清零。   坑爹的是,这家银行连基本的单利也不计,意即,数字万年不动。理由么,大概是这存款只在一天里取现,比活期存款还活络,计什么利?再说,银行么,不坑怎么叫银行?   唯一能让它增值的办法无非是自发搞通货紧缩,让它用得显价值。   以上,说白了就是经济版的珍惜光阴论。   之前,简默始终拿这个结论当宝,自钟磬走后,一周复一周,简姑娘没节操地叛变了,只觉着光阴似箭竟然也是个绝美的褒义词。   因为她收到了一条短信,依旧是意简言赅的四个字:明天回国。   虽说后来她噼里啪啦回过去的短信似石沉大海,简默还是高兴,高兴得等了大半个晚上。结果,没等到人。   事实上,第二天的早上,简默是被门铃吵醒的。她打开门,一个身穿职业装的女人站在门外,大众脸,但嘴角的笑容得体,加上一对清澈的眼睛,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老板娘,我是老板的秘书,替老板把行李箱送回来。”   简默以为听错了,事实上人是真的,就算话不合理。   “他呢?”   “呃,老板他……有点忙。”   小秘书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简默有点上火,她轻吸气,试着平心静气地问,“你就是上次替他接电话的秘书?”   “是的。”秘书很恭敬,颔首。   “我想问一下,”简默猛然顿住,只因认识到接下来的话从她口里吐出不免讽刺,到底没忍住,“他最近在忙什么?”   “是公司上一个项目,老板要进行总体的筹划,这次飞美国就是讨教经验,顺便谈一桩合作。”   说了等于白说。简默努力咽下在舌尖翻滚的疑问,道了声谢,目送小秘书的背影消失,这才关上了门。   如她所想,秘书很年轻,也很谦逊……   在无法测算脑子里的结会打成几股的情况下,简默迅速对自己喊停,把注意力放至钟磬的行李箱上。   秋末的白天越来越短,七点多的天并未大亮,她就着投进客厅窗户的微弱光线开了箱子,所幸,密码没变。   行李箱万年不变的规整,衣裤和领带被叠得一丝不苟。这方面,她了解他,贴身衣物凡是跟着他出差,多贵多好的都不能再跟他回家,有过第一次,她便知道他出差,要专拣老的。   简默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他的商务装,她大致知道价位,西装以万计,衬衫和领带也要以千计,都娇贵得要命,因此除上身的衬衫,其他都拿去干洗,衬衫也基本手洗。   等整个箱子都理空了,她还是没能找到任何一样和她有关的东西,这也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事。   失望之余,她把内袋、外袋都开了,怕遗漏了什么东西,于是,在内袋里找到了一个首饰盒。蓝色的绒面,精致有余,小巧不足。她带着一丝忐忑打开,里头躺着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表。   手表是简约而不简单的风格,白盘黑皮,蓝钢指针与表冠上的蓝宝石发散的深邃味瞬间让这对手表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好眼光,也符合他的个性,简默很中肯地评价。   疑问是,女款的表是送给谁的?假使盒子里只有女款,她会毫不犹豫地收下这份礼物,可惜她见到的是一对。   这么多天的反常加上他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举动,简默硬生生感觉到整颗心像被掏到冷气机前,寒意流窜,让她慌得欲呕,整个人都有点被掏空的错觉。   再不做点什么,她断定自己会扛不住。   转身去卧室里找到手机,简默迅速按下一串号码,意外的是,这次响过三声就被人接起。   没等那头的人反应,简默就先声夺人,声音细听之下是颤着的。   “钟磬?”   “是我。”   虽然等待稍久,她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那个秘书的声音。大喜过望,简默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持着手机,嘴里一时没能迸出半个字。   “如果没事的话……”   还在呆滞状的简默听到这话,知道他是要挂,问句脱口而出,“你好吗?”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使力拍了下脑门。   什么蠢问题!   “嗯。”钟磬淡淡地应了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近比较忙,暂时不会回去。”   “什么……意思?”简默听懵了。   “我会住在公司附近。”男声已蒙上了一层罕见的不耐烦。   简默一向懂得捕捉他的情绪,这回却没听出来。她动了动唇,无数的咆哮排排站要站成咆哮体,就听那端传来不久前刚领教过的柔音,“老板,我可以先回一趟家吗?”   她清楚地听到钟磬回了个“嗯”,然后对着她说:“我还有事,先挂了。”甚至在她不及问出“你现在在哪”时,通话已经断了。   被挂电话了?简默瞪着手机,还有点不敢置信。交往至今,他再忙都没挂过她的电话,这甚至不能称为尊重,要叫宠爱。那他现在的举动算什么?收回这种宠爱?   脑袋里不期然浮现一个词:冷战。而她居然不知道,双方的利益冲突点在哪。   又或许,她知道,只是,她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有四更,原因在第四更里。   ☆、难怪觉得扎口   如简默所想,当晚钟磬没有回来,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非如简默所想的是,第二天,徐向东找来了。   “简设计师,有空吗?有空的话,赏脸和我吃顿饭吧?”   电话里,徐向东的嗓音没了之前的吊儿郎当与优越感,简默忖着这通电话和张小玫的关联度,试探地问:“装修的事宜已经完毕,我想我和徐先生并不存在吃饭的交情。”   徐向东悠然反问:“你们设计师的售后态度都这么恶劣?”   简默被秒,认识到徐向东不是她想象的纨绔子弟,上次风度有,这次智商有,所以她答应了。   盘问地点在一个档次稍高的意大利餐厅。   “我套过我丈母娘的话,她说小玫坐的20号早上的动车。我调了车站的监控录像,看到你们有过交谈,也知道你和小玫的感情不错。她现在不接我电话,也不让我进门,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上了餐后,徐向东便开门见山地问。   简默坐在他对面,轻描淡写道:“那张离婚协议书不是最好的解释?”   “她连这件事都告诉过你?”   “她在这里无亲无故且只有我一个伪学姐说得上话,为了你又和家里人闹得很僵,心里憋得慌,只能告诉我了。”   一句话顿了三次,前三句各作一把袖珍小刀朝徐向东的心头歘歘飞去,大少爷的脸色更难看了,“她说了什么?”   “豪门恩怨是家常便饭,丈夫拈花惹草是常态,最重要的是,缺爱。”   徐向东咕哝,“我明明警告过我妈,别难为她。”   “徐先生,我想你还不明白,最难为她的是你。”   徐向东又嗤了一声,“就因为缺三个字?难怪说你们女人是听觉动物,天真加单蠢。”   简默正切牛排,听到这里,惊觉有戏,斟酌着问:“可是我听令夫人说,你和前女友共赴意大利观光旅游?”   “你觉得我这么有空?是那块牛皮糖查到我的航班,死皮赖脸地黏着我。我去意大利甩了她,办转机。”   “哦,可是我还听说前段时间,你对那块牛皮糖状似殷勤?”   这一问,徐向东没立刻答,转而喝了口红酒,简默看在眼里,鉴定为掩饰性动作。果然,当事人握拳咳了一声,叨咕:“生意上有来往,她硬要再续前缘,我只是礼节性地殷勤了一下。”   看来,殷勤是有的……   简默看着面前铁盘里七成熟的牛排,不知哪来的灵感,切下一块后叉起,“徐先生,人心确实是肉做的,但要它柔软有弹性仅止于肉质新鲜的时候。不做保鲜措施,肉会变老变硬。而如果都如这块牛排再经过煎炸烹煮,就算只是七成熟,活质也已经约等于无。”   尝试着不将个人情绪带入,简默补上一句:“尤其,女人心大多如我盘里的菲力,肉质最嫩。”   “我好像知道小玫为什么会找你。”沉吟半晌,徐向东笑了一声,目光里有赞赏的意味,“不枯燥也有道理,继续。”   “你不但没做保鲜措施,而且烹煎的技术相当娴熟,我猜活质已经不多。”   徐向东悟性相当之高,不消几秒就凭喻体悟出本体,“她说……不爱了?”   感受得到当事人的小心,简默暗暗为张小玫捏把汗再松口气,话里轻松不少,“她说自己绑不住你,也绑得累了。另外,那天她在听音乐,《as long as you love me》,单曲循环。”   “是吗?”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见徐向东若有所思,简默收起嘴角的笑,努力让自己显得专业一点,“徐先生,都说男人花心,其实我不赞同这个观点。因为排除意外状况,和花心男上床的,也是女人。生你养你的是女人,和你上床的是女人,说到底,你的花心有大半原因是被女人宠出来的。”   “哦?”徐向东挑起眉,绝想不到面前这个看着宜家宜室的漂亮女人会有这番见解,“英雄的观点,说下去。”   “婚姻就不同,它是牢笼,你必须为那个ta和花花世界say goodbye,再对这个人说love you to death。你唯一的任务,是尽力把笼子装饰得华美,至少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和她在里面待一辈子。”   待一辈子……徐向东被这四个字说得略略闪神。   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即便是遇到张小玫之后,他也从未动过念,顶多是收敛些。他清楚对自己的小妻子,他存在区别对待,由为她戒烟一事,也能体悟一二。   若论到了为她放弃森林的地步,他是个商人,深知这样的机会成本太高,似乎还不在他的预估范围内。   “我都忘了,你结过婚。”片刻后,徐向东如是说。   顾左右而言他的节奏?简默评估着,趁徐向东还在火头上,赶紧打劫,“徐先生有没有兴趣听个观点?”   徐向东边切牛排边点头。   “外国某学者指出,关于爱情,大脑有三个系统——性、纯爱、依赖,且三者可以分离。凭我的亲身经历,我赞同爱有三个阶段三种感觉,但我认为爱情是三者的结合体,不该被肢解。”   “So?”   “我好几次看到小玫的脖子上都有可疑的印子,暂估符合一项;她离开不到一周你就去过邺市还找了我,我的想法是,她不会在你回国之际离开,可见你很急,暂估符合二项;她被逼在家相夫教子,一般来说,你的形象由她维护,目前你没打领带衬衫发皱兼有新鲜胡茬,暂估第三项……你符合一半。”   徐向东终于变了脸色,“你想说什么?”   就这样的变化,足矣。   简默不由莞尔,“我想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还不起就人偿。况且,承认爱上自己的妻子,这项行为本身没有一丝可耻的地方。”   闻言,徐向东像被戳中心事,一下子木到了极点。嘴角的苦笑渐渐大了,他伸手去触酒杯,杯中的红液在灯光下美得近乎妖冶,也将他英俊的脸衬得格外挫败。   花花公子不是没有心,而是没遇到可以交心的人。阅过太多风花雪月,新人变旧人,旧人何其多,等到真遇上了能交心的,才怕了,怕流水落花,留春不住,自己也变成对方的旧人。   他是在怕啊。   良久,徐向东抚着杯壁,低低一句,“你很厉害。”   简默拿果汁掩饰嘴角的笑意,“看来我答对了。”没有欣赏苦瓜脸的喜好,她抿了口果汁,微微侧头。   意大利餐厅内的氛围无疑是走温馨浪漫风的,昏黄的光线能掩藏人脸上的缺点,亦能柔和面部表情,所以来西餐厅的,有不少是情侣。   当然,也不乏老外。趁徐向东沉思之际,简默把目光移至靠门的两个相貌深邃而粗犷的老外身上,外国人爱用肢体语言,她便兴味十足地观察起来。   这时,餐厅正门又开了,简默余光一扫,瞳孔骤缩。她猛地回过头,动作之大,差点碰倒果汁杯。徐向东被她的动静惊到,回神见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简默摇摇头,突然觉得挺好笑,自己的感情/事处理得一塌糊涂,她居然还坐在这振振有词。她说了声“没事”,然后“滋滋”两声,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咀嚼完下咽才说:“女人心,海底针,难怪觉得扎口!”   这……是不是抢了男人的台词?   徐向东也闹不明白怎么瞬息之间,一个温婉的小女人就变身为凶恶的土霸王,欲问之际,就见简默招手,末了向着近前的侍者说:“要一瓶红酒。”   侍者看着她,温和地问:“小姐,您要什么牌子,比如Schuler、Barbera或Bordeaux?或者年份,以及您倾向于什么口感?”   简默哪懂这个,她知道的也就汾酒茅台之类的国酒。才装完高大上的土豪,就变成低小下的土鳖,她想,她丢的应该不止自己的脸吧?好在徐向东懂察言观色,及时报了一个酒性较温和的牌子,解除了她的困境。   “怎么想到要喝酒?”侍者走后,徐向东问。   简默没答,只说:“请报一下刚才那瓶酒的价钱。”   徐向东依言报了个数字。简默算上牛排的钱,拿出数张大钞,干脆地问:“接受支付宝转账吗?”   对方摇头,简默遂将钱放在桌子上,“不够的,就当今天的学费。”她又从包里取出一张便笺纸,刷刷写下一串数字挪至对面,“待会儿我喝醉,打这个电话让人来接我。如果第二天醒来我看不到这个人,相应的,你以后会看不到小玫。”   徐向东扫一眼纸条,而后眯了眯眼,这就是张小玫口中平易近人还光明磊落的好学姐?那个丫头识人的本领,果然有待加强。   然后,他掠过继续淡定啃牛排的人,睇向不远处,正迎上两道目光,懂了。大少爷靠向椅背,笑问:“你现在闹突变,也是因为家庭矛盾?”   “……”当事人还在猛啃牛排,不吱声。   以为是戳中其痛点,徐向东啧声,“你老公对面的女人,光看扁平的侧脸,就知道是出来吓人的,他居然还吃得下东西,看来耐操性很高啊。想必那位不是客户就是亲属吧?”   简默想起之前她拿钟磬的照片出来,徐向东应该是瞄到过的,且她的余光不定时往他们那桌瞟,聪明人一联想就知道。   她有点郁闷地解释:“是他秘书。”   “哦?那你们现在是闹哪样,打冷战?拉一男一女就玩北约华约,幼不幼稚!”   “……他不知道我和你吃饭的事。”   “所以说今天是巧遇?你打算为那种货色买醉?智商跌停了吧!”徐向东大为不屑地挑眉,“男人么,视觉动物,视觉又直接影响味觉。你吧,说实话,秀色可餐,再被难入眼还难下口的小秘书一烘托,估计眼瞎的人才会换轨。”   好听话多少都是中听的,简默静了一阵,而后抬眼,淡声道:“讨好学姐不包括在加分栏里。”   徐向东差点把眼珠子翻出眼眶。   “得,好心当成驴肝肺!”而后,大少爷想到什么,帅气地抚着下巴,笑得有点贱,“你说,要是我现在对你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能刺激到他么?”   谁知简默很坚定地摇头,“跟他比,你是烘托,没有杀伤力。”   徐向东的脸整个黑了。他大少爷的人生信条——中看不中吃的是脸蛋,要是脸蛋还不中看,要脸何用?况且,他在圈子里素来以风流潇洒闻名,几时当过别人的烘托?   “先生、小姐,你们的酒。”   好在战端初露之际,酒来了,堪堪化解原本紧张的气氛。这家餐厅出了名的专业,上酒后还有试酒一项,看酒标、检塞、开塞、倒酒,看得简默眼花缭乱。   徐向东在国外享受惯了,很自在地举酒抿了一小口,点点头,表明酒不错,我们自便。于是,侍者很自觉地走了。   “尝尝看,这个酒后劲不大,味道也挺醇厚的。”徐向东发扬绅士风度,为简默倒了半杯酒,再给自己添满半杯。   简默尝了一口,压根品不出什么好与不好,单纯觉得香甜适口,也就开始贪喝。   徐向东仔细分辨另一头射来的眸光:第一杯时,蜻蜓点水,单纯的掠过;第二杯时,风雨欲来,有注目之嫌;第三杯时,目光如炬,很好,火了。   他正想提醒某个喝得不亦乐乎的女人,一看,撑着头,明显有了醉意。这酒量,也忒差了!知道再喝下去得出事,他起身至对面,顺便推了推。   不意简默东倒西歪地站起,小脸因醉酒醺红,她眨巴着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也把阅女无数的徐向东盯得心跳乱了节奏。   就在大少爷想打破这种怪异气氛时,简默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径自点了点头,“手感不错,用的大宝吧?这年头还能支持国货,青年人,有前途啊!”   旁边几桌听到这话都乐了。徐向东哭笑不得,只能招来服务员结账,而后扶住她往外走,行经某桌时,他收紧了搁在简默腰间的手。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不盈一握?感觉,果然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他还可能有病   再温和的红酒,喝了都有后劲。出餐厅后,就算天晚风寒,刺激得简默打了几个寒战,她的脑袋还是越来越昏沉。   徐向东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简默拎起一角嗅了嗅,味道不对,顿时嫌弃地往下扯,咕哝:“品味这么差,难怪脱不了女人的衣服,反而要给女人脱衣服!不过,青年人不要自卑,推荐你用六神花露水,保管清新自信每一天!”   正要拨电话的徐向东听到这么劲爆的话,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地上,他头疼地咕哝,“姑奶奶,你怎么喝醉了武力值还更高呢?”   简默咯咯笑,突然又沉下脸,哀戚的神情比夜空里最受冷落的星子都要寡淡,变脸速度之快,简直让徐向东瞠目结舌。   “青年人,你知道现在家庭的主要矛盾吗?”她冷幽幽地问。徐向东刚要回答,又见对方挥挥手,“算了,连个女人都追不到,就知道你的智商有多寒碜了。”   简默兀自七拐八弯地往一条小巷走,嘴里喃喃有词,“听说这时代连小三都谈感情。照我说吧,现在家庭的主要矛盾不是婆媳矛盾,而是小三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与原配逐渐强大的战斗力之间的矛盾!”   说完,她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人,“你,注意,这是人性化的判断题,答对加一分,不答或错答……倒扣一分。请结合生活实际,仔细作答!”   没怎么喝酒的徐向东顿时头疼不已,这女人,不是真把刚才的小秘当小三了?全程吃饭,一对男女零交流零肢体接触,想演戏也要用点演技啊?   他摇着头,正要上前去扶,就看见一堵移动人墙矗立在简默面前。   抚着被撞疼的鼻子,简默下意识地动了动,干净的味道盈满鼻腔,让她弯了眼。她突然指向近在咫尺的人,女王味十足地命令:“你,把外套脱了!”   十来度的气温下,荒僻的小巷里,男人二话不说,脱了。   接过外套,简默提溜来提溜去,左抠右挖,想来是觉得不贴身,还不满意,又冲着男人命令:“你,把衬衫也脱了!”   男人的动作依旧干净利落,继续脱。   哟呵,徐向东跟着在后头打量了几眼,没想到这位看着清瘦,脱了衣服后还挺有料。他不动声色地观望,就见简默走近男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衬衫,而后笑嘻嘻地说:“以为我是要跟你换?哼,先给我去买车切糕来再说!”   听到这样无礼的要求,男人居然还好脾气地打起商量:“如果去买东西,我得穿衣服。”   简默一个刀眼飞过去,“干嘛穿衣服?在国外,裸奔都是行为艺术。忘记政治书上怎么说的?要以发展和创新的观点看问题!连这都不懂,一看就是喊‘为学霸垫底’的学渣!”   “书里的第一要义是结合实际,实事求是。根据目前的国情,裸奔会损害公众形象,并对城市景观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从而阻碍社会文明发展,故并不值得提倡。”   “城市景观?景观至少具备审美性,使人赏心悦目,你觉得这里有吗?”   “有。”男人的目光就定在她身上,单单说了一个字。   徐向东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还真给这要逆天的节奏听傻了。   这两个人脑子怎么长的?吵架还带引经据典,文质彬彬的?吵架还带深情款款地表白的?   好在男人没有继续纠缠,他扶住仍微微摇晃的人,只问:“默默,回家,好不好?”   “回家?”简默的脑子晕得很,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听到了熟悉的嗓音,也难过得红了眼眶。   她摇摇头,讷讷道:“家里只有猪,又没人!我不想吃猪,就想看到人。”   徐向东仔细想了会,明白过来,这说的是“家”字宝盖下的“豕”。   男人显然比他早明白一步,在他恍然大悟前已经开口,声音比小巷里那盏尽职的路灯还要深沉。   “你想见到谁?”   简默就在男人的怀里弯着眼凑近,绯灿的脸,让人以为她是要回答,她却一偏头,十足的傲娇,“想套我的话?哼,就不告诉你!反正不是你。”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你带我去……”她边问边低下了头,似乎在犹豫,末了,却是把男人的衣服一股脑地塞回,“我这么值钱,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卖了我?算了,我自己去找。”说着,转身走了。   男人简单地穿好衣服,摆明要跟。男人要跟,当了大半会透明人的徐向东便上前想完成交接。   “惯成这样,还能和你吵架,兄弟,上辈子没好好做人吧?”大少爷开口先调侃了句,随即从口袋取出一张纸,“纸上的手机号是你的吧?”   谁想男人摇头,墨珠般的眸子蕴着上好的色泽,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柔到亲昵,亲昵到肉麻。   “请你一个小时后打这个电话,说她在家。”   简默在乱走。   她乱走,说明心情不好。不过身后多出来的这个人,跟着她不疾不徐地走了大段路,还离她就三步之遥,是要作甚?   她转过身,三步外,男人也停了。   “喂,你能不能别跟着我啊?不然我等会儿摔倒,就赖你了。”   男人笑得从容且纵容,“没关系,我有钱。”   “有钱啊……”简默想到什么,情绪骤然低落下来,“那我问你,有钱的男人是不是都变坏?以年收入百万为有钱的定义。”   男人给了她四个字:“因人而异。”   “那有钱还有姿色的男人肯定会变坏吧?有姿色就是……上至半老徐娘下到垂髫女娃都能芳心暗许的那种……”   “也因人而异。”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还有病。”   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简默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得捧腹蹲在地上,连眼泪都泛出眼眶,“那改天我去研究一下,什么病能让男人不变坏。”   “只要这病,唯有你能治,他就不会变坏。”男人慢慢地说,他跟着蹲身,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迹,冰的泪和温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让简默的身体颤了一下。   她想躲开,又矛盾地贪恋着逼近的气息,只能懦弱地包住自己,想逼退什么,或者逼自己离开什么。   “可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一个什么都有的男人,怎么会玩婚内出轨?可是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还让秘书接他的电话,送他的行李箱,最重要的是,他挂我的电话!你说,他想干什么,他这么冷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别说醋能养颜,他是让我全天候无死角地泡在醋里,跟别人限量限时能比吗?他信不信我改天面向醋海,杀戒大开啊!”   起头的话,简默说得很轻,等同于自言自语,她戳着帆布鞋面,戳到后来情绪出了匣,声音就大了。声音一大,哽声也跟着大了。   男人惜字如金,一个字不说,见她放弃躲闪,便从怀中取出手帕继续往她脸上招呼。   清甜的橙香随着手帕的移动窜入鼻中,也成了妨碍简默泪腺工作的最佳利器。   “你……”她以为自己在梦里,努力瞠大眼想看个透彻,却被泪水蒙住了眼。匆忙揩了两下,她抻脖子就近去看,也不管自己有多狼狈。   就听男人问:“你知道他制造的是假象?”   简默愣了数秒,刷地站了起来,冷冷俯视之,“你那个秘书喜欢你喜欢得就差脸上刺字身上挂牌了,偷抢拐骗肯定随便你来,你这么嫌弃西餐,怎么会来吃这家?你是知道我在这家餐厅,故意带着秘书来气我吧?”   说完,迟钝的某人就发现有点逻辑不通。至于是哪里不通,她一时又想不出来。   好在简默深谙对峙之道,这其中,最输不起的就是气势。她昂着下颚,由俯视转为睥睨,刘邦秒变霸王。   而由她的话知道身份已经暴露的钟磬也不起身,甚至矮下右腿,眉梢眼际的笑意在夜色里勾人地晃动,“默默,你比我想象中的要了解我,我很高兴。”   了解?这两个字听在她的耳里,约等于承认其暴行,简默只能“呵呵”。   因为酒醉,过去大半个月的种种在脑子里飞掠而过,隐隐又绰绰。没一刻安分的心脏还在叫嚣要文火慢熬,简默突然就退缩了,不想鉴其真察其明,其实她明白,她有多厌恶这份软弱,就有多依赖这份软弱。   而现在,他在逼她。   她深吸气,狠狠地甩开那只凑近的手,在确保自己的声音为最佳状态时问道:“所以,你是为了……秦莳桦?”   除了这个解释,她真的想不到其他。   钟磬没有应,他站起身,一八二与一六七的身高差处于完美范围,让他低头就能吻到她。   这里不是繁华路段,但时间尚早,街上来往的人也有。行人大多以为是一对年轻情侣在闹别扭,见怪不怪,顶多是有好事者多觑了几眼,看当事人男俊女靓就放缓脚步,再瞧会热闹。   这些,钟磬知道。只是,太久了……   以至于,被本能占了上风。   相比之下,简默的思维就简单多了,脑子里单就一句话——梦是对愿望的满足,以此她断定自己在做梦。   既然是做梦,放纵就可能。   被麻痹的小脑不足以维持平衡,简默就伸手紧紧地攀住他。微凉的手从他的衬衫里钻入,偏高的体温熨帖着她,脊髓听命于大脑,却更忠于本能反射,引她循着这股温暖偎靠过去。   这样的顺从和主动,钟磬一一捕捉到,他扣住她下颏的手移动,最终停在了她的腰间,慢慢地摩挲。   无疑,两个处在热吻状态的人,容易陷入变化盲视的困境。所以,他们没看到身边停了一辆车,车主吹着口哨,对这一出少儿不宜的戏老大的满意。再后来,又来了一辆车,先前的那辆车便走了。   至于留下的这辆车的车主,更不客气,“咔嚓咔嚓”,各种角度各种细节,一下拍了数张。等她拍完,那对才算是结束。她开了车门,不远处的两人还在喁喁私语。   简默被欺负得太惨,嘴巴还带点肿,撑过缺氧的那段痛苦,脑袋也更沉了,她靠着钟磬,闹腾了一晚上终于静下来。   钟磬任由她靠,忖着大概也只有她酒醉,他才能坦露心迹,因为醉鬼记不住事。他俯首,不及平稳的气息拂在她耳侧,“现在你信不信,我病入膏肓?”   醉鬼则伏在他的肩上,两只小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襟,无意识地“嗯”了声。   “喂喂,那边两位,有碍观瞻了啊。”伴随这道不解风情的大妈嗓出现的,是一张在昏暗光线下仍艳光四射的脸蛋。   正是明女王,一袭职业装,精英味十足,迈着小长腿走近,对着两人弯唇笑道:“我数了一下,我来之后,经过三个人,一老两少,老的摇头叹息,另两个少的,麻烦看那边。”   顺着明霏的手指,数米外,借着路灯可以看到还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搂成一团,正吻得胶着难分。   “你们两个是嫌住在十六楼,接个吻不够接地气,还是寻思着上明天的微博头条拉仇恨啊?”明霏抱胸训了两声,还有点疑惑,“到底怎么回事?饭局还没结束,就接到电话说简小默出了事,说得还滴水不漏,我就紧赶慢赶地过来了。你别说是那个男的看到你在性骚扰?还有,那个人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钟磬也有点始料未及,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明白明霏会来得这么快,是因所托非人,于是简单地解释:“她和那个人出来吃饭,喝醉了,要他打给你。”   明霏何其敏锐,迅速找到了漏洞,“要打也是打给你吧。还有,简小默……喝醉?”   女王眯起锐利的眸子,一把将靠在钟磬肩上的人拉出来。简默正犯困,被明霏这么一拉扯,瞌睡虫跑了大半,她睁眼便看到一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   “唔,漂亮阿姨。”   “不许叫漂亮阿姨!”   一细一厉两道嗓音几乎同时响起。   明霏穿高跟,简默穿帆布,加上原有的身高差,简默站在明霏面前,两人差了近半个头。瞄到明霏凶狠的表情,简默的气势瞬间就短了,扑到钟磬面前寻求庇护,眼睛巴巴眨着,确实不叫“漂亮阿姨”了,“阿姨。”   Madam!女王骂了一声。仗着后边有个人,还知道和她抠文字,胆子肥了不少!   知道简默的酒品,明霏面向钟磬,“前段时间你出差,简小默打电话跟我说‘有钱的男人都变坏’,现在她和一个男人吃饭还喝醉酒,你们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别浪费我的时间,说今晚你和她是巧遇!”   明霏昂着尖下巴,好整以暇地等人解释。作为资深间谍,她自信钟磬会据实以告。未成想,这次钟磬却是把简默推给她,“送她回家。她醉后只认蜂蜜水,一勺蜂蜜三百毫升水的比例,你泡给她喝,蜂蜜在冷藏室一层左边。”   “你呢?”   “公司有事。”钟磬只说了这四个字,又再瞥一眼简默,随即拨开环在胳膊上的手,走了。   更让明霏头疼的是,身边的死小孩跟着就跑过去了。   简默追上,一头磕在钟磬的肩头。片段式的记忆让她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就记得这个人是钟磬,记得他说要和她回家。   “你说和我回家的。”声音软糯堪比被高汤渍过的糯米饭,可见被刚才的吻捋顺了毛。   “你先跟明霏回去,我有事,要晚点。”   “晚点?”   “嗯。”   得到保证,简默不舍地挪开脑袋,幽幽怨怨地转身往回走。叫她意想不到的是,一股蛮力随之袭来,她被人重新扯入怀,唇上传来让人心醉的温柔力道。   轻吮慢啄代表安抚,两人的鼻尖相触,四目对接,钟磬轻声说:“默默,乖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隐大显的伤   简默很乖,被明霏载回家,路上一句“漂亮阿姨”也没叫。回到家,她也乖,喝了蜂蜜水,乖乖窝在沙发上,要等某个说要回家的人。   几次见识酒后简默犀利无比的毒舌功,明霏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抱着靠枕,一脸天然呆的人是能从天文地理说到新闻八卦的死小孩。她扫一遍冰箱,最后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在简默的身边。   “清醒些没有?”   简默的反应慢,过了半天才把脑袋凑到明霏眼前,瞪大眼,“明霏,你怎么来了?”   明霏结实地鄙视之,不过加入卖萌一族的简默确实可爱了得,女王没忍住,伸手就在她脸上捏揉一通,然后玩味地冲抚着脸还露出委屈小眼神的小默子落落一笑,“这小皮肤,怎么长的,胸上的肉都长脸上去了吧?这小模样,真讨喜,来,让姐姐抱抱。”   简默立刻缩回去,靠枕上露出一双清澈得惊人的眸子,软软的嗓音唤道:“怪阿姨。”   她的“阿”发的是三声,整个腔调一出来,不说是在卖萌才可耻。   知道酒醉后的简默古灵精怪得可以,也最不记事,明女王贼笑一声,想起事来,逗她:“简小默,要不是我这个怪阿姨护着你,你大三的时候就不是处了,知道么?”   简默没说话,但一双眼睛还是定定地瞅着明霏,意思是让她接着说。   “想我说啊?叫声‘漂亮姐姐’来听听。”明霏把两只白脚丫搁在茶几上,好整以暇地斜睨之。   简默真叫了。明霏满意,捏了捏她的脸,笑得更贼了,“简小默,就说你这小脸,喝了酒是怎样的颜,你应该拿镜子照照。尤其当时你把钟磬缠得跟盘丝洞一样,就算你是蜘蛛精,他照样得收了你。啧啧,能把钟下惠逼得在沙发上激动成那样,有前途啊,简小默?”   简默极慢地点点头,其实压根回忆不起什么。若放在平时,她听到这种话,边面瘫边脸红也是肯定的。喝醉了,红晕等于是第二层皮肤,加上神经被麻痹,片刻后,她嘿嘿一笑,反击:“明霏,你还记得路遥静吗?”   明霏的脸骤冷。路遥静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楚衡的第一任女友,曾屹立在明霏跟前的那座山。   见她有反应,简默继续嘿嘿,“听说路瑶静一开始是弯的,她喜欢的人是你。后来看你对楚衡死心塌地,就去威胁楚衡,好让你死心,为防止你被骚扰,楚衡答应和她交往。就是没想到楚衡功力太强,后来把她掰直,结果惹得谣言四起。”   女王露出茫然的表情,半晌后挑起柳眉,“你确定你醉了?”   话里的质问味很强,简默眨眼,“我看着不像吗?”   思路清晰,语言流畅,逻辑通顺,不排比不感叹,一句胡话不说,像才怪!明霏稳住咆哮的冲动,暂时没去研究这个,“对了,刚才的内/幕,你从谁那里挖的?”   “钟磬啊。”   “他的意思是,楚衡没喜欢过路瑶静?”   “哦,想知道啊?可是我不想说。”简默小小声,把眼神直接晃到天花板上。   反了你!   无奈对峙不到三分钟,明霏就败下阵来,“说吧,想知道什么?”   简默把眼神晃回来,叹了口气,“我就想知道,他想干什么。”   明霏凭这话断定此刻的简默是清醒的,也拾掇起方才玩笑的样子,拿出手机给她看之前拍的照片,“那你就先招,到底出了什么事?半个小时前,你和钟磬在大街上像涂了502一样,现在你问我他想干什么?”   简默欲言又止,最后在强大又可怕的目光威逼下,招了。   “你认为他是为了秦莳桦?”听完叙述,明霏以打量白痴的目光打量简默。   “还有其他可能吗?”   明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灌了几口矿泉水,才能吸进新鲜空气,“默默,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秦莳桦和钟磬就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他们的关系都是D大的人传的,你凭什么坚信钟磬深爱秦莳桦?”   “可以持保留意见吗?”   “你以为自己是事务所啊?就算是,我不是钟磬,还能一味惯着你。要么标准无保留要么否定意见,这之前,先把你的审计过程呈上来,最后我再评估是不是存在重大错报风险。”   明女王一旦强势起来,小默子也是招架不住的,最后还是一并招了。   “哈?”这回,明霏的反应更直接,单凭一个字,把简默的意见看成了彻底的笑话,“简小默,你确定你当年是‘注会’考出两门,而不是‘注水’?估计你要是做了审计组的负责人,财务欺诈案能在天上飞得很欢呐。就凭钟磬在书城门口等过秦莳桦,你就认定他们两个相爱,那你们两个刚在大街上吻得昏天黑地,你怎么不说是爱得死去活来?”   明霏又哀哀叹了一声,“钟磬也是,学谁不好学东郭,比东郭还奇葩的是,独宠这匹中山狼长达数年,就算是宠只蚊子,烦了还可以一巴掌拍死,怎么说也算为防治流行病贡献绵薄之力。你说是吧?”   是啊。意思无非是,她是中山狼,她比蚊子还不如。   简默低着头,不语。   明霏看她的情绪着实低落,也没继续训话。钟磬那,她根本不担心,反正怎么能谋善算,宠都是永恒主题,她担心的是这个老不开窍的人。   “默默,不如你给我解答一下,你有完美主义倾向,如果你认定这几年钟磬都在精神出轨,不,是他一直没上过轨,你是怎么忍到今天的?”   就是……忍啊。   当然,这么窝囊的话,除非想被海扁,简默没敢当着明霏的面说出口。   只不过,她悄悄地把靠枕上的手挪到心口揉了一下。   有一种伤口,叫小隐大显。   你不去注意它,它便冷漠地结痂,只是难以痊愈,它在、也小,看到了没痛觉有痛感,痛过了就好;最怕的是有人来扒了这块痂,它不但在、还被无限放大,你疼得龇牙咧嘴,才知伤口早被镂在心上。   她以为没人来扒,或者扒了,自己也能挺住,然后她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同时,她又低估了。   自私到骨子里的这种欲望叫独占欲,不合情也不合理,好在感情从不在合情理的范围。相爱的情况下,独占欲很给力,此外,它又足够鸡肋,一旦过甚,爱的容易患得患失,被爱的则不堪其扰。   过分害怕失去,执拗地东藏西掖,这就是她忍到今天的原因。   明霏在一旁,瞄一眼简默的怂样就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真真有种咬死她的冲动。做数理题的时候脑筋这么活络,偶尔当别人的知心妹妹也能有理有据,怎么遇到自己的事,脑筋就这么死?她倒是愿意当太监在旁边干着急,可就这么情商低下的皇帝能懂什么帝王权术,还去笼络人心,笑话!   她把放在茶几上的脚丫收回,踢了踢简默,“我寻思着,你对钟某人是一见钟情吧?”   简默点头,又摇头,“是又不是。一见钟情大多钟的不是感情,而是一种情绪,可以是愉悦、欣赏、好感,很容易被遗忘和取代。能变成日久钟情是因为……”   明霏正觉得观点够新鲜,见她停住,立马问:“因为什么?”   “因为总有傻瓜遵照曝光效应,还反复玩味来玩味去,情绪叠加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简默闷闷地说。   明霏跟着打趣她,“怎么了,宝贝儿,说自己是傻瓜?”   简默也不装了,睇她一眼,“楚衡独守空闺该很久了,你还不回去?”   “知道了路瑶静的事,他还想有好日子过?前几天我还动了善念,想给他买张床,现在也好,省了几千块钱。”   “那楚衡平时睡沙发?”   “他命这么好,好几万的沙发被他睡?当然是打地铺!”   “打地铺?”简默点点头,“也好,你不是老说腰椎疼?睡睡硬木地板,正好调理调理。”   “……简小默,go to hell!”   于是,这一天注定在简默被海扁的惨况中落幕。   而直到明霏被赶回家,简默还坐在沙发上。她在等,等到手机屏幕显示为零点,终于敌不过浓浓的睡意,才放任自己睡过去。   临睡前,她把手放在小腹上,低声说了句:“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曝光效应:指的是我们会偏好自己熟悉的事物。就是看的次数越多,越喜欢,当然,前提是第一印象要好。   渣作者这一两年都在看心理书,所以写了个女主也喜欢心理。之前还提到挺多,以后修改的时候都会注解一下。   知道这篇文比较平淡比较慢热,不怎么吸引人,但立意我觉得还是挺好的。花了心思,会这么冷还是挺让人内伤的。不过有喜欢的就等一下吧,一定不坑。   呃,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说每天看遍点击很内伤,最近在考证and实习,不想影响心情,所以就把手头的稿全发了,然后又要停更(╯﹏╰)虽然上次就是停更点击少了,不过反正就少,我已经做好变成零的心理准备了,so no zuo no die I will try。   码完会一起发上来,暑假应该能更完,就酱。      ☆、我只画最美的   简默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十二月。大半个月过去,简默依旧没有见到钟磬。   而几乎掏空她的,不是这种等,而是亲眼在钟家楼下看到了一对男女。与大学时期别无二致的场景,同样昏昏欲睡的路灯,同样深情相拥的姿势,同样心如死灰的旁观者。   几天后,那对情侣表不翼而飞。家里没有招贼,表是谁拿的,不言而喻。   好在这些天,简默很忙。办公桌上的电话高调地扬起声,她迅速接起电话,对头自然是陆祈晏,“准备好了吗?”   “嗯。”   “走吧。”   “好。”   简默和陆祈晏要去的是投标会。   这些天,麓市最惹人注目的消息莫过于东望集团进行的设计招标。招标消息在十一月的尾巴就被放出,几乎轰动整个行业。   须知东望集团近几年陆续启动数个大工程,大肆买地,进军二三线城市,声势虽浩大,但都是总部下达命令,凭资历筛选与之合作的设计建筑公司,如此规模的招标活动更从未有过,加上王忠望此前频繁来麓,足见集团对此项工程的重视。   实则东望集团两年前就在麓市砸下重金买了地,上百亩的占地面积,却迟迟未有动作,心眼全的早就盯梢上这块肉,思忖着到时候就是能分点肉汤,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是故招标消息一出,在麓市未设立据点的公司纷纷带着团队过来。   投标会前,简默的初设工作已经完成,这些天就等着上头下工程的预算。   以上这些,简默心知肚明,更清楚没人能比她得到还详尽的要求,因为擒贼先擒王,她直接接触到王忠望这个核心人物,也就捉住了客户的核心需求。要说她不激动是假的。设计是幕后工作,行业亦是先认作品再认人。想要成名,要么多些好作品,要么十年磨一剑,一试即惊人。   她想成名,因为成了名才能接触更多的项目。况且,她不能忘了这些都是陆祈晏送给她的。甚至她猜测,这回王忠望会搞出如此大的动作,其中绝对有他的功劳。所以她最不能做的,是让他失望。   今日的投标会本该由吴总列席,不过,陆祈晏指名要带着她去。   要知道陆祈晏很傲,最不爱干的事便是抛头露面,兼他一年四季都在走凌波微步,行踪成谜,故而他在投标会上出现,各家的设计团队顿时疯了。而让简默震惊的是,陆祈晏在投标会上说了一句话,统共也就说了这么句话:“这次的设计出自我的关门弟子之手,烦请各位以后对她多多提携。”   何谓关门弟子?意味着她是陆祈晏最后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徒弟。这份厚爱约等于肯定她的才华,如果她的设计再能夺标,结果可想而知。   简默的心越来越沉,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助让她想到另一个人,曾悄悄为她揽来第一个项目的人;或者,还不只一个。   评标是综合评估,价格占50%,技术占40%,公司信誉占10%。企业招标毕竟不同于政府,受掣肘少,暗箱操作再怎么肆虐,拍板的是资本家,获利的肯定也是资本家,双赢不具备,怎么也得是单赢。帮谁或怎么帮,东望集团管得着,其他人谁也管不着。   会上,“奂宇”的最终排名在第四,上头的几家公司都是硬石头,包括两家与东望集团有过合作的公司和“班天”,就看技术分能不能扭转乾坤。   简默几乎可以肯定,“奂宇”赢定了。果然,五天后,东望集团内部传来消息,“奂宇”的设计图惊艳评标团,意即竞标成功。她固然高兴,因为努力有了回报,让她难过的是,和她一起努力的人要走了。   行迹暴露,要么被押送回海外,要么大摇大摆回去,陆祈晏选的当然是后者。而她这个小助理没能听上司的最后吩咐,跑去总经办拿宋芮的事不怕死地威胁一番,要到了他的航班。   简默找到陆祈晏时,后者正在看一本大体积的册子,外观看来像画册。他看得专注,以至于简默在他身边站了三分钟,才见他抬起头,还是以慢动作呈现。   见到她,陆祈晏有点难以置信,随即沉下脸,“不是叫你别来?”   “总监,我看到画册了。”   此语成功让陆祈晏闭嘴。简默坐在他身侧,伸手,“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能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吗?”陆祈晏咕哝着,就算不情愿,还是依言把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   如简默所想,足有一元硬币厚度的画册里,模特都是她,或浅颦或含笑,或坐或立,或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每一幅画不见得都能拿出手,却因作画者饱满的赋予,让人极易捕捉到蛰伏的情意,于是,留住了最动人的瞬间。   简默快速浏览,不同的纸质很难测算,她数不清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张。翻到最后,纸张开始变旧,画里的人也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这是……”她瞠大眼,想到了一个可能,“我和钟磬?”   陆祈晏一直在注视她翻页的动作,听到她的问话,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是,你和他。”   “背景是……财大?”   “嗯。”   “为什么?”如果这是财大,也就意味着陆祈晏来过财大,根据纸质差异,又可以判定他来过不止一次。   “这个为什么,你真不知道?”陆祈晏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在嘲笑这个问题,又或许,只是在嘲笑他自己,“那时候有个傻瓜,自以为成了设计师就可以来讨爱。没想到,还是晚了。”   晚了,感情却不是狗屁,说放就能放。一方面无法死心,一方面又玩不了阴的,只能玩柏拉图式爱情。一直远远地看,静静地痛,轻轻地舔,慢慢地好,或许也能晃过一辈子。   单恋最要不得的是执念。有时候他都想问问自己,犯规犯法都成,干嘛要犯贱?   简默还是有点混乱,“那为什么画里会有……”依她和钟磬在这几幅画里的亲密度,陆祈晏大概能猜到他们的关系,没理由连情敌也画进去。   “有你老公?”陆祈晏接了她的话,转过头,笑得那叫一个涩,“只是发现模特最美,就是在他身边的时候。而我,只画最美的。”   简默从这傲慢到欠扁的语气里刨出了几点酸,几点苦,她也就淡淡地愁了。   “欠”这个字很微妙,因为它从“借”开始,又与“还”对应。   陆祈晏确实教了她很多,以至于让她产生“欠”的错觉,事实上,她没“借”过,顶多是被动地“接”过。从法律层面讲,她是不必“还”的,但从道义层面讲,他有类似于生“欠”的行为,她势必也要有类似于生“还”的行为。   再者,就算送的是礼,中国的成语里就摆着那么个道理,尚往来。   这么想着,简默更愁了,这个礼,她本身就还不起,偏偏还是一份大礼。淘宝可以退货,那她可不可以退礼啊?   凭她一副失神又困扰的样子,陆祈晏大致能猜到那个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他爱的这姑娘冷是冷了点,心肝肺倒是一点没缺,对流浪猫狗都能照顾成那样,对他这个良师诤友哪能有所怠慢?   他承认,他就动过这个妄念,否则也不会枉做小人。   “你不要感激我,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况且,这次的竞标,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出力。”陆祈晏说着,抽走了简默手中的画册。   简默选择性地忽略了陆祈晏的后半句话,暗想,为了你自己,你会愿意待在缺乏活力满口和谐的设计部长达三个月而不试图去改变?她太清楚,陆祈晏此番回国是为谁而来。   所以不论怎么说,她今天都该热情一点。   “对了,总监,你怎么挑今天回去?”   “下周五就是圣诞节,西方很重视此节,前后几天都要放假。早点回去供我母亲使唤,免得被她念叨生子不孝。”   “哦,总监很孝顺。”   陆祈晏睨向她,“没有继续话题的本事,就不要随便挑起话题,痕迹太明显。”   简默深吸一口气,“总监,圣诞节前夕,你通常在做什么?中国也有很多传统节日,你最喜欢哪个?为什么?”   “Shut up。”陆祈晏再度不给力地切断话题,“我猜,简助理的下个问题应该是‘对于传统节日不及洋节流行的现状,请谈谈你的看法’?”   简默的耳根红了。她不过就是想借用中国的阅读理解模式以期展开一段有内涵有深度的探讨,犯得着这么拆穿她吗?   “话说教了你这么多,往后可别丢我的脸。”陆祈晏看出她的窘迫,猛地揉上她的头,本想表达一下亲昵,滑溜的触感却留住了他的手,导致最终动作变为顺毛式的抚。   “不要以为假大空的话说不得,别人就喜欢听,你也得会说,说多了,就变成真小实了。”   简默没顾头发被调戏成什么样,驳道:“总监,有小话这种话?”   “能有大话,小话怎么不能有?咱们小老百姓说的话,踏实、靠谱,就是小话,懂么?”   确定这不是高级黑后,简默“嗯”了一声。   “还有,女孩子干设计不容易,别熬夜,也别净坐着,累了躺倒睡睡,醒了出去走走,心宽体胖开始就是个褒义词。要是荷包太瘪,总监我还有几个小钱,供你环游世界绰绰有余。”   “土豪,这里就算是VIP间,也没人认为环游世界用的是几个小钱,别牵着我拉仇恨好吗?”   陆祈晏停下手上的动作,睐向她,“有你这么听尊师教诲的?”   “徒儿知错,师父轻轻地说,徒儿必定重重地听。”   “这才对。”   陆祈晏满意地弯唇,接着手上的动作,嘴上也不停,“咱们设计师,不像某些行业光鲜,也就寂寞和你大小眼。记得把心态端平,老祖宗怎么说的?箪食瓢饮,身居陋巷,也要乐在其中。话是空了点,理还是实的。我说这话也空了点,你改天要是说出这话,还算实的。”   “别管人家搞豆腐渣工程,你是设计师,数据由你说了算,在你就不能有一点错处。你看上帝创造万物,祂也是设计师,后来这个世界怎么被折腾,都是人的错,你见过谁把责任推给上帝?闹不好又来一场洪水,上帝看你还为祂做点实事,说不准就恩赐你躲进方舟。”   “对人也要多添个心眼,看你懂点心理学,那虽然都是些唬弄人的玩意儿,不过,好歹察言观色总会。你长得这么花瓶,还不乖乖当花瓶,男人都有劣根性,要么收藏要么整碎,这两样你都要不起。至于女人,当得了花瓶的很少能插花,花都是载在土里的。这话,你自己掂量。”   “知道王总一开始要请我去哪吗?会所,就那种什么肮脏勾当都有的地,我让他改成了饭店。说这个是告诉你,我心疼你,没放大招,否则一个宋芮也能玩死你。就说黑色的眼睛用来找光明,余下的眼白也不是长着好看的,是让你去感受黑暗。不过说到底,你是女人,再怎么能主外,社会还是给了你特权,凡事别逞强。你老公既然买得起辉腾,应该养得起你,我的肩膀你不稀罕,就多去靠靠他。”   “总监,你的话很多。”简默一句一句仔细地听完,她低着头,说话时已经哽咽。   “这叫体己话,放心上的人,我才和她说。”说完,陆祈晏的眉心就打结了,“你怎么回事?临走还非要我告个白才高兴!”   “哦,师父请继续。”   陆祈晏终于察出她话里的异样,把手从她头上挪开,转而转过她的脸。看她眼眶通红,多少是舍不得的意思,瞬息之间,他觉得,这段苦恋圆满了。   说实在的,感情不就气、液、固三种形态?气态即是朝夕相处,他有过;液态,这小女人既为他流过汗也流过泪,他有过;至于固态,这个人他有不了,要点福利应该没问题。   这么想着,陆祈晏便顺手捏了一把简默的脸颊,没想到奶白色的皮肤,触感比上次偷掐时更好,心情不由大好。   “也没什么说了。总之最重要的,是坚持自己。若设计一开始就被广泛认可,那它基本不是太好,就是太旧。设计师的任务就是挑战人的视觉极限,说到底你就是风源,流行跟风追风,跟的追的其实就是你。还有,我在一堆人面前承认你是我的关门弟子,什么叫关门弟子?收你做徒弟还是加了情感分,记得给我长脸!”   他老人家老神在在地坐着,因为今个儿吃到不少热豆腐,还挺得意,冷不防一只手碰到他的脸,迅速地拧了拧,不同于他的温和力道,这一下重得他嘶声连连。   在陆祈晏的眼刀刮来时,简默浅浅一笑,“总监不是要长脸?这就是啊,还有,建议多嚼口香糖,可增大咬肌。”   抚着重伤部位,陆祈晏暗想脸上应该是红透了,他瞪着简默,片刻后半是委屈半是别扭地说:“I hate you。”   由于陆某人在国外呆得太久,惯性地用了连读,可是声音不硬,面色又软,说这话真是狠萌狠萌,然后,简默觉得狠雷狠雷,一大早涌在嗓子口的离别伤,莫名就被冲淡了。   她终于能认真地笑一笑,“徒儿不敬,还请师父海涵。”   陆祈晏看着她,突然郑重无比地冲她说了句:“徒儿再见。”   简默怔了怔,而后右手朝上摊开,不语。   “说人话。”   “联系电话和地址。”   陆祈晏一愣,随即撇过头,“没有。另外,一年之内,别联系我。”   简默放下手,没有勉强,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就安静地坐着,陪同做个木头人。而这一坐,就坐到了陆祈晏登机。到最后,她是被赶回去的。   赶人的在上飞机之前打了个电话,“Jerry,我托运回去的那两只猫,给我照顾好……照顾不好?那我会‘好好’照顾照顾你。”   手机还在手,点进照片文件夹,他没有照相的习惯,文件夹里总共一张照片。上次,他摁了发送键,这次,是删除键。至于那段当了几个月的催眠曲,他同样按了删除。   猫尚有十几年的寿命,他希望,这段感情不要比猫长寿。 作者有话要说:     ☆、牛顿第三定律   简默在陆祈晏离开的第二天提了辞职。吴厉仁虽在昨天被简默威胁得老大不高兴,总算识人,知道设计部在这几年被宋芮折腾成什么样,开始没有放她。不过,威胁既然能奏效一次,就能奏效第二次,最后,她还是得到签字。   交接工作并不繁琐。她手里的项目除了“东望”的,等于空了,也没接到以前客户的投诉。   简默打电话联系到王忠望,言明这段时间自己有私事要处理,可能不会参与图的深入设计。王忠望对陆祈晏的关门弟子一百二十个放心,一口一声“不要紧”,末了说道,“看你老公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你们夫妻俩一起喝个茶。”   突然扯到钟磬,简默不明所以,单纯不想辜负这份信任,连着双休日都在跑工地,和公司里的五名设计师讨论后续的施工图。   “小简,身体不舒服吧?不舒服就回家去,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拼,弄坏了身体划不来。”同行的老设计师是东北人,性子也够爽利,见她脸色不对,也和蔼地劝过。   她回的也爽快,就两个字,“没事。”   等她真正忙完,就快到流行度让各种传统节日皆望尘莫及的圣诞节。早在几周前,大街上已是千树万树没花开,纷纷挂起灯花来。   由于自简默小时起,不管有多挤,简家都要在平安夜和圣诞节去教堂看两场晚会,散会都有果子送,小孩子又是最好哄也喜欢热闹的,喜欢圣诞节也就成了简默的一种习惯。而自打她有了另一个家,就算不去教堂,圣诞节依旧是特殊存在。   譬如他会准备一桌的菜,譬如为了配合简家的传统,每年她特地挂在床边的圣诞袜里都会出现一样礼物,纪念画册、画笔、绝版的小人书,这个第四年,不知还有没有。   礼不在贵,有心就行。   简默看着床头那只兀自晃荡着的圣诞袜,暗忖,礼有没有,大概就知道心有没有了。   挂完袜子,再扫一眼空荡荡的冰箱,简默拿包去了超市。   适逢平安夜,超市可谓人山人海。简默忍受着不时的肢体接触,缓慢前行。   二楼是生活用品区。看到洗衣液在搞促销,她想起家里似乎快没存货,于是拿起一瓶,却发现自己不认识品牌,也压根分辨不出家里的洗衣液是什么香味。一旁的导购约摸以为她有兴趣,已上前来热情地介绍这款产品,她摇首,歉笑着走开。   一直逛到扶梯处也没什么好买,简默提袋上了三楼。   三楼是食品区。一个吃货面对琳琅满目的零食,她目前的状态是——一脸茫然。叹口气,这大概是他的行李箱惹的祸,每回都要被她的零食霸占半壁江山。   掠过无数个架子,简默的眼骤然一亮,包装上皆印着四个大字:膨化食品。刚想拿起一包往空空如也的购物袋里扔,忽然又顿住了动作,她看看货架,又看看零食,最后挫败地将东西放回原处,转攻生食区。   冰厨里一排的鲜肉,隔着保鲜膜,她轻戳指下红彤彤的肉,没头没脑地问:“钟磬,这肉你觉得新鲜吗?”   话落,简默才惊觉周围只有一团空气。她是用方言问的,旁边站着一位老大妈,听到这话,看她的眼神还有点古怪,“小姑娘,和你朋友走散了吧?阿婆教你,这些肉颜色暗兮,大概冻了有一两天了,你看你刚才按进去,现在才弹起,这肉不好。”   简默木然地站在原地,木然地回了一句:“阿婆,我不是和朋友走散了,是和我老公走散了。”   老大妈不疑有他,居然热心地给她拿主意:“那你回头找找,说不准小伙子就在原地等你。这么秀气的媳妇不见了,小伙子指不定正着急呢。”   简默呵呵笑,道了声谢后走开,最终挑了几样蔬菜回家,她围上围裙,一一挑拣好,做了几道清炒的菜。等到要吃饭了,面前却赫然出现两碗饭,灯光下粒粒晶莹,盈盈可爱。   一时大眼瞪无眼。还好家里的饭碗小,她又折去厨房换了个体积肥大无比用来吃面的碗,把自己的饭利索地倒进去。她缓缓落座,倒第二碗饭的时候,果断数起了饭粒。   一颗、两颗、三颗……   “你喜欢吃西红柿,尝尝我这道西红柿炒蛋,我把蛋打得很碎,还沥去了泡沫,不腥气。还有西兰花,我特地炒硬,你肯定喜欢。冬瓜汤记得多喝点,我就放了一点肉提味,味道很清淡。”   “其实我的厨艺还不错,不如以后让我煮饭?明天中午你想吃什么?就知道你会反问。那我替你决定,吃顿大荤,培根玉米焖饭、牛肉汤、炖茄子,如何?”   “就知道你喜欢。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很简单,参见牛顿第三定律。你了解我,所以我也了解你。那你应该也晓得,相反的两个力大小相等,我被你捧得太高,你要是把力抽走,我可能会跌得很惨。所以,可以请你不要这么做吗?”   一句、两句、三句……   简默坐着,傻傻地说,说完了就自嘲,没想到自己也表得一口好白,丝毫不觉着肉麻。送张小玫的时候她就假设过,没了钟磬她会秒变精神病,现在看来她小看了自己。   可是谁来说服她,离开了谁,每天便只一个味,那活十天和活十年有任何区别?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大通,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她觉得累,脑袋伏在桌子上,不想动。   “结婚的时候妈就和我说过,《圣经》记载夫妻连合,成为一体,所以,你是另一个我,如果你也这样想,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尝伤筋动骨的痛……”   “好。”伴随这句回答,桌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被挪到一方肩膀上。来人提筷,就着她用过的筷子吃完大碗饭,桌上的菜也在同时被扫掉大半。   一个酣眠,一个慢咽,动静相合,居然也成了别有一番况味在其中的写生。   “我怎么舍得?”   末了一句话,大不客气地攥住了时间的小尾巴。   第二天,简默是在医院醒来的。   闻到淡淡的酒精味,她才知道自己在医院。外头隐约有喧声,她转头往声源一看,阳台一共三个人:明霏、楚衡和……他。   明霏正指着他,内容她大概能听清,“果然是物以类聚,你们两个能称兄道弟,平常聚在一起想必没少各抒己、贱?低烧低血糖,最不可思议的是怀孕三个多月你一点不知道,敢问,你精子这么高效,你脑子知道吗?要不你现在低头找找智商,免得别人捡回去,拉低整个医院的平均数!”   简默翻了个身,看着一旁神色凝重的楚衡,感到挺抱歉的,女王的刻薄功一出,凡人都要遭殃,何况现在在女王面前矮了N截的王夫。她再看他边上抱胸昂首的女王,又感动得心里发酸。   大数据时代两件大事:曝光和人肉。技术越发达,秘密越公开,人心也越脆弱。所以这年头,朋友很难做。一旦秘密曝光,相比亲情、爱情乃至数据,友情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归根到底,利益磨钝了友谊。其实,友情很简单。正如当初她把卫遥介绍给明霏,两人当场就“卫小遥”和“小霏霏”地叫起来,不是两人自来熟,而是都信任她这个朋友的眼光和人品,所以乐得接受她这个朋友的朋友。   简默笑了笑,叫唤:“明霏……”   然而,最快奔过来的不是明霏,而是正被骂得狗血喷头的人,单单说了六个字,“有没有哪里痛?”   听在耳里,有点古典吉他欲断未断的沉闷味道。   简默的脑袋慢慢一转,想起两人自在一起,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难受地伸手去环他的脖子,告诉他:“你在,不痛。”   压低的身体一僵,最后仍是妥协地倾下身,让颈上的双臂缠得更紧,“饿不饿?”   她还未回答,明霏的声音就响了,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你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我是电灯泡还是照明灯。”   简默也不撒开手,就靠在钟磬的肩上看明霏,快到年底,明霏这个财务经理有多忙,她清楚,于是说道:“霏霏,你先回去吧。”   “我这个娘家人要是走了,受了委屈概不负责。”   明霏也料到自己会变电灯泡,皱眉嘀咕一句,临走前还不忘警告:“把人照顾好,否则到时候别问,你的头去哪儿了。”说罢,还是扯着楚衡走了。   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简默才放开钟磬,让他直起身,见到他眼下的黑青,她不由问:“你一夜没睡?”   钟磬没有应,眼睛里射出的视线笔直,就落在她的脸上,“孩子的事,你早就知道?”   “嗯。你出差前那次之后……见过红,我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孩子已经两个多月,胎位不稳,需要保胎。”简默的嗓音微哑,不知是睡得太久还是心思太沉的缘故,“对了,孩子……ta还好吗?”   和徐向东吃饭那回,明知喝酒有多不合适,她还是喝了。事后到了定检的日子,她想去做检查,被投标的事一耽搁就忘了。这些天早孕反应有缓和的迹象,她也就不管不顾地跑工地,导致昨晚她连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也不晓得。   “他很好,照了B超,医生说可能是男孩。”钟磬的嗓音比她更哑。   “是吗?那妈应该很高兴。”   “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我不想用草率的方式,没想到最后被迫用了最严肃的方式。”简默面无表情地说完,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其中是怜惜是自责,她不想分辨,也觉得没必要逞口舌之争,只说,“我要回家。如果你不方便送我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钟磬一言不发,仅是矮身将她抱了起来。简默将头埋在他的肩上,闭起眼,蹭了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直接发到结局的,可是结局便秘中……所以,还是每天七八千地发吧。   这几章都在矫情,我尽量写得不矫情o(╯□╰)o   ☆、你扑羊来我莞尔   回到家,因为去过医院,简默要先洗澡。擦身体的时候,她想到某个可能,不由一惊,匆匆穿了内衣披了浴巾便跑出卧室。客厅里没有人,好在,厨房的门关着。心里的那杆秤这才放下来,她扶着沙发,让心跳慢慢平复。   厨房门不久便开了,钟磬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喷香的味道,不消简默多分辨,就知道是她钟爱的香菇牛肉粥。   她刚冲完澡,白皙的皮肤被蒸汽熏成粉白色,漂亮的色泽一直从脸上蔓延至脚趾。家里只开了地热,十二月末,室内温度只有十来摄氏度,钟磬的目光由热到冷,前后相差不过几秒,他放下粥,上前抱起她。   简默很容易就感受到他的怒意,认识到自己确实冲动了点,冷静下来也觉得有点糗,“我是以为你……”   “我今天不会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钟磬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今天不走?简默急问:“之后呢?”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被轻放在床上,简默接过钟磬递来的睡衣穿好,趁他去取粥时掏了掏床头的圣诞袜,而后失望地垂下手。   没有,真的没有。好歹参与有奖,给个安慰奖也行呀?   是故钟磬再进房,就看到了一只蛹状物,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耷拉在外头,既可爱又柔弱。他倚在门边,也不做声,仔细地打量她。   瘦了,还瘦了不少。这几年他花了很多心思给她增重,短短一个月,前功尽弃。这一段过后,也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能补回来。   关心则乱,对他而言,她就是最大的变数,无法精确预测与计算。   怀孕三个多月,低烧低血糖……他自问真没这个本事,把她照顾成这样。而今面对这么条破茧无望的虫宝宝,他恐怕会打消让她独自挣扎的念头,亲手替她剥开那层束缚。   不过他更怕,翅膀若是无力,将来她会飞不起来。   良久,钟磬才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近,近乎无声,简默却是感觉得到,忙抬头看他。一看到他穿着家居服,神色温柔地过来,她就有种辛酸苦楚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的委屈。   于是,简默越来越小可怜相,钟磬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见他不动,简默也急了,蠕动着身体就想下床。   “别动,我过去。”洞察她的意图后,钟磬迈了两个大步,到了。   粥被端到房里,势必要在床上吃,简默知道下一步钟磬要做什么,旋即道:“那张小桌子在圣诞袜的下面。我的意思是,挂圣诞袜的床头的下面。”   钟磬看她一眼,绕到右边,压根没瞧那只大红袜子,他面无表情地把桌子抽出来,然后在床上摆好,把粥搁在上头。   简默看他有条不紊地动作,大怒,突然赌气般地“哼”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右手,挖起一大口粥就往嘴里送。她挖的是下面,这碗粥被耽搁得有点久,也只是上面的一层凉,于是,旁边的“小心烫”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就被货真价实地烫着了。   硬生生地挨过那阵刺痛,简默连嘴巴也没张,倒是钟磬急了,坐在床上要她张嘴。她没好气地说:“被气死还有人说你蓄意谋杀,被烫死只有人说我蓄意奇葩。烫死算了!”说罢,又自暴自弃地挖了一大勺要往嘴里送。   “烫死算了?一尸两命?”   钟磬差点失笑,按住简默的手,先以八个字成功秒杀之,而后端起粥,规律地搅动、吹气,直到丝丝热气不再,才重新放好,轻声说:“吃吧。”   简默顿时飙泪,不知多想以琼瑶体无理取闹一回:你是不是看在我肚子里这块肉的份上才对我好?要是没有肚子里这块肉你就不对我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稀罕你因为我肚子里这块肉对我好!我要的是你对我好,而不是因为这块肉对我好!   可到底,她是简默,所以只能用简默式——抹掉眼泪,默默吃粥。她仔细地尝了一口,随即味蕾整个幸福了,软糯的口感,附带有嚼劲的香菇和筋道的牛肉,可见后期他在一勺一勺地耐心搅拌。   这味道,还真是久违。   “还要吗?”喝完粥,看着那只空碗,钟磬问。   简默摇摇头,接过他在她吃最后几口时拿来的热毛巾,还没往脸上招呼,一根拇指便伸至她的眼角,拭去了她眼睫上还蒙着的泪水,准确地说,是一颗泪,用他的手,而非毛巾。   两人在一起有六年多,他们的关系当得起一个“老”字,甚至他们是夫妻,什么亲密都经历过。可他这种说不出名目的动作,仍能轻而易举地带跑她的心跳。   简默用毛巾覆住脸,先为自己的栽跟头默哀一百遍。所以,她的确不敢和小姨一样,咄咄逼人地要求摊牌,还可以提离婚,让对方圆润离开。连精明的母亲大人都说至少姨夫对小姨没有二心,她怎么敢去试探一个她认定有二心而且财务独立的男人?   这叫什么呢?明知这段感情里她太小心,小心到完全赔上了个性,她还是照赔不误,这该叫M体质,典型的犯贱。   那犯贱了还认贱,又叫什么?这问简单,两个贱么,就叫双贱合璧。   她想得入神,末了脸上的毛巾是被钟磬揪下的,见他转身要走,她反射性地扯住他的衣角,那句“别走”却怎么也蹦不出,她抿唇,“你会留在这里?”   钟磬微侧头,“我说过,今天会留下。”   “你上次说晚点回来,结果没回。”   “当时我说晚点,没说当晚回去。”   简默以为自己耳障,把他的话又重新在脑子里过一遍,登时虎躯一震。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他这是在和她抠、字、眼!   深深地吐纳一轮,她中气十足道:“那请问,刚才你说的今天的‘天’,是白天的意思吗?”   “不是。”钟磬抬腕看表,“现在十点三十二分,接下来的十三个小时二十八分,我都会在。”   “我想再确认一下,你话里的时间单位折合为国际通用单位是四万八千四百八十秒?”   刚问完,简默自己都有点愣神,运算好歹凭大脑支配,而能够支配这种不可理喻行为的,只怕是她的潜意识。   可见一朝被蛇咬果真后患无穷,她竟然怕成这样。   对方倒是配合,一个“是”字说得倍麻溜,“你的烧在医院已经退了,再睡会吧。”   简默什么都不想说了。睡就睡吧,就是没了暖床的人,被窝太冷,冷得她的牙齿不自主地打颤。   好在,她现在是孕妇。之前几天忙设计的事,加上见不到人,心事重,一天只能睡六七个小时,现在人回来了,就算心理疲惫,生理照样正常运作。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被一阵熏人欲醉的暖风包裹,有一下从寒带穿到亚热带的迷幻感。最终,热源停在她的小腹,温热的气息亲密无隙,暖了她之后的梦境。   那是她从前看到的一幅画,十六个小字概括之——深秋有意,落叶无声,相执年华,白首不弃。   这回,她终于得以看清并肩的那两人,她踩着深秋碎金般的黄叶走向他,他牵住她的手,一直走啊走,没尽头。   凡路都有尽头,没有尽头的,叫梦。她就做着这样的美梦,但愿长眠不用醒。   无奈长眠是死人,活人大抵是庸人。   简默是在下午醒的,醒来发现天色阴沉,有下雨的趋势,还是床头的圣诞袜提醒她,今天是圣诞节。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久违的安眠,起来时浑身酸软,意外的是整个被窝暖烘烘的。她的体质偏寒,平时也就一双脚的周围有温度,除非……有人陪睡。   随即,这个想法被她毫不留情地抹去。   洗漱完,她打开卧室的门,客厅亮着灯,钟磬正从厨房出来,手里是一盘烤羊排,刚从烤箱出来的新鲜货,还在滋滋作响。   吃货看到,难得没有垂涎三尺,仅是觉着这画面有够熟悉。不久前她翘班的时候,似乎就是如此:客厅一盏灯,两个开门的人,相视傻笑。   还不对,他怎么会傻,傻的恐怕只有她一个。   “橙汁还没榨好,先过来坐下。”钟磬的视线扫过她,见她扶着门在发呆,眼色深不见底。   站在门边的人点点头,慢慢地走出来,然后看到了一桌子的好菜——烤羊排、肉蛋羹、清炒花椰菜、炸薯条、小米粥、水果沙拉,共通点是——这些都是她的最爱。   简默的鼻子一酸。事实上,每年圣诞他都会改换菜色,不过怎么改,受益的都是她的胃。他的用心摆在那,要说他心里没她,她自己都嫌此结论矫情。可这些天他做的事,说明他的心里有其她。   甚至,她在医院就注意过他的手腕,他现在戴着的那只手表,就是情侣对表的男表……   事实不暴露,还好。一旦暴露,她就整个不好了。   “哪里不舒服?”钟磬在她发呆的当头问。简默正在想这个,不假思索地反问:“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我哪里舒服?”   于是,皆默。   她自讨没趣般撇撇嘴,然后踩着几个小碎步坐下,也没顾什么餐桌礼仪,抓起薯条就往嘴里塞,堪比快餐店的美味又让她失了会儿神。钟磬舀了一碗小米粥放在她面前,“吃点主食垫垫肚,薯条油腻,对胃不好。”   看在肚子里另一块肉的份上,她听话地抓起勺子。钟磬看她开动,才转身去厨房榨汁。   简默估算着时间,鼻子酸连带眼眶也酸,一个放任,不晓得是酸是苦的液体便落了下来。她机械地捞,再机械地吃,等粥碗见了底,再抽张餐巾纸,把脸抹干净。   她记得,把眼泪留给不在乎的人,不如省着。   处理好情绪,简默的眼神在桌上溜了一圈,末了拿块羊排,细致地品尝起来。   羊排上有椒盐的味道,尝起来一点也不膻气,味蕾再度爆发出惊喜,简默激动得眼眶微湿,这回却是纯吃货的本能发挥。   在她大快朵颐时,厨房门又开了,两杯黄澄澄的果汁被端出。   钟磬看她一眼,坐在她身边,低嘱,“慢点吃。”   一句话,再度让简默嘴上的动作慢下来,原来在心尖肆虐的西风漂流也陡然变成了墨西哥湾暖流。   几乎每年的圣诞节午餐,他都会和她说上这么一句。之前她总会拿交往和婚后的两极台词作对比,比如交往初期两人吃饭,他的台词一般是“多吃点、你会饿”,而她则是“我是小鸟胃、我饱了”。婚后就成了今时局面,他说“慢点吃、小心噎着”,而她则是“我还要、再一点”。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这是小鸟胃长成老鹰胃,所有女吃货的典型性症候。   不过有一点,简家姑娘尚不知道——面子留给外人看,里子才露给内人看,交往时,钟磬就靠着这项基本战略制定各级战术。这一渐变的过程,也是他最乐见的蜕变。   于是,一个照常答应,继续扑羊,一个照常莞尔,无奈笑视。   一顿饭总体走温馨向,不时的提醒与叮咛都让简默找不出任何两人感情破裂的痕迹,他还是那个钟磬,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他的宠,再暗暗地把自己的心窝子掏给他。   简默戳着盘里的水果,轻声问:“钟磬,你知道职业锚吧?”   “嗯。”   “那你知道心锚吗?”   “嗯。”   觑一眼他淡然的样子,简默陡然失了问下去的勇气,比如她最想问的两个问题——“那你被人种过心锚吗”、“是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心锚,百度百科解释——属于条件反射里面的一种形式,也就是指:“人之内心某一心情与行为某一动作或表情之链接,而产生的条件反射”。   打个比方,比如简默吃钟磬的烤羊排,以后看到羊排,可能会想到今天的这顿。跟深刻程度有关,跟频率有关等等。      ☆、我削你你信不信   时间就这样安静地流淌而过。   吃完饭,外面下起了小雨,两人的手机在吃饭期间就不时震动,钟磬的手机比她的动得更欢,大概有不少客户的邮件。   简默洗干净手,点开没用多久的微信,居然有十几条,五花八门的语言构词,她按照各人的习惯一一回复,有几个微信专业户回得太快,一聊就聊了很久。   其中就有张小玫,小学妹倒不是专业户,主要在向她禀报和徐向东的恩怨纠葛。   铿锵MM:学姐,我貌似要回麓市了。   简默:这么快?   铿锵MM(憨笑):就是他说了点好话,moreover……in addition……finally……就酱。   简默(坏笑):什么好话这么有效?   铿锵MM:就他说(囧)我是第一个让他喝上口服液的人。   简默:口服液?   铿锵MM(尴尬):就是接吻。   这话招的……看来徐向东是被逼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另一头的张小玫见简默没反应,转眼就发了大段话:学姐,还是你觉得他在玩把戏?他招之前就玩了不少把戏,一看就知道是playboy。我记得大学里一个同系学姐说,男人送女人礼物是convention,而不是confession!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太没节操?要不我再拖他几个月?你上次教我的关门捉贼和釜底抽薪两招貌似可以派上用场?他现在一敌三,势孤,围之可歼!   简默笑叹,这个口是心非的姑娘啊,就凭几句好话和几个把戏让你回心转意,又怎么会是它们的功劳。想着那晚徐向东的优异表现,她琢磨几秒,回:你还是收了他吧。战者,以奇胜,围而不歼以造攻其不备之势,打心理战,不战而屈他之兵,善之善者也。   铿锵MM(抠鼻):哦……求白话!   简默(汗):你们在一艘船上,掌舵的人偶尔糊涂,仍和坐船的人是一个目标。所以你不能灭,只能护。何况你坐的是豪华游轮,人多,要迎接的风雨也大,一不小心就会触礁。偶尔趁人不注意,你罚他下海憋个气可以,记得及时拉他上来。否则他有闪失,到最后,被踢下船的是你。当然,前提是你坐定了这艘船。   铿锵MM:我不能当掌舵的?   简默:你帮他的忙就够。豪华游轮不好开,真正要掌舵,力量不够经验不足都可能酿祸。换个角度看,他挑重担,不是因为你弱,而是因为你值得疼。   铿锵MM(大哭):上了贼船……   简默(可怜):豪华游轮都比较坑……   又聊了几分钟,张小玫声明要去约会,对话就此中断。一段婚姻峰回路转,也算这些天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   她继续下拉,拉到最后一条,简默愣了愣,微信来自桑夏,一共十二个字——默默,圣诞快乐,我一月份回国。   回国?之前她和桑夏也在MSN对过话,上个月她上线和表哥夜聊,桑夏都不在。她打过一次招呼,不过桑夏没回。   简默踌躇着该怎么回,想着桑夏回国是下个月的事,也没多问,回了个“圣诞快乐”便罢。   最后是讲求高效的明霏,进的是电话,简默猫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抱枕,“你不是说我受委屈概不负责?”   “再和我矫情,我削你,你信不信?”   蔡晓燕的口头禅霍然出现,简默忍俊不禁,“东北姑娘有礼了。”   “俺们东北那嘎达的说话都贼销魂的了。”明霏又模仿蔡晓燕的口吻说了句,说完自己也笑了。   闹过一阵,简默提起桑夏的事,“下午的时候,桑夏发了我一条微信,你应该也有?”   “嗯,说了回国时间。机票估计都订好了还不说具体的点,显然没有让我们接机的意愿。”   简默多问了句:“他们没事吧?”   “就算有事,你担心有用?”明霏不同于简默,显然没把这层思虑放心上,“我打给你,就想了解一下你家那位的头安得稳不稳。”   “……挺稳的。”   “我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稳?”   “唔,口气是用来闻的,不能听。”   “你、行!那通感成吗?”话未完,那头明霏的声音突然远了,也冷了,“我让你揉的是小腿,你小腿长在肚子下面的?”   简默会晤,眼里闪过笑意,对着那头促狭道:“明霏,小腿不长在肚子上面。”   “简小默,确认一下,你刚才这话向我发的是友尽的信号?”   “至少我可以确认,你刚才向我发的是楚衡耐心告罄的信号。”简默愉快地调戏明霏,等那头再度传来犀利的“嘶”声,才微微一笑,“霏霏,他在呢,在就好。”   明霏没猜到她一下就转了话锋,默然片刻,知道感□□没得多嘴,适时说了句公道话:“默默,你信我,一往而深这类的肉麻词,钟磬绝对是我的启蒙师。”   简默没接,因为她也信,怕的是,不是对她。正要开口,那头传来第二道人声,“一往而深?”之后,通话就被切断了。   简默摘下耳机,直觉楚衡话里有话,不过没多猜。在沙发上窝得太久,她觉得身体有点麻,想站起来舒活舒活筋骨。没想对话结束后,书房位置便传来低沉的男声,先是英语,再有德语,都流利得令人咋舌。   她摸摸胸口,嗯,又在加速。明明心理机构给出研究结果,直言爱情由多巴胺、后叶催产素之类的物质激发,它们作用于一个人身上的量是一定的,故爱情的走向有两条——消失或转化。   可她对他呢?正如刚才他为她拭泪,这种心跳的感觉够微妙,微妙到她不得不承认,它和习惯无关,和亲情无关,唯一的解释是爱情。爱一个人近十年,真的不短,何况逾一半的时间,他成了被她拴在身边的人,传统意义上的得到,不存在不甘的前提。   苦思冥想,简默最终得出个结论,因为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块宝,有太多等待被挖掘的面。   立在窗边在回电话的宝似与她心有灵犀般,正说完最后一句,他转身,就看到了手支在沙发靠上意欲起身的她。简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居然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某种热切。   她小心地站起身,说道:“我想再冲个澡。”   “防滑拖鞋在卧室的浴室门口,记得穿上。”   “好。”   冲完澡躺回床上,简默盯着天花板,之前睡得太饱,现在果然了无睡意。过去两个月的种种在脑子里回放,第一次,她没了捧着爆米花围观的兴致。   两个月不是两天,他和她又都是二十几岁且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当缩头乌龟不能济事。像小学妹一样离家出走,再由徐大少爷上演追妻戏码的剧情,她想也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所以,要怎么走?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简默在其出之前,先拿手密密实实地捂住,她并不想知道。她想不明白的是,是他先告白,也是他提结婚,何以在这段感情里,妥协的总是她?   视线扫到床头一排的遥控器,简默拿了投影仪的遥控放在手里把玩。之前的圣诞节晚上,他们都会选一部影片观看,清一色的纪录片,然而时而的一句交流,已是满足。   正如高处不胜寒,所以,平凡见温暖。   简默想着,随手拿起平板按着评分选了一部电影。他要是在这,肯定会说晚上不能看恐怖片或喜剧片,因为大脑处于兴奋状态不利于睡眠。所以,她选了部恐怖片。   钟磬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进卧室,就看到了投影仪上静止的画面,电闪雷鸣中一个面色苍白双眼血红的小孩站在街头,放在特定的场景与音效里,胆小的人势必要尖叫,停在此处,就显得好笑。再看当事人,抱膝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还在孜孜不倦地研究。   钟磬隐在暗处的唇角弯出了然的弧度。   大学时他听从明霏的主意,带她去看过恐怖片,情侣座,原因无他,指着她投怀送抱而已,于是有幸首次领教她的剽悍——从头到尾的剧情能猜出八分,不时还能给出建设性意见,惹得邻座的男生频频侧目,一场电影下来,旁边那对叫不成也抱不成。   他没觉得丢脸,所以几个月后第二次观影,照样选了恐怖片。没想到那部电影有幕雷雨夜,他察觉她的不对劲,很不小心地多说了几句,最后两人是呈麻花状回校的。   忆及此事,钟磬带着笑意出声,“不是最怕打雷下雨,怎么还看这个?”   猝不及防的音效让简默抖了几抖,她抬眼,见到是他,轻吐一口气,嗫嚅:“这是满灌疗法,我在模拟恐怖环境。”   “你确定要拿这个当胎教?”话落,拿起遥控关了投影仪。   见他又掀被子,简默呆了,“你要在这里睡?”   “你想让我睡客房?”   简默咬牙,豁出去了,猛地放弃被子,双手一攀,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再死死地缠住。钟磬的手就势搁在她的头顶,顺毛,“小心宝宝。”   不知怎地,这四个字让简默想到了宫廷女人最悲催的晋升——母凭子贵。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沐浴液的奶香味和她的同款,清爽又带点甜,诱得她食欲大开,一委屈,张口就咬在他裸/露的肌肉上。   听到轻微的抽气声,以为是咬疼他,简默舍不得,矛盾地松口。一根拇指缓缓移至她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嘀咕:“没咬疼。”他的肉是够硬,不过疼的也是她的牙齿吧?   钟磬的胸腔震动了几下,显示为愉悦情绪,“要不要睡觉?”   “再睡变猪了。”   “聊天?”   “最近忙设计,没看书……我听你说。”   钟磬沉吟片刻,说道:“我在看一本书,叫不如开心。”   “《不如开心》……有这本书吗?”   “有。”手指一寸一寸地挪移,最终挪至她的耳际,轻捏,“书名有两个含义,一是单纯的开心,二是敞开心,试着坦露心迹。”   坦露心迹,四个字让简默眨眼的动作慢下来。心开,其容乃大,所以他是在暗示她提高抗打击能力?   她咕哝,“书名起得挺好。”   “是好,内容也好。”   “很少听你高度赞扬一本书,我想看。”   “下次带过来。”   “……好。”简默闭上眼,“我想睡了。”   钟磬也不勉强,小心地扶着她躺下。   枕着他的臂弯,简默安分地躺了几分钟,忽然翻身,双手捧住钟磬的脸,什么也不做地盯着。   “怎么了?”   她不吱声,突然又问:“钟磬,你知道斐波那契数列吗?”   “嗯。”   “听说有些植物的茎叶花果排布的序数都遵照这个定理,你知道原因吗?”   与她对视数秒,钟磬答:“因为能构成黄金角,黄金角涉及植物对外界物质的最高利用率和自身的最低耗能量,除非在最佳状态下,大部分植物不遵照这个特性。”   简默微微一笑,“是,这其中涉及‘最’字,大多数情况下,外部条件会破坏这个‘最’,即使主观意志如何坚定。”   她重新躺下,把身体一转,背对着身后的人。久久,室内仅有呼吸声徐徐流动,沉甸甸的,压得简默只能张嘴呼吸,滚在舌上的问题也因此逃逸而出。   “钟磬,你爱我吗?”   结果,无人回应,意料之中。   将睡未睡之隙,她听到他说,“你早晚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满灌疗法:一下子呈现最强烈的恐怖、焦虑刺激(冲击)或一下子呈现大量的恐怖、焦虑刺激(满灌、泛滥),以迅速校正病人对恐怖、焦虑刺激的错误认识,并消除由这种刺激引发的习惯性恐怖、焦虑反应。比如,让哆啦a梦和一屋子老鼠待在一起。   继续矫情~~   ☆、不谈和解谈破裂   简默没想到,她早晚会知道的,是一份离婚协议书,送来这份文件的甚至不是钟磬,而是他的小秘孙子琦,以及一名律师。   包厢内,一切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穿着西装带着眼镜的律师不冷不热地道明来意,末了将一份协议书推至她的眼前,“简小姐,这是我根据钟先生的口头叙述拟定的协议书,请你过目。”   简默瞪了文件一分钟,抬眼,“我不记得具体的法律条文,但我知道,《婚姻法》规定在女方怀孕期间,男方不能提出离婚。”   “是的,《婚姻法》第三十四条确实规定女方在怀孕期间、分娩后一年内或终止妊娠后六个月内,男方不得提出离婚,不过女方提出离婚的,或法院认为确有必要受理男方离婚请求的,不在此限。”   “我想我不具备让法院认为有必要受理离婚要求的行为。”   律师继续微笑,“是的。”   于是,潜台词随着这二字浮出水面——他要她提离婚。   Madam!简默骂了人生中第一句脏话。   “简小姐,我想钟先生的意思,您应该明白。其实,您可以先看一下关于财产分割的具体条款。”律师将协议书翻至后头,“只要您答应离婚,可以得到两千万的抚养费、两处房产以及目前价值五百万的股票。另外,钟先生为您成立了一个设计工作室,工作室在麓市的CBD,前期的注册、设备购置及揽才工作也已完备。听说您是设计师,相信能拥有自己的工作室也是您的梦想,另外,钟先生提出会支付工作室三年内的日常开支。只要您现在点头签字,协议书便可生效。”   Madam!这是简默骂的第二句脏话。不消她多想,就知道他花了多大的价钱请到这位不但讲得了礼貌背得了法条玩得了说教还倍有腔调的大律师。   如今的画面,一张桌子,两方人马,也正应了之前徐向东口里的北约华约。   他们归属于两个阵营,他派来谈判的人不谈和解谈破裂,相应的,对表象征铁幕演说,不回信不接电不见人的“三不”方针对应杜鲁门主义的精髓,连她腹中的这枚古巴导弹,一时点燃硝烟,最终仍要止于平静。   华约最后的走向,是解体。   简默低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钻戒,终于开口,“我记得,办理离婚要男女双方一起去民政局。既然如此,麻烦你们转告钟先生,请他当面来和我谈。另外,现在国内的通胀水平太高,对于给付抚养费一项,还有商量的余地。至于工作室这款……”她一顿,在舌头上翻覆的“钟先生”由舌尖滚到舌根,苦味一被衬托,更是苦不堪言。简默轻吸气,以曾经财大高材生的身份高冷地说:“我需要验资报告。还有工作室的日常开支,我想也得和钟先生再协商。”   律师也是精明人,知道她这些要求看似合理清晰,实则句句指向见本人。在行业混迹多年,经验不是白拿的,律师随即笑道:“这三点,我需要去电请示钟先生。”   简默瞥向一旁沉默的秘书,“我想不必了,你身边的孙小姐在我们谈话期间四次目光下视,我想她手里拿的不是录音笔,而是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手机。”   孙子琦始终在充当透明人,没想到矛头会倏然指向自己,更没想到看似一直在走神的简默会注意到她,她神色慌乱地站起身,支吾,“老板娘,这是……老板他……”   跟着她现身的手机如简默所料,显示为正在通话中。   “你不必解释。”简默淡淡接话,同样立直身,剔透的侧脸在灯光下宛然玉琢,玉却是冷玉,“既然他不想和我当面谈,那请你回去告诉他,我怕电话里听不清楚。他的意思是让我留下这个孩子,按我的想法,既然孩子注定不能长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ta的去留,还值得商榷。钟总可能公事缠身,不过事关一条生命,还是希望他能拨冗和我谈一次。”   话落,简默迈步离开。律师下意识地掏出口袋里的方巾往脸上抹,谈判破裂,他不好交差。秘书则拿起手机,忙着道歉:“老板,对不起,我和冯律师也不知道老板娘会这么……厉害。”   那头仅传来两个字,而后电话被挂断,孙子琦持着手机,喃喃,“真傻……”   却不知,说的谁傻。   这头,简默已经出了星巴克。   外头是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无霾无雾,看在眼里的事物都干净得纯粹。冬日的阳光不比夏天,给人的感觉如高原上的氧气,透而稀薄,涤去了燥热感,打在人身上只觉暖意融融。   麓市近年来往大都市发展,结果就不免往大堵市靠近,简默左弯右拐才找到自己的车。她坐入车中,却发现一辆并不醒目的辉腾就在不远处。麓市人大多偏好宝马与奔驰,大众里被谑称为大号萨帕特的辉腾真的不吃香。所以那一瞬,简默只有一个念头——踩下油门,一冲到底。然而那辆车很快走了,她忙去看车牌号,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   一种无力感当头砸来,她觉得自己傻,真傻,傻到直到刚才居然还在做梦。   哪有什么外遇?根本是他制造出的假象,目的不过是告诉她,他要的是离婚的结果,期间若即若离的战术,不就是最巧妙的围而不歼?而设计工作室出现在协议书里,不是他用心,而是单做筹码,表达一下这个婚,他有多想离。   真狠,狠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砸得面目全非。   简默靠在座椅上,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她之所以安心地当起无业游民,一来想在孕期专心养胎,二来便是想重新经营这段婚姻,没想到被一纸离婚协议逼到了死胡同。   脑子里划过乱七八糟的人影,最终画面定格,她往右打了个方向盘。   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门,简默往里一看,家里居然坐着两个人。   “小舅妈。”简默先向客人打了招呼。   “阿默,怎么这个点回来?”苏苒坐在沙发上,看向突然回家的女儿,心里也有丝诧异。   “妈,忘了和你说,我最近有点累,想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前几天辞职了。我记得你的课表,今天应该没课,所以回来看你。”   “就你精。女孩子干设计不容易,休息一段时间也好。”苏苒笑着点头,而后打量着简默的脸色,目光微微一沉,没再说话。   倒是小舅妈郭如惠在边上,斜睨道:“阿默,好像瘦了?阿磬这是公司里出事,在家里也亏待你了?”   简默心里“咯噔”一下,“小舅妈,你说什么?”   郭如惠似惋惜地摇头,“也是你小舅不对,炒房炒股的都问阿磬借钱,听说阿磬的公司最近在上项目,结果你小舅的钱都在楼市被套牢了,现在资金转不开,大概正着急吧。不过听你小舅说阿磬的人脉广,这钱很快能填上。”   简默的脑子有半会的空白,眼前的亮眼首饰和艳红指甲晃动不止,她扶着沙发,想起之前小舅的那个来电,某个念头掠过,他是因为公司的事迁怒她?   只是,可能吗?她对他的事业从未多加干涉,但也知道他经营的是创新企业,一开始就不附和不模仿。这样的公司于创立初期不论在产品、技术的开发方面,还是资金、人才的流动方面,都要承担相当高的风险。公司这么多年走来,不论他这个老板的素质,企业的风险管理怎么都得在档次之上。   况且,用钱维系的感情称得上感情?她有这个想法,等于打了两个人的脸。   “姐,你看知之,先前在外头和乱七八糟的女人混在一起,当时高财还小,我就忍下来了,这几年不是赌就是炒,厂也不管了。这日子,我和他是真过不下去了。”郭如惠没管外甥女是怎么个模样,扭过头去和苏苒说话,眼角泛出湿意。   苏苒面色未动,冷眼看着面前这出独角戏,末了淡声道:“这件事,我会和知之谈谈。”   郭如惠这才盈盈起身,“那事情就托给阿姐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阿默,你也不要难过,阿磬本事大兮。”说罢走去开了门,而后轻手轻脚地关上。   简默麻木地问了一声,“妈,小舅妈又来闹离婚?”这话里,隐着几不可闻的厌恶。   她对人少有明确的喜憎,别人选择怎么活,是别人的事,她管不着。不过一个女人凭着孩子赖上男人,婚后只会花钱,还隔三差五地跑来别人家装小可怜,一旦别人出了事就摆出看好戏的姿态,堪称极品。人贵自知自尊自立,简默有时也想提醒小舅妈一句,别活得这么累,毕竟天才和傻子在人群中都只占少数,别人不拆穿你的把戏,只是不想给你难堪。   简母喝了口茶,嗓音里听不出喜怒,“嗯。这回是真闹,趁着你小舅现在有几个钱,能分到些财产。”   “小舅的厂真不行了?”简默不大愿意相信。她至今记得当初民企风光时,小舅开的大奔,整个麓市不超过二十辆,她坐在里头,别提有多牛气。   时过境迁。钱这东西,谁都想留,可惜少有人留得住。   “情况是不大好。钱难借,招工难,订单也不多。而且你小舅做的外销,一直没把品牌做上去。”苏苒简单地解释,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她抬头看着简默,“阿磬的事是不是真的?”   简默一愣,随即摇头,“我不清楚。”   “怎么瘦了这么多?过来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汗,上一章有两个敏感词。   ☆、何妨平淡是鸳鸯   简默乖乖地在苏苒身边坐下,认为早说不如晚说,索性坦白:“妈,我和钟磬可能要离婚了。”   她以为阿妈会很惊讶,结果一句淡定的“怎么了”充分展现了苏苒身为长辈的阅历和修养。   “在一起七年,大概感觉不对了吧。”简默无精打采地说。   见状,苏苒倒了一杯茶给女儿,说道:“品品。”见简默抿了一口,又问,“怎么样?”   简默的脑子里正在放映默剧,哪里有心情品茶,敷衍道:“好喝。”   “这茶是我今年泡得最次的一壶。”   “……”妈,你哪天不否认我是你亲生女儿心情就不爽快是吧?   见女儿瞪来,苏苒莞尔,“最好的水+最好的茶叶+最好的手艺≠最好的茶。茶壶中百味冲撞,好茶能否成就,也看茶与人的磨合。而茶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对茶的体悟就成了关键。”   简默低头想了片刻,悟出这话是对着她说的,“妈,你的意思是我对感情也需要体悟?”   “是。谈感情与泡茶比,好在有两个活人,可以沟通。也坏在有两个活人,因为人心多变,另外一点坏处,是人会忽略感情本身。”   苏苒放下茶杯,坐直了身,神情终于严肃起来,“阿默,我这一辈,很少谈感情。就说我和你爸,结婚前就见过三面,我看他不抽烟不喝酒,人也憨实,就嫁了。婚后三年,我和你爸聚少离多,连我生你那会,他人还在广市。可二十几年,我们也走过来了,我知道你爸吃饭喜欢就着汤,他也知道晚上在床头给我放半杯水。既然是一起过日子,中间哪能没有磕碰?我看你们这一辈,性子就太浮躁。要自由恋爱,偶尔使个小性就一哭二闹。你学经济的,怎么也不清楚感情不是高档耐用品,但也不是生活必需品?”   简默红着眼,挤出一句,“妈,我是哭,没和他闹。”   苏苒失笑,“好,没闹,就我家的女宝最乖。”   简默一直没听过父母间的感情故事,挺有兴趣,催促着母亲继续往下说,“妈,你再说点你和爸的事。”   “我和你爸之间,哪有那么多的事。一直平淡着过,两个人不知不觉就白了头。”   不知不觉白了头,还是两个人……简默皱了皱鼻子。   新陈代谢不能逆,正常人都要白头。一旦白了头,再厉害的人也会力不从心,怕孤单,怕成为麻烦。假若身侧就有那么个陪你白头的人,或牵着你的手赏玩熟悉的风景,或与你并肩游历外头的世界,更多的时候,陪你坐着摇椅天南海北地聊,一直,聊到老。   如此这般,何妨平淡是鸳鸯。   难怪老人都说,年少夫妻老来伴。   简默由此想起现在的那个“夫”,又想也许他成不了她的那个“伴”,突然觉得难受,按东北姑娘蔡晓燕的话便是,心尖上生疼生疼的。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苏苒抚着女儿的头发,口吻温柔。   简默感受到那股柔软的力道,想起某人给她吹头时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心里更酸,生硬地转了话题,“妈,可我听爸说你年轻的时候像朵白玉兰,气质顶优雅,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他还说,对你是一见钟情。”   毕竟是与女儿谈论感情/事,苏苒略不自然地问:“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自然是因为简默问过。   简家一直是大事简母做主,小事简母做主,没事还是简母做主。看简父在家的地位着实低,简默有一回便问起缘由。没想到答她的时候,阿爸红了一把老脸,连语气竟也是虔诚的,“阿默,阿爸这辈子没多大出息,做过最出息的事,就是娶到你妈。娶到了,就想一直宝贝到老。你别笑阿爸啊。”   她当时才十几岁,哪里懂什么感情,懵懵懂懂地点个头,答应不笑。到后来她暗恋、明恋一路恋过,偶尔想起这番话,才意识到,这几句情话真美。   她试过把父亲的话翻译成流行语。   最傲气的版本——这是我女神,也是我女人!   最深情的版本——这是我女神,本diao丝逆袭到的宝,必须宝贝到老。   简默把脑袋挪到母亲的肩上,既然答应保守秘密,固然要继续转换焦点,“妈,那你呢?我听小姨说你当年是村里一枝花,还是那旮旯兜里第一个大学生,嫁给爸就算不是插在牛粪上,也算扎进了稻草堆里。”   “你小姨言过其实,你也相信?”   简默很不给面子地点头,因为她看过亲爹娘的结婚照。简父虽然个高清瘦且有一个挺鼻,但照小姨的话说,在当年围绕鲜花的众草中至多是狗尾巴草。   苏苒半晌没回答,但瞥见女儿灿亮的眼睛,最后还是坦白:“你爸为人正直,能体贴人。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他借了辆自行车带我去县城,那时候是夏天,他怕我晒着,事先就备了一顶草帽。路上我和他都不大说话,他就先认是自己嘴拙。在县城看到有趣的玩意,第一个想的是买下送给你大伯。”   “所以,就见了第二次面?”   “嗯。你爸虽然长相不出色,但面貌干净,举止斯文,而且……”   简默迅速抢答:“厨艺还很好?”   “你又知道了?”   简默嘿嘿笑,决定不告诉亲娘,其实她亲爹还有一特点:感情/事上好高骛远。所以当年早盯梢上了村里最好的那枝花,且成功掐了数朵准备跨花种交/配的桃花。   “当初你把阿磬带来,相貌才干方面,阿磬确实拔尖,但我不看重,我之所以同意你们的婚事,一来阿磬稳重,二来看他体贴。”在简默还在拨弄小九九之时,简母猛然把话一转,“阿默,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错。”   这份语重心长,让简默红了眼眶。   是,不会错,怎么会错?   就像当初高考后择校,依她的分数,要进国内的最高学府大致没问题,结果阿妈一锤定音,划了离家最近的浦市。她为此闹了一个多月的别扭,后来去了学校,不到一周,认房认床认枕头的她就开始掏心挠肺地想家,为此主动打去电话一诉衷肠,结果隔天就被通知已经寄去一大包的鸭舌。没想到的是快递出了问题,寄了四天才到。等她打开盒子才发现,不但有鸭舌,还有梅干菜肉和她最爱的橙子,可惜全坏了。于是,她瞒着阿妈各尝了一些,然后甜蜜又酸涩地拉了一天肚子。   事实上简默是在厕所懂事的:她心气高,想出去见识新世界,但恋家,且在花钱方面死抠,所以她不适合直线穿越长江黄河一路向北。   她也想不通当初自己怎么会怀疑又凭什么怀疑,我们固然没有满分的父母,却拥有父母满分的爱,这是真理。   所以现在最着急也最难受的,不会是她。   简默心里一揪,顺带发现自己最近的泪点果然低得破纪录,她眨了眨眼,想眨掉煽情和矫情,可还是把话题引歪,“妈,你好像老了。”   “是老了,都半百的人了。”   “不过,气色好气质好气场有增无减。”   苏苒斜睨,“说得这么好听,有什么目的?”   简默正色,“谨以此向简则同志及广大苏苒爱好者的目光致敬。”   “这么大了,就知道调皮。”   说完,母女俩都笑了,笑完再静静地坐着,末了苏苒说道:“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不懂。不过,阿默,我活了半辈子,晓得有些道理光懂不够,还需要大彻大悟。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最要紧的话是什么?”   “不要轻易论断人,免得自己被论断。”简默答得很快。   苏苒点头,笑容是怜爱的、温柔的,“无论这件事的因果如何,记得先思己过。上回你小姨和你小姨夫闹,我也说过,婚姻是双方的事,孤掌难鸣。同样,出了问题,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错处。”   简默玩味地想了半会,缓缓抬起头。   一个人的脸不好太出色。因为再出色的脸也只能惊艳一时,等年齿增长,容颜哪怕稍有黯淡,也会被人捕捉到痕迹。   所以,美丽首先是耐看,其次才是好看。   她陡然觉着无比幸运,有这么个好看还耐看的母亲。   到饭点,简默的面前摆了一桌子菜,她吃得不亦乐乎,惹得注意养生的简父频频提醒“吃慢点”。大冬天的,她觉得从头暖到脚。   饭后,简父简母照例要去散步,简默不当电灯泡,推说不去,她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两只亲密的人影。   晚霞中,她开了手机的照相机,让交握的两只手定格在瞬间。   一双手,一对人,一辈子,一生情。   简默给照片建了一个相簿,想来想去还是用了那个听说一直被误用却也是最好的主题。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轻易论断人,免得自己被论断,改编自《圣经》。   文平淡,但希望能引人思考。      ☆、两条不平行的线   接到婆婆舒予蓝的电话是简默在娘家住过五天后的傍晚。这也是自钟磬向她提出离婚起,舒予蓝打给她的第一个电话,风格依旧简练,唯有声音不同以往。   “小默,我做了饭,过来陪我吃顿饭吧。”   婆婆的话永远忤逆不得,即使离婚正在进行时,简默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的。妈,辛苦您了。”   “那就这样,路上小心。”   “我知道,谢谢妈。”   电话很快被挂断,简默苦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到了钟家,钟父不在,他自然也不在。舒予蓝立在门边,冲她微笑,“小默,来了。”   “妈。”   “你爸去讨论课题,今晚就我们两个吃饭。”   简默想问一句“他呢”,忍住没让自己开口。桌上一共五个菜,连同汤有三个她爱吃。简默吃着吃着,吃出了某种熟悉的味道,她先对自己说句不可能,无奈孕妇都比较情绪化,眼眶还是不受控地干涩起来。   可以说,这是她和婆婆吃过最和谐的一顿饭。初见的几个月,见面不多,由于是待嫁丑媳妇,拘谨是一定的,之后就是长达三年的冷战时期,现在非但危机解除,政策也大转变,简默忖着,这顿应该是最后的晚餐。   “小默,你过来,我和你说说话。”饭后,舒予蓝没有收拾餐具,还向简默招手,要她坐在自己身边。   简默继续做乖媳妇。   “这几年,委屈你看我的脸色。”等她坐下,舒予蓝轻拍儿媳的手,以一种异常亲切的方式。   简默断不敢这么以为,也深谙长辈是拿来宠的,她连忙摇头,“妈,一直都是我不懂事。”   舒予蓝微微一笑,“说出来,你大概也不相信,其实说到你和莳桦,我更属意你。”   许是看到简默眸中的诧异与不安,舒予蓝亲切地环住她,给予安抚,“我们这辈都看面相,初见你那会,我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安静乖巧地坐在那儿,鼻梁秀气,人中清晰,尤其眼神还干净,一张脸说不出的周正婉约,心里着实欢喜。相处一顿饭的工夫,看得出你个性好,小心思不多,除了冷淡些,是真把阿磬放心里了。说实话,我给你的印象分是满分。”   满分?简默眼里的诧色更浓,随即想到,好话越中听,转折越伤心,她认定下面的话,会让她不是滋味。   事实证明,她的灵感来对了地方。   “只是后来,我看阿磬太喜欢你,处处护你疼你,我也是吃味了。”   舒予蓝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喜怒不爱形于色的脸上首次流露出遗憾,“阿磬这孩子小时候跟着保姆,大了就寄宿在学校,我和你爸不常在他身边,他又聪明会藏,大小事情不爱过问我们,都放在心里。等我发现,也过了挽回的年龄。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未见他对谁亲热过,直到他找到你。”   “妈,钟磬是不善言辞。我看得出来,他很爱您。”   “总也比不过他对你的爱重。”舒予蓝摇摇头,“你和阿磬一届,应该知道他是你们那届省里的理科状元。当时北大清华的人都上门要他,但他都推了,他说报浦市的财大。后来是你爸不同意,两人拗过一阵,最后阿磬妥协,填了D大的经管系,答应双修中文。”   一番话威力太大,实则简默听到财大就已经半傻,她清楚舒予蓝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妈,你的意思……”   “你猜什么,就是什么。”   “我怕猜得不对。”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不要和我装糊涂……其实你们买房时,我也和阿磬吵过一架,他说搬出去是不想你看我的脸色。我一直晓得不是你的主意,但心里给气得厉害,一个儿子又被你拐跑,骂不得他,只能摆冷脸给你看。”   简默木木地点个头表示理解,庆幸于自己没再傻得咕哝一句“原来是这样”。她想过母子俩的感情是因她再生罅隙,但绝想不到是他以爱之名。   最让她不解的是,婆婆今天的一切举动皆指向异常,应该已经知道她和钟磬正在离婚倒计时,这些话如果凭她去想去信,后果不是其乐见的吧?还是,婆婆知道她肚子里有货?   “小默,阿磬公司的事,你知道吗?”这个问句堪堪拉回简默游离的思绪,搁在她肩上的手也在同时刻被收回,如同收回某种优待。   “知道一点。简默答,她打电话问过小舅,借钱的事是真的,他公司的事却是被小舅妈夸大了。现在婆婆特意提及,莫非真出了什么大问题?   “说实话,阿磬从小会打算,一步半步的都走得很稳,也一直是钟家的骄傲。我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跟炒房团搅在一起,还把公司弄出这么个危机。是遇上你,他才丢了原则,这点,我瞧不上。”微顿,“小默,我晓得在感情里,予或受只要两厢情愿,不论对错;但一个打一个挨的感情不能维持一辈子。你……是个好孩子,不如放过他吧?”   难怪,原来这才是今晚谈话的目的。   简默一直低着头,脚下的大理石瓷砖有着繁复的纹路,其中就有两条并不平行的纹饰,在短暂的相交后再度岔开,各自延伸,各自精彩。   她仿佛看到了交错纵横的生命轨道:他们相遇、分开,再遇时,她的身边有他,他的身边有她。不加双引号的第三人称,意味着这个ta具有替代性,不是特定称谓。   放过他?那谁来放过她?   没有试图掩饰发红的眼眶,简默抬头,说:“妈,我想,世界上爱着的人都有个共性——修成正果前,期待来日方长;修成正果后,盼望地久天长。”   “这辈子,我只爱一个人,只结一次婚。”   空旷的房子终归于沉沉的阒静。   舒予蓝在紫檀椅上端坐良久,因为腰椎不好,起身时腰间传来一股刺痛。   室内的灯光太亮,而阳台的灯自买来之日就在打瞌睡,很容易被节能灯的光芒遮掩。   两个身形相近的男人各执一盅,正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品茶。这个时节难有好茶,用的水也是家里的自来水,泡出来的茶滋味不免失了几分味道。   不过,青嫩的茶叶在茶盏中沉浮有序,相比天上稀朗的星星就可爱得多。   拂开茶面上的嫩叶,钟实啜了一口茶,哂道:“你夸大公司的事还间接让你妈知道,却瞒着我闺女怀孕的消息,就料到你妈会助你一臂之力吧?”   “大概。”回答这话的,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钟磬,他低着头,在观茶色。   “这里头似乎有我的功劳?”   “闹了这么多年别扭,您适当管管吧。”   “是你媳妇被说得心里不爽快,连带着你心里也不爽快吧?”   正巧,楼下传来发动引擎的声音,钟磬弯唇提醒:“爸,她也是您的儿媳妇。”   “唔……似乎目前是,而已。”作为中文系教授,钟父固然是断句的好手。   对面果真无语,让人以为他是被戳中了泪点,只是月光太好,以至于被光线罩得更见深邃的黑瞳里有化冻后的笑意,无所遁形。   钟实睨一眼儿子,用脚趾想都知道他在暗爽什么,幸灾乐祸地甩过去一句话,“公司的事,应该没那么严重吧?不需要我拿养老金去救济?”   钟磬慢悠悠地反问过去:“爸,你确定你的养老金还拿得到?”   这句话,毒得就不只一点两点。   谁知钟实一点不生气,乐呵呵道:“你小子舌头怎么长的?黑我可以,别黑这片我爱得深沉的土地。”   钟磬朝对面扫了一眼,懒得搭腔,见状,钟父啜了口茶,眉开眼笑地继续调侃,“难得看到你着急上火的样子,有趣,着实有趣。”他这儿子,小时冰山,大了面瘫,难得着急,作为慈父,自然乐见其成。   钟磬则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妈在洗澡,我先走了。”   “哦,这么急?怎么刚才做菜的时候恁地是气定神闲?不过我闺女现在是两个人,是得好生护着。我琢麽着,日后她总要知道你的劣迹,你现在要是表现不好,到时候家暴或家法都大有可为啊。”   钟磬停步侧首,向着为老不尊的父亲道:“爸,听说沈阿姨年底回国,我让妈去个电话,让她来家里吃顿年夜饭?”   “呵呵呵……”钟父顿呈憨笑状。   解决完这一个,钟磬进了客厅,略略停了几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宠爱的最高境界   从钟家回来将近九点,简默满脸的心事,正在厨房的简则听到动静,再一瞧女儿的样子,招招手,“阿默,你过来,阿爸和你说点事。”   就算没多少心情,父母呼应勿缓,简默还是快步过去。   简父弯着腰正拖地,这幅画面,简默几乎从小看到大。厨房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所以流理台要擦、油烟机要洗、餐具要消毒、垃圾还要每天倒。而这些事,一直都是阿爸的工作。   之前她没觉得不对劲,现在站在门口猛然意识到,不问有股如鲠在喉的难过,所以她问了,“爸,为什么这些事,你都不让妈做?”   “你说拖地?你妈的手生得漂亮,拿书执棋可以,干活不行。”简父答得快,语气理所当然。   简默问得也就挺当然,“爸,你这么迁就妈,妈知道吗?”   “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简父露出微笑,眼里噙着简默见惯的温柔,“再说男人做点重活累活,应该的,也不是迁就。”   也对,不是迁就,而是单纯的宠,由此可以得出宠的最高境界——施宠的不自知,受宠的以为习惯,各自相安无事。   简默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召唤进来的,于是瞅着阿爸,等着他发话。简则见她是在等自己的意思,问道:“阿默,我听你妈说,你和阿磬在闹离婚?”   简默懵了一下,郁闷地点头。   “听说是阿磬提的离婚?”简默更郁闷地点头。   “那你想离吗?”简默郁闷至极地摇头。   “如果是这样,”简父一顿,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张卡递给简默,“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闹到这地步,有些事,我想先让你知道。”   “工商的储蓄卡?”她接过,不明所以。   “这张卡是阿磬给我们家的聘金。”   “聘金?”   简则读出女儿脸上浓重的疑惑,强调:“阿默,你听仔细,聘金是阿磬给的,不是钟家。”   “这有区别吗?”简默不解地问。   “如果这里面是一万,那就没有区别。”   “爸,你的意思是里面有……一百万?”她已经尽量把数字想大,没想到下一秒听到阿爸说,“再加个零。”   一、千、万?简默差点没因为这个多加的零把手里的卡瞪穿,她再看看老爹,没有分毫“是一千万津巴布韦币”的意思。如果是聘金,那就得追溯到三四年前,那时候不比现在,通胀没那么厉害,可即使放到现在,一千万对于多数人而言,还是天文数字。   钟磬哪来的这笔巨款?   简则让拖把倚在墙边,边洗手边说:“去沙发上坐着,我泡壶橄榄茶,再和你细说。”   简默震惊得思考力全飞,乖乖地去坐下,等一壶热烟袅袅的橄榄茶被放在面前,掌在手里的卡也被她抠得差不多了。   简则倒了两杯茶,轻语:“别抠了,卡不见得比你的指甲干净。”   “哦。”简默不抠了,改弹。   真是。简则失笑,他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心里有事不是草上飞就是乱涂乱画还爱乱抠。坐在沙发上,简父开门见山地掷出第一枚重弹,“阿默,其实我和阿磬第一次见面是你初二的时候。”   “哦……啊?”   “所以之前你让我们两个在小区巧遇,演戏的不止你一个。”   简默回忆着当时的情况,顿时汗流三千丈。在她眼里,老爹不算精明也没有发言权,老娘才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那时候她压根就没观察过老爹的反应。本以为挑了个正确的时间回家,正好遇到外出散步的爸妈,见到未来女婿替她拖着行李箱还亲密地骚扰她头发算个完美计划,居然只是闹了个大笑话?   简默磕磕巴巴地问:“爸,你怎么认识钟磬的?”   “你初二打篮球的事,还记得吗?”见她点头,简则继续往下说,“有一回我部门有饭局,回来的时候你妈说你先去二小的操场练习,后来我过去找你,看到一名男生站在铁栅栏外,瞧的是你。那是第一次,之后,我留了个心眼,发现但凡你打篮球,那名男生都在场外看着,站的也是同一地点。”   “爸,你的意思,那是钟磬?”   “别问傻问题。”   简父喝口茶,斯文的脸一如既往的斯文,简默认为应该是自己看东西的方式出了问题,否则她怎么会在老爹的脸上看到大大的“腹黑”二字。转念一想,能追到眼高于顶的苏苒女士之辈,这段数怎么也得是文武兼备型。   她定定神,与韬光养晦多年的高手过招,不敢表现得太没用,“那之后呢?”   “你初三,一回你说要参加竞赛培训,回来晚了,我去车站接你,结果又见到了他,跟了你一路,直到你到家。”   “爸,你等等先。”   简默虚弱地打断简父的陈述,大脑已经自动将今晚婆婆和老爹的讯息加总,并鉴定程度为复杂。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梳理逻辑,她表示此处有玄机,“爸,车站到我们家要经过好几条直巷,我迟钝是可能,钟磬背后都长眼,不可能没发现你。而且之前钟磬在场边看,你没有任何行动?”   她可没忘,家里这位也有恋女情节,只不过不像卫爸爸已入膏肓。   “不错,知道抓漏洞了。”简父微微一笑,有赞赏的意味,“大概见了他有十几次,我和他谈过。他表示喜欢你,我说你那个年纪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早恋,希望他不要打扰你。他倒是听话,跟了你两年多都没让你发现。”   “爸,你再等一下。”   这回,简父没有如女儿的愿,“不必等。阿默,我今天要和你说什么,你很清楚。你妈从小教你深沉是第一等资质,磊落是第二等,聪明才识是第三等。你现在就算捋顺经过,藏不住错愕又显不出豁达,还是第三等资质。”   “爸……”简默目瞪口呆,刚才这番话的效果已经不是让她产生被高智商人群包围的感觉,根本是被集体围攻啊。   简父不理会,径自说:“后来你高一,钟家要搬,他找我表过态。我觉得这孩子实诚,就提了一个要求。”   简默停住弹卡的动作,盯了一会卡,明白了,隐隐有受伤的感觉,“爸,你的条件就是这张卡?”   “是。那年你小姨的服装店营收好,给你妈的分红就有三十万,加上以前的积蓄,我们家有百来万的财产。”   “什么意思?”一百万和一千万有关联吗?   “阿默,”简父的声音稍沉,“你一直是我和你妈手心的宝,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拿吃穿来说,阿爸不敢说给了你最好的,但也尽了最大的能力。在挑女婿的事上,你妈看人品,阿爸是俗人,看的就是他口袋丰不丰,至少他得能让你过上我和你妈能给你的生活。两夫妻过日子毕竟和你们年轻一辈谈恋爱不一样,先考虑的是有没有柴米油盐,如果没有,琴棋书画都得先放放。你明白吗?”   简默没想到阿爸的话会陡然转到这个层面,看了看人,点点头,又低下头,不语。   简则看出她的低落,橄榄茶喝得也不似先前有滋味。他叹口气,心底也有点后悔,“其实,我一开始向阿磬要的是一百万,没想到,那孩子最后给了我一千万。一倍的条件,十倍的交付,原因是好猜的,让我看到他的真心。阿默,你要想想,阿磬花了这么大价钱就为了买断你的后半辈子,加上之前投入的时间精力,你们学会计的不是总谈成本?那阿磬付出的成本,不是用钱能交换的。所以,你妈告诉我是阿磬提的离婚,我不大信。”   “事情是真的,他找了律师。”   “是真的也不要紧。当初即使阿磬没几个子,你要是真喜欢他,我也会同意;现在阿爸还是这个态度,其他人都不重要,我女儿好就行。就算离婚,阿爸阿妈也能养你一辈子,不怕丢脸。阿默,你明白吗?”   简默重重地“嗯”了声,明白到心脏收缩。   小时候她和爸亲,不只是传说中的恋父情结作用,还因为她淘气,护她在身后的总是爸。后来长大了些,她发现妈的立场就是爸的立场,于是没节操地叛变,大事小事就爱找妈,因为妈说了算。   她似乎忘了,另一个人依旧在为她护航,孜孜不倦,默默的确无闻。   “爸。”简默挪挪屁股,然后一头扎进坐在单人沙发上老爹的怀里,说了声“谢谢”。   简父一拍女儿的头,“今天怎么老说傻话?”   随着这个动作,一股肥皂的香味扑鼻。简默以前就觉着奇怪,自己在学校洗衣服也用肥皂,怎么就没这么香过,后来她晓得了,这是家的味道,无可比拟。   家啊,就像小学妹背井离乡,要回去了,收容她的总是那么个家;见或不见,它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想及此,简默手里的劲更大了。   简则感受到,低声问:“阿默,你怪不怪我?”   简默摇头,坚定地说:“不会。”   正如上次她和小玫聊天随口诌的豪华游轮一说,衬的正是这个主题。   爱情不可以明码标价,但婚姻未必不可以。前者,相爱双方互买互卖,立场相对;而后者,一条船上的两个人,若不考虑天气、航向、水势等现实因素,船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触礁沉没。   阿爸为她做的,便是先排除现实因素,再考虑这条船上的人同不同心,因为人心最难测。这对于开了一辈子船的人来说,几乎是本能反应。   良久,简默还赖在父亲的肩上不肯抬头,被赖的简则摸了摸她的头,提醒:“你妈的课快备好了,我该给她做柠檬水了。”   “唔。”抬头,看到老爹衣服上一大片的新鲜水渍,简默讪然地笑笑,迅速抹了把眼泪,然后退回原位继续喝茶。   厨房很快闪现一条忙而不乱的身影,简默转移视线,扫向书房门口的偷窥者。   父女俩说了这么久的话,必定要惊动百平方米空间里的第三人。她不知道这第三个人听到了多少,至少两道专注的目光是货真价实的。   四目相触,老的平静,少的安静。   简默忍不住问:“妈,爸这么宠你,你知道吗?”   “知道,也不知道。”   阿妈很少说模棱两可的话,简默表示不解,以眼神示意其解答。苏苒走至她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才不紧不慢地说:“人倾向于做利己的事,别人的好处给过一次两次,你铭感于心,给得多了,就会以为理所应当。阿默,我还是那句话,偶尔沉潜静思,想想别人的好处。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各自琢磨明白,这条路才走得远。”   “妈,那你有没有想过,爸千依百顺地对你好就是让你离不开他,这是最高明的手法。”   “想过。”苏苒啜了口茶,微抬的下颏曲线漂亮而优雅,“但是对我而言,并没有吃亏的地方。”   简默往厨房觑了一眼,又压低嗓音问:“你不怕爸搞小动作?”   “不会。你爸的人品,我信得过。”   这话状似讽刺,简默勉强憋出一句:“那如果爸给你一张离婚协议书?”   闻言,苏苒动作轻柔地放下杯子,唇边单单逸出两个字:“他敢!”   还真是,霸气爆棚啊。   好吧,简默承认自己找错了对照组,两组的非同质条件太多,尤其他爹藏山匿水这么多年,女强男弱的现实还是在的。这心锚能成功地种下去,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不过被种的人太傲娇,以至于产生欲迎还拒的假象。   “我让你爸做了玉米牛肉羹,要不要现在吃?”在她检讨之际,苏苒说。   简默一惊,她貌似瞥到阿妈说话时往她的肚子上掠了一眼。和钟磬的关系目前一塌糊涂导致她对怀孕的事讳莫如深,而且才三个月的孕期,冬天穿得也厚,她的肚子并不明显。可照她家这两位的精明程度,莫非早就知道?   她想了想这几天以鱼肉居多的餐桌,试探道:“妈,我们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吧?”   “去卫生间拿手比比脸,瘦得巴掌大都没了。过年的时候你叔叔一家要回来,鹅蛋脸瘦成鹌鹑蛋怎么见人?”苏苒的口吻颇为严厉,训完才缓下脸色,“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神补。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冷落了这几年可以拾起来了,早上也别赖床,起来和我下两局棋。另外,我让你爸做的都是好消化的东西,尤其是早上的鸽蛋,多少吃点。”   简默听在耳里,立马想嚷一句:妈,我现在是孕妇,情绪不稳定,你别说这些让我飙泪的话,成不成?到口的,又成了单音节的“嗯”字。   苏苒趁女儿低着头发呆时,自如地睨着那个还看不出内容的肚子,嘴角端庄的20°弧线扬成了45°。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设定在11年or12年。   ☆、都是地球惹的祸   沉潜静思。   三天来,简默都在做这件事。她搁下笔,瞅着书桌上的宣纸,曹操的《短歌行》其一才完成三分之一,正写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她停笔,正是为了这个“君”字。   恰是中午时分,从学校下班回来的苏苒来书房检查女儿神补的情况,看到这半帖字,摇头,“一首述志的诗,你用来述思?”   “妈,你回来了……”眼见心思被看穿,简默有点糗,弱弱地辩驳一句,“曹公思才,也算述思。”   “换帖字吧。”   “为什么?”   “怕曹公会哭。”   “……”简默打量着自己的字,所谓字如其人,再具体一点,便是字彰其心,客观来说,现在她的字可用二字概括——浮躁。她的风格一向往扎实上靠,铁笔银钩不敢说,但一手行楷写得还算上手。   这字……好吧,说多了都是泪。   谁叫她一直在想事,想多了,还归总,归总了才发现,她想的都是某人的好。   比如她懒,所以她手脚指甲的修剪工作一直是他包办;她体质偏寒,所以冬天暖床的人总是他;她睡相好但规矩多,所以他的手臂成了她的移动靠枕;她有事没事就被“亲戚”一顿折腾,所以他在生理方面的知识比百科全书还权威。   这些小细节放在恋爱期,扯上晕轮效应,早被双方无意识地放大;婚后,大江涌流成细水长流,浩荡声势不再,再小的细节都可能成为证据,相爱的证据。   所以最后,新的纠结点来了——他为什么提离婚?   纠结到下午,被苏苒拉走,“妈,要去哪?”   “你小姨一个月前刚开了一家店,我带你去逛逛。”   买衣服?简默半点没兴趣,奈何母命不可违。   半个小时后,母女俩在市里一家装潢精致的服装店。因为是工作日下午三点,店里的人不多。苏槿正好在,看到外甥女的脸后不禁皱眉,“阿默,最近有吃饭吗?脸都小一圈了。”   简默估摸着阿妈还没把她和钟磬闹婚变的事告诉小姨,转移焦点,“小姨,你的脸都小两圈了,是没吃饭?”   她本着好意问,未成想苏槿的脸色旋即由阴转雨,再观察得仔细些,可能还是场雷阵雨。简默想起一个月前曾向阿妈问起过小姨的情况,当时阿妈的回答是“还在闹”。   这么看来,闹闹不健康。   她正想悄声问上几句,不巧,店里来了一名顾客,顿时吸引了苏槿所有的注意,顾客见到苏槿,同样大惊失色,迅速转身往外。   苏槿冷笑,上前拦住她,唇角的职业微笑无懈可击,“柳小姐,别赶着走啊。现在我们这一行,做衣服的产能过剩,卖衣服的库存过剩,店里这些皮草就指着你们这些挎LV穿Chanel财产过剩的来消化啊。”   简默看出另一人的尴尬,思索片刻,大致明白了状况,上前打圆场,“之之,你也来买衣服?”   一句废话,也是想告诉苏槿,这是你外甥女认识的人,还请别太为难。苏槿到底给外甥女面子,在店里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没再为难人。   “简默,我有事,先走了。”顾客也即是柳之之神色慌乱地说完,不及离开,挎包里的手机响了,其脚步忽然顿住,来电也在下一秒被接起,“我在那条街顶路新开的店……”开头的话很正常,小女人嗓音娇软,到后来,正常的音调渐渐染上委屈,听在有心人耳里,不啻挑衅。   苏槿眼风一扫,店里还有顾客在还价,她做主应了价,对着几名店员说道:“下午放假,你们几个都回去休息吧。薪水照付。”   店员便陆续走了,剩下四个人,包括终于打完电话还没走的柳之之。   苏槿先声夺人:“你不必走,打电话给厉益贤,告诉他还是个公的就滚过来把话摊开,要是他不来,可以,等着吃官司。玩了这么多天的捉迷藏,我累了。”   柳之之似乎要的就是这句话,迅速照做。   直到这时,苏苒才走至苏槿身边,低声说了句:“忘了医生怎么说?不要动气。”闻言,后者下意识地碰了碰小腹,不语。   柳之之在门口,固然听不到看不到,简默在两人边上,则听得清看得明,她把眼神往小姨的肚子上挪,再打量小姨脚上的那双平底鞋,随即微瞠眼。   正如她的肚子看不出来,小姨本身是玉环型的,穿得多加上脸掉肉,看不出来更正常。这……是怀上的节奏吗?   简默以眼神示意苏苒,后者神色略凝重地点点头,她想了想,把视线转至另一个肚子上,瞬间凌乱。小姨说要把话摊开,意即小姨夫还不知道此消息,若是他知道了,会怎样?   几分钟后,男主角也到了。   苏槿没有给面子的意思,劈头说道:“当着她的面,你现在跟我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一下?”   厉益贤在老婆面前,什么钻石男的形象都抛了,走近几步,小狗状地讨饶,“我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   “不说这个?我猜你也是这么安抚你的宝贝的吧?”苏槿嘴角微挑,绷紧的线条说明这是个讥讽的笑,“厉益贤,你的拖延症这时候发作,对谁都不好。我也乏了,我们就这样吧。”   “老婆……”   厉益贤脸色发白,他尚在叫唤,却被人拉住,柳之之不知何时已走至他身边,挽着他,依旧在撒娇,“老公,你明明答应我等宝宝出生,我们就结婚的。”   一声“老公”不对“老婆”,非但让厉益贤脸色更白,连苏槿都忍不住变色。   “老公”二字,对于90或00后,其实就是个名词,大多数情况下,也非专有特定的,只是搁给70后的拿捏,它还是个意义非凡的称呼。   厉益贤晓得其中的利害,不假思索地挥开柳之之的手,犹如甩苍蝇般的动作,柳之之因为外出,穿的是微跟,一时重心不稳,“啊”地尖叫了一声,往后踉跄。孕妇断然不能有闪失,简默几个跨步上前扶稳她。   柳之之惊魂甫定,难以置信地瞪向厉益贤,谁知后者的注意力被他口里的“阿槿”吸得牢牢的。   “阿槿,你怎么了?”话里难掩焦虑和紧张。   一直在边上不说话的苏苒搂住苏槿,见妹妹的脸色不对,扶着她便往外走,“益贤,你来开车,先送阿槿去医院。”   苏槿白着脸,犟着不走,“我不去!”   苏苒也不勉强,只转头吩咐妹夫:“阿槿怀孕了,益贤,你过来抱她走。”   “砰”,此乃简默脑补的炸弹声,而对于听到消息后作石化状的厉益贤来说,这话的威力甚至不亚于一枚原子弹。   短暂的震惊后,又转为范进中举式的疯喜。   “阿槿,你有了?我要当爸了?几个月了?男的还是女的?都怀孕了怎么还来店里?医生怎么说?”   厉益贤一把抱住苏槿,连串的问句后,他闭嘴,因为,苏槿的嘴被堵了。   一记不顾时间地点不顾身份年龄的亲吻,不过两秒,却结实而热烈,能否滋润一对人荒芜的感情地暂且不论,却足以让第三者开出的心花萎蔫。   简默扶着柳之之,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抖,不知是难过的还是气的。把今天的情景一串,已足够表明这段感情的链条关系——小姨是太阳,小姨夫是地球,柳之之则是月球。   谁先爱、谁爱得多,谁围着谁转。   地球偶尔孤独,让月球作陪,殊不知地球未必没有情,日食可以有,不过地球会慌会乱,甚至以为灾难。   说到底,还是地球惹的祸。   “阿默,照顾好你朋友,等会告诉我位置,我去接你。”母亲大人临走前如是说。简默望着落锁的门,然后问柳之之:“去温马街的那家必胜客?”   后者失魂落魄地首肯。 作者有话要说:  晕轮效应:指人们对他人的认知判断首先主要是根据个人的好恶得出,然后再从这个判断推论出认知对象的其他品质的现象。看美人可能觉得她出汗都是香的,就这个理。主要看对眼了,就啥都好。   ☆、变是唯一的不变   两点多,还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两人选了个偏僻的位置,简默单要一杯水,按着柳之之的喜好给她点了花果茶和香芒慕斯,对方却有意见:“要一杯拿铁。”   简默提醒,“咖啡因致畸……”   “你觉得这块肉还留得住吗?”柳之之自嘲地笑笑,而后对服务员说,“就这样,谢谢。”   “你打算不要这个孩子?”服务员走后,简默盯着柳之之已经看得出形状的小腹,问得并不轻松。   柳之之的态度却意外的决绝,“是。”   “可孩子不只是一块肉,还是一条命。”先前她要孙子琦转告钟磬说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过为逼他见面。别说扼杀一条生命的事她做不出,生在基督徒家庭,若是让父母知道她打胎,绝对会引发一场罪与罚的讨论。   论及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并非战场,而是医院;医院里死亡率最高的,并非重症病房,而是堕胎室。由此可得,最恶的刽子手并非战争,而是那些年打过胎的爸妈,至今尚逍遥法外。   想及此,简默忍不住难受,就听柳之之低声说:“简默,我不想的。我真的很珍惜这个孩子,每天跟她说话,不喝酒不熬夜,走路也一步一个仔细,我真的很想五个月多后看到一个健康的宝宝出生。医生说,这是个女孩,女孩像爸爸,我很高兴,真的高兴。”   “那就生下来。”   “生下来?谁养?怎么养?我在单亲家庭长大,知道我妈把我养大有多不容易,我不想受这种苦。要是让我抱着孩子去闹去争,简默,我还没那么贱,而且,也未必争得过。”   简默哑口,终于正视问题的严重性。即使对象不是小姨,从道德层面讲,她再怎么想保住一条无辜生命,也不能怂恿柳之之上位。   “其实,我早知道他对我没感情,没亲过、没抱过,连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没对我温柔过。说得好听点,我算小三,说得难听点就是出借子宫。不,不是出借,是出卖,瞧瞧我这一身的派头,我居然是收了钱的。”柳之之呵呵地傻笑着,许是压抑太久,也没顾面前坐的是谁,兀自拆墙、放心事。   简默的目光不由滑到柳之之的左手上,钻戒尚在执着地箍着当事人。Diamond,已知自然界中最坚硬的天然物质。   然而再硬,竟然硬不过人心。   “之之,你是怎么认识我小姨夫的?”简默忽然问。   “小姨夫?她居然是你小姨……她看上去不超过三十,我还以为她是你姐。”   “我小姨是老来子。”   “她真漂亮,我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是看到明星。”   柳之之大方地赞了声,再开口时声音干涩了不少,“我是大二暑假去服装店面试碰到他的……”   在简默看来,从柳之之口里而出的故事无疑含有一定量的狗血成分。无非看到宝马美男,先丢了眼球;而后进入暧昧消长期,再丢了心;结果可想而知,辣手摧傻花,最后丢了身。   “我早该想到,那晚他开口第一句就问我是不是处,我说是,我们才发生了关系,这又怎么会是真爱。直到第四次,我查出怀孕,他的态度才好起来。就因为这几个月的好,简默,我就幻想过他会离婚和我在一起。只是今天……呵呵,打败女人的,真不是长情,而是天真,这生物,怎么会适合在地球居住。”   简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之之,我们还年轻。”   拣了最苍白的一句话来说的后果是柳之之笑了,点点头,“快二十七岁,的确还不老……”她微微扬起下颚,笑容泛出几许自嘲,“简默,我前几天早上起来,发现脖子上多了几条浅纹。还记得我们高中,那时候十七岁,用个百雀羚大宝都算奢侈,现在,一瓶几百上千的化妆品还嫌没效果。当然,比起我妈一把的皱纹,我们还年轻。”   直到咖啡上桌,两人都没再说话,柳之之将咖啡一饮而尽,突然掏出了手机。   “打给谁?”   “一个学长。”等候片刻,她对着那头说道,“学长,你结婚了吗……你不是说要等我么……”   仅仅两个来回十几个字,柳之之就颇为戏剧性地挂了电话,瞥见简默复杂的目光,耸耸肩,“猜得到吧。大学一个说要等我一辈子的学长,本来打算找他嫁了,结果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已经结婚。”   简默绝想不到柳之之会这么果决地结束一段感情,还想尽速找到下家,不提公不公平,单论清不清醒,这个答案,她也给不出。   “之之,不要冲动。”   柳之之定定地看了简默半晌,一笑,“怎么会是冲动。不是都说女人找老公答的是不定项?有时候苛刻又变态,要找四有青年还得是高富帅,最重要的是有爱;有时候也简单,能过日子都不稀罕爱不爱。我27了,这世界上最悲哀的等待是心等得起,身体等不起。不过,吃过一次亏也好,懂得谁爱谁的好事就是电话上的那个键,免提!”   付账的时候,简默取出皮夹,柳之之也不客气,只是盯着她的皮夹失了一会神。她扯住简默,“默默,有一个秘密是你的,我霸占了很多年,现在告诉你……”   也是这个秘密,让简默在麓市最繁华的温马街从街中走到街尾,她看着街上的人,陌生的脸,擦肩的是路人,熟稔的,也未必恰好停留。   都说缘分要到,可缘分迟到或刚到,差别不可谓不大。   直到苏苒打电话来,简默才回过神。上车后,她问起苏槿的情况。   “你小姨性硬,事情本来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不孕一事是你小姨年轻的时候要做丁克,没和你小姨夫商量就去做了手术,加上那之前服避孕药没把身体调理好导致的。双方都有错,现在好容易有了孩子,你小姨夫又欣喜若狂,一口答应要和那个女孩子断了关系,你小姨的态度也软了。”微顿,“阿默,你那个朋友怎么说?”   简默想起柳之之的话,盯着挡风玻璃,闷闷地说:“她会去打胎。”   “看你朋友在店里的表现,我以为这个女孩子不好对付。”   对付?大概是同为孕妇,简默不无愤懑地反驳:“妈,之之也是受害者。”   “你朋友向你说的也是经过加工的,阿默,不要偏听偏信。一个巴掌拍不响,男方固然错多,女方也有错。”   “……”妈,您能别这么理性吗?   她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坐垫,苏苒知道她心里有事,问道:“阿默,经过这一事,你想到什么?”   简默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致,立交桥、高楼、车流,汇集成一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她想到一本畅销书,主题是:变是唯一的不变。   “妈,不会有疙瘩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苏苒半辈子的经验在那,无需深思就明白其意,并未否认,“会有,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过日子……为了孩子、为了面子、为了老来有伴,忍气吞声地过日子。日子,原来真的不好过。可是,没有人是因为感情吗?单纯为了感情,把日子过下去。”   “有。不过,阿默,感情不是全部。”   “我知道。小时候您就说过不要笃信人心,那时候我不懂。大学看心理学,一直觉得它管用,看过形形sese的人之后才发现,人心多变难测。不管怎么解读微、碎表情,也做不了大百科;甚至掌握的信息越全,越容易犯经验主义的错,比如布罗考陷阱。心理书上提及病原学,也总是用‘可能’说话,大概不仅是成书或医科的严谨性问题,还因为,再精详的D/S/M和ICD都不能完全定义心病。”   简默勾起唇角,不无自嘲地笑笑,“心理学,应该是世界上最神奇也最没用的学科吧。”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术语,单纯是有感而发,也没想得到附和。不料三秒后,苏苒问,“你觉得放在谁身上不管用?”   “聪明人吧。”简默含糊其辞。   “既然不管用,那就不要猜,直接去问。夫妻间最少不了的是沟通。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领悟力、思辨力也不一,还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和外界的不确定因素影响,容易会错意,领错情。”   简默猛然想起柳之之说的秘密,心里一揪,“妈,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去找钟磬?”   “我只给指导意见,实践经验你自己探索。”   “……”妈,你就说吧,我是你充话费送的还是用积分兑的?正怨念,她听到亲娘的指令,“把我包里的便笺本拿出来。”   她照做,崭新的便笺本,第一面写了各种食材以及生活用品。   “这是……什么?”   “去农贸市场要买的东西。”   “为什么连防滑拖鞋都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简默抬头疾问:“谁?”   简母含笑慢答:“你爸。” 作者有话要说:  布罗考陷阱:主要是误谎为真,有些行为确实能够提供说谎的线索,但对某些人来说却只是正常行为的一部分。比如有的人脸红也不是因为说谎。   DSM:精神疾病的分类手册;ICD:类似于疾病分类。      ☆、经济舱与头等舱   就在简默考虑要不要去找钟磬的隔天,明霏来电,上来就直奔主题,“我明天去浦市出差,要不要陪驾?”   简默想了想,答应。   翌日上飞机,头等舱,机舱内没坐满,统共六个乘客,简默深以为奢侈,拿出毯子,降下座椅,而后对隔着一条走道的明霏说:“到了叫我。”她瞧一眼起飞后依旧空着的左位,思忖片刻还是把头往过道一歪,安然地睡去。   事实证明,简默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在她闭目十分钟后,她身边的位置由空转实。毕竟是头等舱,就算乘客迟到十几分钟,周到的空姐依旧挂着职业微笑上前,不意来人比了个手势,直接阻住其到口的询问。见是一个帅哥,空姐顶着微僵的脸色走开。   明霏正在看公司的季报和半年报,见来人坐下,低声侃道:“钟总,我们公司只报经济舱的钱,您执意要让您的太太坐头等舱,其中的差价希望您能够尽快支付。   “要多少?”来人配合地问,同时伸手把已经陷入睡熟状态的人抱到怀里。   明霏轻嗤,见简默即使在睡梦中还是亲昵地蹭了蹭来人,吊了这么多天的心总算安全降落。她勾唇,“这才对。虐什么虐?凭你的出息,虐她就等于割肉,别把小默子喜欢的六块腹肌割没了,到时哭都没地。”   话损,理在。来人但笑不语,五指在简默的发间轻缓地穿梭。   一个小时的航程不算长,简默睡了一路,是明霏把她推醒的。起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椎发出不适的信号,莫非这就是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区别?   出机场已经十一点多,大晴天,浦市的温度比麓市还低,好在阳光厚道,简默穿着大衣也不觉得冷。距离上次来浦过了三个来月,两个晴天却有两个心境。   她暗想,大概幸福爱乱跑。   明女王一向不亏待自己,早订了五星级酒店入住,放下行李,正好是饭点,两人便去了楼下的餐厅。   简默没什么胃口,单点了一碗粥。明霏看不得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刷刷要了四个菜,等服务员离开,又冷冷地勾唇,“简默默,你要不要拿手指出来数数,为了钟磬,你第几次露出这副死样子了?为了肚子里那块肉,也给我使劲吃!”   “我这是积习难改,没办法。”   “积习难改?宝贝儿,要你改的就是习惯!不然你以为还能改什么,节操?”   谁知简默一笑,“你说我要是易节,他会来见我吗?”   明霏目光侧斜,她仿佛已经看到隔壁桌的某个男人弯起了唇角,“简默默,别在饭点专拣这种话来说。”   简默于是不说话了。明霏会意,恨得牙痒痒,“你的意思是,现在除了这种话,你根本无话可说?”   事实上,是的。但为了女王的心情,她很识相地没点头。明霏着实怒其不争,随即凤眼一挑,还是采用最原始的逼供法。   “简默默,继续上回的提问环节。提问,钟某人值不值得你原谅?”   “……值得。”   “他做的事值不值得你原谅?”   “不值得。”   “人重要还是事重要?”   “人。”   此轮几乎是抢答,可想某男听到会有多嘚瑟,明霏也愉悦地牵动眼轮匝肌,“默默,你之前问我要答案,这是我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原谅他?”简默不解,上次在医院,她以为明霏是站在她这边的。   的确,明霏站的是她这边,她幸福的这边。   “听你的口气,不认同?那我还剩一个问题。默默,问问你自己,值得你原谅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不值得你原谅的事?你难道没有想过,或许你看走眼的不是人,而是事?”   简默理了这么多天头绪,收获是有的。明霏的最后一问没让她乱了心神,因为她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   “他跟我提了离婚。”这才是她最介怀的。   一张结婚证,简默是钟磬的妻子,一对一的关系,无双。   一张离婚证,简默是钟磬的路人,一对多的关系,有三。   后面这张证对于从身体洁癖到心理的简默、患上钟氏依赖症的默默、看恩爱剧长大的阿默,都是无法接受的事。   “那你想过原因?”   “听说他公司出了点事……”   碍于在餐厅,明霏没有笑出声,“嗯,这个可以有。继续。”   “唔,秦……”   “停。”光看口型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明霏直接打断之,“第一个原因已经够扯,还来个更扯的!话说,你都没想过自身原因?”   “自身原因?有吧。”简默开始掰手指,“我不够漂亮、不够贤惠、不够成熟……”   “再停。第一点,简默默,你信不信,要是你拿这张脸和这副身材去勾引钟磬,能让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简默摇头,“按我高中室友的说法,即使是在体/液殆尽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坚持三天三夜。”   “……再钻我话里的空子来启动你的ASD,按我大学室友的说法,我抽不死你!”   明霏利索地说完,见简默闭嘴,补上刚才未完的话,“至于第二第三点——要贤惠,找保姆;要成熟,找老母。很简单的道理。再者,现在多少男人吃软饭?反正男人皮糙肉厚,熏个油烟干点重活不委屈他们。”   “唉,可怜的还不是吃软饭的楚衡。”   “别转开话题。”明霏不雅地丢出一记白眼,这些天被这对闹别扭的夫妻弄得焦头烂额,女王的涵养再好也被耗光,“之前是不是你告诉我,你们部门来了个高富帅总监?”   “我记得我用的形容词是‘新’。”   “陆祈晏不是高富帅?”   “……是。”   “我还记得你大学时期写过的第一篇论文叫《浅谈垄断和中国垄断》?”   “嗯,不过因为论题太大,论据不足,浅谈真成浅谈,被pass了。”   “浅不浅不论。不才有幸拜读,有零星印象,当时你的观点貌似是反对中国垄断,并支持垄断,因为中国垄断靠的是打通关系和财政扶持,而垄断是一个自由市场整合配置资源并做出最终选择的结果?”   “大致,垄断分类分行业,不能一概而论,你的定义不够准确。”   “足够了。姑且不论一个成熟的市场在某阶段会否涌入大批的竞争者,但不可否认,完全垄断的行业中也会出现新兴的竞争性企业,当消费者把目光投向这些企业时,你认为垄断企业会慌吗?”   简默已经完全进入探讨学术问题的氛围中,认真地点点头,“我认为垄断企业应通过增强技术、压低价格阻止后来居上者,且少有垄断行业是完全垄断。”   “OK,以前我们讨论过婚姻是并购还是结盟的问题,今天就谈它是不是垄断行为。照理,你和钟磬结婚,在道德不沦丧法律尚建全的情况下,你被他完全垄断。有一天,具有强竞争性的陆祈晏出现,高富帅,才华横溢,基本上钟磬具备的硬件他都有,甚至头上冠了设计界‘鬼才’的头衔。小默子,你怎么看?”   “什么意思?”   明霏又射去一记白眼,“还记得当年南巡路上的采莲吗?”   采莲啊,当年《还珠格格》红透大半个地球,简默还真记得。可采莲和陆祈晏有什么关系?她还来不及深究,明霏点的菜到了。三道精致菜肴,两碗米饭,外加一份浇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   醋?新鲜的酸味御气而来,是简默闻惯的味道,她瞅向明霏,后者意趣无限地冲她笑,“上次发短信问我怎么快准狠地拒绝办公室恋情的,是你吧?”   简默木木地点头,那晚吃猪脏粉她发觉上司有图谋不轨之嫌,曾发短信请教明霏。明霏当时的回复是:亮出你的钻戒来,让他看你秀恩爱。   “你会发短信过来,说明对此你感到困扰,同时证实你对陆祈晏有一定好感。我继续猜测,你还可能在钟磬面前很不留心地表现了出来,对吗?”明霏夹了块虾仁入口,发现隔断外的邻桌连用餐时必不可少的动静都没了,便觉着今天的虾格外鲜爽有嚼劲。   简默则模糊地想起去买衣服那回和钟磬的对话,大汗,她何止表现出来,还说出来了。而且画酒店设计图的那段时间,她没少表达对陆祈晏的感激欣赏之意,难道钟磬误解为她是在分分钟暗示奸/情?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对总监只有师徒之情?”   “简默默,从钟磬给你买的衣服上你看不出来,面对你,他至今还是个幼稚、闷骚、占有欲超标的毛头小伙?”   “是吗?”   “不是吗?”明霏一挑眉,“话说,你确定那两个人真的没有交锋过?”   交锋?这么说,简默倒是想起来了。   那两人的确有过对话,是她发烧那次,她让钟磬帮她请假。不过对话很短暂,她当时的注意力被钟磬的“丈夫”二字吸走,就算离得近,也没仔细听他们讲什么。在钟磬表明身份后,陆祈晏说了什么?隐约是“是你”?再结合那本画册……   就算不想质疑陆祈晏,她还是顺着明霏的说法想下去,随即发现不对,“就算钟磬误会,他应该尽力稳固垄断地位,怎么会拱手出让市场?”   明霏笑了,笑得恁是风情无限,“商人是不会。不过,信奉‘谦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的某才子会。”   也不知从哪擒获的灵感,简默执起筷子,冷冷逸出两个字,“他敢!”   “人家就敢啊。”说完,一向有范的明女王都忍俊不禁,由此盖过了另一隅传来的低笑声。简默郁闷地开动,那厢明霏缓了一缓,肃容,“默默,你发现没有,自我说垄断开始,你由始至终没有反驳过我最重要的一个假设。”   “什么?”   “这桩垄断,你情我愿。垄断的没想过再去瓜分其他市场,被垄断的甘心被唯一定价。甚至,你没有怀疑过这个垄断者是对你这片市场的前景失去信心而选择退出。”   简默用筷的动作不觉慢下来,因为,明霏说对了。她没有反驳,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默默,戚老说过你的心静、悟性高,所以俯仰间能得文章,游览处可会师友,所以没反对你做设计师。你和钟磬在一起这么多年,当局者迷,总有当局外人的时候。依你的功力,即使十分透彻不行,看足五六分,也能明白钟磬对你是什么心思,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ASD:约等于男人耍流氓,女人说“讨厌”、“你好坏”;在汉语字典里,约等于矜持。   ☆、这首诗一字千金   “我等一下要去谈个资金项目,晚上回来,别乱跑,尤其别去D大回忆那些年,懂?”下午的酒店套房内,明霏临走前如是嘱咐。   “哦。”简默答应了,然后把自己裹成熊,坐上了地铁,辗转了N站,才算是站在了D大的门口。   大学里的期末考普遍是公共课考得早,专业课会晚,现在又接近年关,大冷天的,连常年光临的社会人士也没几个,所以校园里并不热闹,大概只有苦逼的大三生在为一门两门的专业课考试留到现在。   D大与财大最大的区别便是,校区够大。简默绕了好几个地方,迷了路。几名男生迎面而来,其中一个抱着球,她上前问:“请问一下,中文系怎么走?”   话落,就听另一名男生吹了个口哨,“学妹,你怎么不问我啊?”   学妹?简默嘴角微抽,她目前熊一样的装束就露出一张脸,被人叫学妹?   抱着球红着脸的男生拿手一指,“直走,前面那个小花坛左拐,再走个三分钟就到了。”   另一名男生挤眉弄眼道:“小学妹,不如我带你去吧?”   简默笑着婉拒此要求,道声谢走了。   背后随之传来议论声。   “方圆百里这么正的学妹,本少爷居然没染指过?这不科学啊。”   “你不是一直要甩了咱们的系花?拉这学妹去,她准咒你这辈子从头diao到脚。”   “我说你们两个脑袋都这么大是被门夹过吗?明显是临校的学妹来找她男人。回去洗洗睡吧。”   “哼,中文系的娘娘腔,真TM暴殄天物!”   议论声渐渐远了,简默突然觉得,年轻真好——说些混话,做些混事,倒头睡下,明儿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她不知道多感谢,曾在最好的时光里,暗恋成真。   慢悠悠踱到中文系,一名穿着大厚衣服的老人手里提着一只大袋从她身边经过,目测有点吃力,简默忙上前帮忙,老人朝她和善地笑,白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D大中文系被称闲系之首,简默曾陪钟磬上过两三节二专的课,辨认之下发现,面前这位老人居然就是给她上课的那位。至于认熟,简默想还是算了。这个教授有名气,也是个典型的文人,语速慢,加上口音相当精彩,她吃不住,当时都作为催眠曲听。   到了办公室,老教授打了空调,又把饮水机插上,简默正想告辞,一只塑料纸杯递了过来,“小姑娘,这么大冷天的,没急事的话,喝杯开水暖了身子再走。”   简默想了想,还是接过,说声谢谢。老教授又问她来学院楼干嘛,她只说随便逛逛。前者点点头,步至桌前,把三个牛皮袋从塑料袋中取出,牛皮袋里装着期末考卷。   想来教授上的是专选课,考试早批改早,登分也早。简默不好意思干站着,也帮忙,照教授的意思按学院分好。   “三个班几百份试卷,从早批到晚,统共批了十天,差点没把这身老骨头折腾散架。”老教授戴上老花眼镜,叨念了一声。   “那是老师讲课讲得好。”简默接道,说完还有点心虚。谁知老教授摆摆手,“这几年的精力大不如前了。怕自己偶尔老糊涂授错了内容,讲课的语速也越来越慢,这两届的学生都不爱听了。”   老教授之所以放慢语速是怕说错话?简默想起当年自己的嫌弃样,有点汗颜,半拍马屁半认真道:“您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另辟蹊径,我们怎么会不爱听呢?”   相比一般疑问句,反问句的语气是加强的。老教授听了果然挺开心,扶了扶眼镜,饶有兴味地问:“小姑娘来听过我的课?”   “嗯,以前旁听过。”简默就怕被问起上课情况,看老教授大有盘问的架势,匆忙转移话题,“老师今年贵庚?”   “哦,六十四了。本来早该退休了,可是院里不放人,说让我再带几个学生。我想着现在带着的几个孩子性子还有些浮躁,打算再看看。”   饮水机的水这时开了,老教授问她要不要先倒水,简默说自己不渴。老教授便指了指对面的小沙发,和蔼道:“小姑娘,你去沙发上坐坐,我两个研究生约摸也要来了,你要是不嫌我烦,再陪我说会话吧。”   简默脑补起老人家孤苦伶仃地坐在办公室里的场景,正要答应,却因看到卷子上的一首诗而顿住。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   钟吕霓裳竹影孱,   晴川蘸甲芈河间。   于山百郡黑榕短,   默默孤擎犬卧攀。   首是钟尾是默,简默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悟性,冲动地把四句诗的头字相连,轻念:“钟、晴、于、默。”至于颔联的“晴”字能通哪个qing,她知道。《竹枝词》里的“道是无晴还有晴”,也有这个晴,通的是感情的“情”。   简默忙去看作者,没注明名字,只写了“03级某学生”,题目居然真是《竹枝词》。   “老师,可否问一下第一道题这首诗的作者是谁?”简默问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老教授还在泡茶,沉吟片刻才慢慢地说:“哦,是03级我的一个学生,叫钟磬,外系来修二专的,天赋倒是很高……”   大概是提到得意门生,教授精神抖擞,介绍了一堆信息。可惜简默听不到,她的脑袋里只盘旋了一个问题:这是一首藏头诗吗?   “小姑娘,你觉得这首诗如何?”   简默还在犯傻,勉强捕捉到末尾的问号,才把收到的信息拼了一拼,再草草地看一遍这首诗,答道:“挺工整的,押韵。有几个词我也不了解,写得挺深的吧。”   老教授哈哈地笑,走过来坐下,“小姑娘,你来看看我的问题是什么,再看看其他同学的回答。”   问题只有两个,本诗的优点和缺点,但所占的分值各是6分和14分。她看了几个回答,优点多是工整、押韵之类,至于缺点,那就是五花八门各种多。   简默看了几个人,索性听取大家之言,“老师,那您觉得这首诗如何?”   “不好。意向多,诗分散了,也过分注重辞藻,华而不实。几个地方有受束缚的痕迹,也是大忌。咱们写诗,立意是最紧要的事,免得别人读了,以辞害意。”老教授一上来就是摇头,戴着老花镜,洋洋洒洒批评了一大通。   简默讶然,实在没想到钟磬也有被批/斗的时候。   “不过这回我拿来做反面教材,也收了不少答案,觉着这首诗诗意含蓄,乃写南蛮之蛮,征伐之苦。一个‘蘸’字,一个‘短’字可见锤炼之妙,值得斟酌……总体而言,可取不可取之处都有。这是那孩子初三所作,也难怪。”   “初……三?”   “是啊,好问歹问。也不知怎的,之后我让他再作一首,是怎么也不肯了。可惜了,那孩子天赋高啊。那会我听他导师说他拒绝保研和留校任职,还想破格收他。结果他跟我说志不在此。”   简默听着,转过脑袋,无意识地重新去看这首诗。   他拒绝过保研和留校任职,为什么?诗是他初三所写,可能吗?如果这真是一首藏头诗,如果他没有第二个叫简默的女朋友,她可不可以认为……   “老师,”简默怪突兀地叫了一句,“您觉得这首诗可能是一首情诗吗?”   “情诗?哦……我的一位学生倒是提过题目是《竹枝词》,正衬‘诗豪’的那句‘道是无晴还有晴’,他的想法是‘钟情于墨’,这个mo是笔墨的墨。小姑娘,不如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不敢当。我是听说,钟学长大学的女朋友叫简默,简单的简,沉默的默。”   简默说得很慢很稳,只听到老教授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说的该是那个在我课上睡觉的女孩子……这倒颇有可能。那小女娃坐在钟磬边上,自我注意她起睡到课间,倒是能睡。结果有一回我跟你学长提问,谁想你们这位好好学长反问我问题是什么。那女孩子,确实了不得。”   “扑通”、“扑通”,简默扶着桌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干扰视听。   事实上,她又是听得到动静的,比如饮水机的咕噜声,空调的呼呼声,还有敲门声。   原来是教授带的两个研究生来了。两根研二的老油条,见到她,和先前的三个篮球男一样,以为是见到清新小学妹,纷纷打招呼。   简默回以礼貌的笑,然后对着老教授道:“老师,可否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老教授坐在椅子上,扶扶眼镜,慈爱地笑,“你说。”   “我听说大学考试都有题库,可否请老师不要把这道题编入题库?”   “哦?小姑娘你也是那孩子的fans?”   老教授的英文发音要多怪有多怪,简默第一次领教,难得没有笑,她点点头,眼睛却是笑的,“是,对我来说,这首诗一字千金。”   既然工作的人来了,简默也就没多逗留。老教授笑得意味深长,“哦,那我也不留你。往后,总要再见的。”   简默以为教授当她是本系的学生,总会选到他的课,也没多想。   两个研究生正在惋惜,还想向老教授打听一下这位学妹所在的系。不想老教授嘱咐了几句,便掏出一只老人机起身。他们正在登分,冷不防听到窗边传来“呵呵呵”的笑声,还真有点毛骨悚然。   “你小子倒是能耐了啊!小姑娘走了,你上来吧!”一个开头,奠定了整段对话的基调。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里的等式   甫出教学楼,简默就发了条“几点回麓市”的短信给明霏。明霏大概在谈事情,过了大半会回曰“八点多”。她一看时间,才三点多,坐地铁回去也不过一个小时,便又去查最近的航班,发现还有一班是五点多的,有余票。   简默站在原地稳住神,终于还是打消了订票的冲动,收起手机,一个人走在悄寂的校园里。   D大的路她不熟,环境她是熟的。百年老校,几处地方院宇深严,池榭曲折,历史与人文气息厚重,后期被植入各种现代化元素,于是整个校园呈现出开放又封闭、似古又在今的矛盾风格。   简默一直挺喜欢这种风格,怡然自得地乱走,可惜现在是一月,入目的枯叶衰草像迟暮的美人,色泽萎黄,宛在唏嘘。   唏嘘,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唏嘘什么。   “你敢说你没有打电话给她?”经过一幢教学楼时,一道娇气的嗓音打断了简默的胡思。某孕妇不爱凑热闹,不过走的是孕妇步,慢了点,由此有幸听到了全部对话。   “宝宝,我和她只是朋友。而且,是她打电话给我。”   “朋友关系分很多种,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死灰复燃?尤其你屌得一手好丝,她逆得一手好袭!大冬天的,叫你出去给她买‘苏菲’,你还真去了!”   “她……她让我买的是‘七度空间’。”   “你还敢说!真是so mini so happy的心意!我告诉你,赵逗逼,我们完了!”   说罢,女生拔腿就跑。男生二话不说,拔腿就追。没想到娇声娇气的小女生跑起来比女汉子还带劲,寒冬腊月的,穿着长大衣、套着雪地靴,跑出百来米才被男生追上。   简默敢断言,一般能跑这么快的不是群众演员就是替身。根据她少得可怜的连续剧常识,哪回男女主吵架不是一个跑一个扯的,被扯的那个必须还能不定时地捂个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最后相亲才相爱,此乃正解。这位小妹妹显然在自贬身价啊。   眼看那边要开始腻歪,简默微笑着把目光收回,左手边露出D大某图书馆的一角。她盯着那个角,似乎记忆中,他们也有过类似的争端,就在图书馆。   起因是一条短信,来自出国逾一年的秦莳桦,三个字——我想你。   当时他去借书,她拿着他的手机在玩俄罗斯方块。玩到一半,有短信进来,她正好看到,说不清什么心态,点开了两人之间的短信记录。   一对青梅竹马有联系是正常的,内容除了今天的这一条出格,其他也都是正常的问候,但半年前的短信还留着意味着什么,她自以为再清楚不过。   于是,她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等他回来,为避免拉扯,说了句“有事”才走。等公车回学校时,她遇到几个鼻高目深的外籍学生聚拢在一起学中文歌,还是通俗歌曲,字正腔圆的发音,很中正。天黑,她无处可以张望,就安静地看着她们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歌完还让另几个中国同学评点。   她最初的反应无非是民族感喷薄,中国的莘莘学子一直被ABCD欺压,现在也换这些外国学子为aoeiuü吃一吃语言的苦头。   再之后,她想偏了,得出下述等式:主观能动性强大+客观规律更强大=钟磬在国内等着等着,等久了,觉得舍近求远很坑爹,就不等了+秦莳桦在国外想着想着,想久了,觉得牵肠挂肚很伤身,就不想了+她在钟磬的身边待着待着,待久了,觉得趁火打劫很励志,就待一辈子。   就这样消了气。   结果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拦腰抱走,一直被抱到了他的车里,相亲。   他的解释很简单,出于尊重,他有保留朋友短信记录的习惯,如果她不喜欢,可以替他删除。她也不客气,拿过他的手机检查,他当时在开车,她噼里啪啦地乱点一通,末了还给他。   他问:好了?她说:把你手机里贪食蛇的记录破了,一切好说。   所以,她至今记得最清楚的绝对是后来他嘴角欠扁无比的笑。就在十分钟后,手机被递回来,她吐血,比她高了一分。   一分……太多的往事,在今天渐次明朗,明霏说对了,她至少明白六分。她就算“忍术”满分,忍久了,分分钟切腹怎么没有可能,分明是有人替她收刀入鞘,且这么多年都在精研怎么让刀出不了鞘。   爱人甚于爱己,这原是大谬;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无法持久,这又是至理。   思及此,简默呼出口气,突然头顶一冷,抬头看天,居然下雪了,作为苦逼的南方人,她表示很兴奋。   她戴好帽子,那厢,一男一女还在拉拉扯扯。接下来往哪走?当然是跟着那对还在闹腾的小情侣走。   要说男女生在大冬天你追我跑在电视里是风景,在现实中是奇景,那相隔数十米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大概要叫“象景”,因为没人会以为这是个美丽的意外。   一条路,总有人要走岔,亦总有人要走重。走岔的或许能殊途同归,走重的也未必不会分道扬镳。   单论后者:割席分坐,友谊如此;劳燕分飞,爱情如此。   只可惜,这大抵是忽略了跟在后头的人一对再专注不过的目光,以及最解人风情的背景。   坐上飞机的刹那,简默觉得自己疯了。给明霏留下纸条,提溜起行李,她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目的地:奥克兰,新西兰最大的一座城市。   上次和他计划过年底去玩,签证是年中就办好的,来上海之前,她带上了。想起行李包里的那几件夏衫,简默笑了,对,她是蓄谋已久。自从上次和秦莳桦有过交谈,她就忖着要动动脚。   都说人生缺一次说走说走的旅行,不完整。恰好,她缺一场旅行来沉淀心情。   飞机降落在奥克兰已是深夜。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加上中间的转机,尽管特地订了头等舱,简默还是疲惫不堪。她走出通道,不意听到一束熟悉的嗓音,“默默,long time no see。”   简默一怔,看着奔到眼前的人,顿时惊喜,“凡井,你怎么在这?”   江凡井怒目而视,拖着简默往前,边走边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我接到明霏的电话,还不知道你来了呢。”   “明霏?她怎么有你的电话?”她怕明霏担心,的确写了航班信息,不过江凡井是她的初中同学,大学到新西兰求学,之后在此定居,和明霏也就一面之缘,哪来的联系?   “管他呢。”江凡井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一摆手,“赶紧的跟我回家,我摆了一桌子的好菜等你。”   简默心里一暖,她和江凡井毛估估也有两年没见,就在MSN上联系。深夜、等待、热情,名、动、形三个简单的词陡然构成另一个名词——朋友,让她怎么能不感到温暖。   她笑,“嗯,我在这就待几天。”   江凡井嗤声,“你就这么心疼你老公,怕他独守空闺寂寞?”   简默再次愣住,而后道:“算是吧。”   就这样,她在这座城市住了下来。生活无疑是惬意的,江凡井所在的片区多数是华人,附近有海滩,环境相当宜人。此时正值南半球的夏季,沙滩上不少晒日光浴的,奥克兰的夏天不比麓市,不热,空气更不会粘稠发闷,感觉十分舒适。   当了半个月无业游民的简默一来就适应了奥克兰朝九晚五的闲懒生活。奥克兰被称为“风帆之都”,江凡井厚尽地主之谊,第一天就拉简默乘帆远航。海天一线,隔岸天空塔矗立摩天。在烦嚣都市中辟出这样一方静土,大概算得上是奇观了。至于第二天,江凡井这个书吧老板娘叫了一大帮的朋友给她办了个烤肉会,肉多,人多,笑多,幸福也多。   第三天才空闲下来,简默在江凡井的书吧里啜着小饮料,看书感叹了一句,“有生如此,夫复何求?”   江凡井正在擦拭柜台,闻言挥动着抹布,双眉夸张地耸动,“终于打算和我在一起了?先声明,我才是夫!”   简默“噗嗤”一声,“江小姐,你老公是出差,不是出家。”   午后,江凡井要去购书,简默想出去走走,没有同行。只是没想到她这一走,竟然在异国的街道上遇到了同乡人。   对方先打的招呼,“简默,好久不见。”   简默看着秦莳桦身边的东方男人,微诧,随即颔首,“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百分百的爱情   两人选了一个咖啡馆坐下,男人在临走前嘱咐,“好了打电话给我。”   椅子上的简默不动声色地给此男打分——声音低沉带磁,配上通身的雅贵气质,不看脸都算极品。   “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男人走后,秦莳桦解释了一句,而后睨着她点的牛奶,挑眉问:“你怀孕了?”   想来是顾盈贝提起过,简默点点头。   “那我很好奇,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简默喝了一口热牛奶,淡声道:“他给了我离婚协议书。”   “离婚?”秦莳桦震惊难掩,随即凉凉地笑了,脸上的不屑用刀片轻易刮不掉,“你不会信他是真的想跟你离婚?”   “为什么不信?”   “简默,我现在觉得输给你,有点冤。”   “输给我?”听到这话,简默也笑了。她想,她当时直接否决秘书外遇论的最好解释在这——他好歹有个甩你几条街的青梅竹马,犯得着退而求N次?   不过她的笑落在对方眼里,堪称刺眼。秦莳桦倾身,喝了口咖啡,而后目视着自己淡粉的指甲,眼角半挑,“简默,你还记得我出国前的那个学期吧?”   “嗯,记得。”因为那个学期很热闹,热闹到她想玩苦情剧里很普及的选择性失忆。   “那我想,你应该记错了。”   简默听出话里有话,搅动牛奶的手停住,“什么意思?”   直到听完秦莳桦的叙述,她的第一想法是“哦,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连环计,她活该当了一回曹阿瞒!   简默忍住泼牛奶的冲动,“我比较想知道你告诉我这些的动机。”   “我喜欢的男人,怎么能背黑锅?”   一句话,很淡很傲娇,是秦莳桦的风格。简默很想问,你早干什么去了?   因此她问得也很毒很张扬,“你的意思是,他爱的一直是我?”   “其实你可以用肯定句,杀伤力会更持久,至少能让我和你一样,把今天的对话记上好几年。”   简默在提醒自己淡定。这之前,五个人连同那首诗都提供了相同的信息,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她仍旧揣着小心,因为任何瓜分她都接受不起。这段感情里,只有我和你,这是高度洁癖的定义。再多的他证物证都比不上亲证来得直截了当,秦莳桦这个证人,对于她来说,太重要。   她低下眼,“你为什么现在说?”   “因为我听到你刚才说,你们要离婚了。”   果然,简默在心里说道。桌子上的碟子里放着几包砂糖,她拿了一包,撕开想往牛奶里倒,秦莳桦见状提醒:“牛奶已经凉了,糖会化不掉。”   “总比苦的好。”   “苦?”牛奶怎么会苦?大概是心苦,“有句话叫先苦后甘。”   “的确,不过甘之后不能再有苦,很少有人能第二次站起来,所以人常有,伟人不常有。”   秦莳桦是聪明人,很快体悟,“也就是说,你之前苦过?”   简默没有回答,仅是转头看窗外的景致。璨金的阳光,蔚蓝的天地,远处海岸微痕一抹,明媚到极致。   凡景致,皆情致。   所以,她终于可以坦然承认,“嗯,我是傻瓜兼胆小鬼。”   秦莳桦啧声,“简默,我希望你继续走蓝调小女人路线,我可以说服自己,他看不上我,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不够糟。”   “你的安慰很特别。”   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桌上的咖啡香气浓郁,秦莳桦摩挲着杯壁,徐徐道:“想听个故事吗?”   “如果是你和钟磬的感情故事,我希望尽量短小精悍。”   莳桦嗤了一声,“即使这个故事的主角数等于三?”   “……你说吧。”   “初中的时候,我和钟磬同校,每天会一起回家。初二时,一次老师让我抽查背书,他就先走了。后来经过小区附近的学校操场,我发现他站在场外看场内,问他在看什么,他却不说。之后,我又好几次看到他在那,这才发现他在注意一个女生。”秦莳桦突然停了下来,她凝神看向对面,“你好像不怎么好奇这个女生是谁?”   简默一直在拿勺子溶糖,她七七八八地听完,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前几天她都在整合信息,从初中到大学,线索已经连贯。他是03年省里的理科状元,婆婆说的,她的确知道,甚至那张报纸的头版,至今还在她家里书桌的抽屉中。状元的履历都是需要披露的,她记得他就读过一小、六中和一中,一小就在当时她住的小区附近,由此证明他可能真的和她待过同一个小区。   “你说的那个女生是我?”尽管已有答案,她还是给面子地问了一句。   “你说呢?”   秦莳桦冰冰地反问,注意到她的异样,狭长的眼尾飞出厉色,“简默,我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茶几上就摆了一件杯具——我感谢最不靠谱的命运让我参与他五分之一的人生,这货却让他邀请另一个人共同规划往后五分之四的人生。所以我出手,是为了防止自己变成神经质。至于造成的精神损失,今天能弥补最好,弥补不了我只能说句抱歉。”   “所以,你们没有交往过?”   “如果我是旧爱,你认为今天我会坐在这里?”   就凭这句话,那个纠结成吉尼斯麻花的结,彻底解开了。   由简默的表情,秦莳桦知道是自己的话奏了效。可悲的是,她大小姐还得继续偿付精神损失费。   “五岁时,我爸带我和他去过芝加哥的西尔斯大厦,当时他说要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设计一座他属意的城市。后来我知道,这叫梦想。我以为他一定会实现它,因为他是标准到变态的completist。后来,大概高二吧,他书架上有关设计的书却开始蒙尘,而Drucker、Benjamin Graham、Samuelson等人的著作几乎被翻烂。我问他原因,他只回了我一句‘这是最快的方式’。我当时不懂,那天在佛罗伦萨收到你们毕婚的消息,才懂了他的意思。钟叔蓝姨都是清高自守的人,钟家并不殷实,所以,经商与投资,是他能娶到你最快的方式。”   话很好听,好听得简默整个人都有点头重脚轻。接上阿爸的话,又是一个因果。   她是他努力的因,也是他收获的果,力重千钧。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惊讶?我猜你肯定也不晓得,你老公就是Si Lent网站的创始人吧?”   简默机械地摇头,脑子里已经自动生成Si Lent的信息:近年来兴起,并取得与国内垄断移动商的合作,被比东方AnchorFree,专精加密服务及保护隐私的网站。   它的创始人居然是……钟磬?   “听说很多人都不晓得网站这么个性的名字该怎么读,其实,最简单的读法无非是把六个字母凑在一起来读。Silent?不知有没有给你什么启发?”   有的,怎么没有?简默笑了,至少给了她钟磬是个大闷骚的启发,给了她自己是个蠢货的启发。   “所以,简默,我觉得你配不上。漂亮聪明脾气好,ok,我可以列举你一堆优点,也承认某些方面我未必及得上你,但单论对他的了解,你让我很吃惊,恐怕也会让他失望。成功的男人身后是站在一个女人,而不是躺着一个女人,你觉得呢?”   这一轮,简默没答。   “谢谢。”最终,她说了这两个字。   秦莳桦盯着简默的脸,扪心自问,嫉妒是有的。   两张脸两个型,本身没什么好比。可惜两张迥异的脸在刺激她,这是注定,她不是钟磬的那杯tea。   不甘容易滋事,所以,她也做过蠢事,比如养长发、打篮球、摘掉首饰……凡是简默的特质,她继续照搬,因为他喜欢。   模仿是对情敌最大的恭维,她怎么不知道?   知道了还去做,这叫蠢。蠢完发现不奏效,所以她就疯。结果是,她至今不想相信,这辈子她玩过那么低劣的心计,还不止一次。   “你不必谢我。”她嘴角的弧度冷然,“我今天会长篇大论是想告诉你,我和钟磬是青梅竹马,穿开裆裤那会就认识。我亲眼看见,他把心都掏给了你。反观你,为他做了什么?一味地收他的好处,你凭什么?不如你可怜他,把他的梦想还他。”   梦想……简默咀嚼着这个词。   有谁适合为别人放弃自己的梦想?大概谁都不太适合,因为有的人将为自己后悔,还有的人为别人后悔。绝对的强者或弱者或许适合,只可惜,绝对的命题本来就有问题。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设计师吗?”良久,她抬起头,吐字清晰地问。   秦莳桦瞳孔微缩,隔着一张桌子,简默是看不到的,不过粗懂一点心理学的好处是,她可以自以为是地认定对方端咖啡是为了掩饰。   “是为了他。”简默一开始就准备玩自问自答的文字游戏,自顾自往下说。   “我看的书一直很杂。大三上,我在图书馆借了本建筑图册,和他说起时,没想到他能说出不少大师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设计理念。既然你比我了解他,应该也知道他有个习惯,支持别人观点的时候,都会加上自己的看法,所以他的口才属于一鸣惊人型,很有感染力。我是因为喜欢谈设计之时的他,进而喜欢上设计,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你的意思是,你当设计师是因为他?”   “一点,不过我没那么掏心,大部分原因是本身没多大的人生追求,听说感情成也共同话题,败也共同话题,就想做点他喜欢,我也喜欢的事。”   秦莳桦注视她半晌,红唇微启,“难怪上次你提醒我,是我没看清你。”反击不带眨眼,能被他看上的人,水平怎么可能不过尔尔?   简默并没打算反驳什么,入口的牛奶因为糖放得太多,甜了。可见调味是个技术活,太淡或太甜,都留不住舌头。   尝过这一口,她继续她的叙述,“他是个很自律的人。所以他一般不会占用睡眠时间来工作,通常在晚十点半上床,早六点半起床。他早起洗漱完习惯先喝半杯水再开广播,睡前会喝半杯牛奶。他喜欢中式早餐,吃饭前通常会喝半碗汤,饭后五分钟再喝剩余的,半个小时后吃水果。他喜欢牛肉,但最爱吃培根玉米焖饭,蔬菜里最喜欢的是花菜和芦笋,在两者同桌的情况下,他去吃花菜的概率为90%。但他有个不良习惯,吃花菜的时候不吃根,然后面不改色地把根齐齐留在碗里,最后倒掉。”   简默说着,不再说了,而是在笑,笑的时候眼睛是弯的,像初上枝头的弦月,不经意间坠落的笑意澄亮如水。   秦莳桦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这些事,只有他至亲至近的人知道,即使你们是青梅竹马,穿开裆裤那会就认识,你也未必知道。另一点,家境富裕容易让人产生优越感,而你在他面前不会展现你的优越感,加上你知道他有多精明,所以,我想你不会去仔细地观察他。”   尤其在我知道他有多喜欢你的情况下,秦莳桦在心底补了一句。她明白了,简默方才那番话冲的是她质问她的“了解”二字,尚不及欣赏她的敏思,对面再度发话。   “每个人的禀性天赋不一,就像他可以坚持这样规律的生活,而我做不到。他聪明,加上肯干,所以有了今天的事业,而我志小才疏,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我没有去了解他的付出,作为他的妻子,是我的错。不过,至少不是我逼他把心掏给我,逼他放弃梦想,逼他一味地给我好处。再深入一层,你这么了解他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事业又有什么益处?”   秦莳桦被问住。的确,没有人逼,所以,一予一受是心甘情愿。这个幸运的小女人被蒙在鼓里,一蒙就是这么多年。   简默继续说:“大二之前我和他几乎没有交集,虽然你知道他喜欢的是我,但年少的感情基础浅,你的条件好,近水楼台,真考虑过争取,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未必是我。刚才你说,你喜欢的男人,怎么能背黑锅。我想告诉你,我答应钟磬的告白时就问过自己——我看上的男人,凭什么让别人给他幸福?”   “谢谢你今天的赔偿。”   秦莳桦坐在椅子上,注视着简默离去的身影,苦笑。   简默,你说错了一点,我的确没有争取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记忆中那个青涩好看的轮廓已经淡去,只记得是他站在骄阳下,告诉她,他看的不是球,而是风景。   就此,让她缩了胆。   她认定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百分之百的爱情更伤人,因为这种感情,对别人吝啬,甚至对自己吝啬,独对一个人慷慨。   “有什么感想?”不多时,对面有男人落座,毫不客气地端起她身前的那杯咖啡就着杯壁的咖啡渍啜了一口。   秦莳桦的视线有了聚点,突然笑道:“想起我离开瓦伦西亚回中国的时候你送我的那两句话。”   荼云叆叇,莫如漫随天外。去留既无意,何必伤别离?   上次,goodbye;那么,这次,farewell,my love。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看到你   简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日暮。一月份的新西兰白天很长,散步到这个点,晚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江凡井怎么没call她,这个点,该吃饭了。   脚下海浪叠荡,她脱下鞋,让双脚亲密接触海水,踩着松软的沙子继续往前走。走不过几步,看到被晚阳笼罩的他。   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对于钟磬的出现,简默的脑子里只掠过八个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缓缓地,沐浴在夕光中的钟磬向她张开双臂,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拥抱。然而简默站着没动,也不说话,直到发现他有迈步的意图,才扬高声音道:“我过去,你等着。”   简默一步一步地数,一步一个脚印,一念一寸清醒。   他爱了她十二年,其实她也很早恋,爱足了他十年。   对于初识,简默只能归结为四个字:变化盲视。   同样是江南的淅沥小雨,同样是五彩伞交织的视觉世界,她却选择性地注意到了一把蓝伞。   伞下,还穿着校服的男生背着简单的单肩包,侧脸在清亮的雨丝间干净得炫目。青涩的年龄,干净几乎是男秒女的充分条件,偏偏挺拔的身影、安静的姿态、诗意的背景还被拼凑在一起,她顿时觉得,世界安静了。   无奈后来,明艳出色的女生向他飞奔而去,一双笑弯的新月眼,挽住他的臂弯将他带出她的视界。再长的反射弧也无法阻止痛觉产生,她几乎是在瞬间下了结论:他们相爱。瞬间之后的瞬间,她又下了一个结论:她思春了。   她根本不知道,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放久了,会习惯,习惯了,会丢不掉。所以她安然地珍藏这惊鸿一瞥,直到镂心刻骨。   暗恋与嫉妒的味道掺杂在一起亦是微妙的,以至于之后她也傻了几回。   比如坐车去市中心,在新华书店门口一等就是大半天;比如从同学那看到一中校草的照片,独自跑去一中就为能偷觑几眼;比如得知“一模”被他压了十几分,还乐呵呵地傻笑。   所谓傻人有傻福,之后她也见过他几面。额外的收获便是证实他有个相与的女友,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大学两人有了交集,也是维持着略暧昧的关系,直到热闹的大二下学期。   先是一个意外的告白,钟磬对简默的告白,兢兢业业做了多年暗恋者的她,居然拒绝了。   接着,她获知告白者重感冒,原因听说是月黑风高表表白,不成,只好,夜深露重吹吹风。她有几点出息都用在了拒绝告白上,当时听到消息,二话不说,拎着一袋感冒药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结果,发展出奸/情。总之,后来赶到的秦莳桦看到的是她倒在钟磬的床上,男上女下,正在接吻。   这种事,要说一般情侣都做不出,更何况当时她和钟磬的交往史还是一张白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那副局面,然而惊魂甫定再到后来的仓皇逃跑,自始至终她都没能表现出受害女配的楚楚样,或者给记耳光以示她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就因为他握住了她的手,告诉她:简默,我只做想做的事。   不是能做,而是想做。   再后,她窝在寝室的床上,还在为几天前的事无精打采。半睡半醒间,有两个人进来,刚开始的对话她没听清,但隐约知道是秦莳桦和顾盈贝,直到让她镂到骨子里的两个字被提起。   以至于以后每每想及,她都懊恼得想撞豆腐,既然睡觉干嘛不拉窗帘,哪怕当时出现半点寝室有第三人的线索,她就不必去消化那段对话,更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消化不良。   “钟磬对你的心思,D大有眼睛的都应该清楚?他和简默的事还不是被你要出国的消息刺激的?”   “我不懂,为什么偏偏是她?”   “简默条件好呗,加上是麓市人。你说凭钟磬的精密脑袋,能让人找出什么破绽?”   “就算是气我,他怎么可以……他说过的……要等我。”   一个“等”字让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她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等秦莳桦哭累顾盈贝也说累,终于出寝室,才能翻个身,让热液浸湿枕头。   几天后,另一出恶俗剧上演。   财大=什么都好+校区太小,小到她刚出图书馆,就如此凑巧地遇到顾盈贝,然后同回寝室,最后撞见了一幕旖旎景色。被誉为情侣幽会圣地的一角,一男一女站在路灯下,女生窝在男生的怀里。她懒得辨认不要紧,光凭顾盈贝一番调侃式的解说,已经足够她搞清状况。   于是,她逃了,真正的落荒而逃。   再后的后来,D大校园内的一对金童玉女各奔东西。   所以往后每当换她窝在钟磬怀里时,她都会想,她是否剥夺了秦莳桦的权利,或者这项权利,仅是她代行而已。   很矫情,可没办法,那番谈话加上拆散官配的结果给了她太糟糕的讯息——她简默,就是个可悲的第三者;再不济一点,就是个替身;还能更不济么,就是她愿意当这个第三者或替身。   况且,由高中一路过来,一个三段论早已经形成——大前提:所有人都相信钟磬与秦莳桦相爱。小前提:简默是人。结论:简默相信钟磬与秦莳桦相爱。   到今天水落石出,她承认,自己犯了以偏概全的谬误。潜意识的功劳也不小,打包了那些不实资讯埋在冰山下,等冰山被挪、资讯暴露,不免还要负隅顽抗。真的斗败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所幸这些年在原地踏步的,始终只有她一个。   一步、两步……数到第十一步时,与他还有两米的距离,简默心思一动,跨了个大步。就是这样一记步子,登时吓坏了准爸爸,迅速上前扶住了准妈妈。   “小心。”口吻里是化不开的无奈与宠爱。   简默却是没领情,低头拍开了扣在她腰间的手,脑袋抵着钟磬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轻撞。   钟磬愕了片刻,失笑,“怎么?”   “不想看到你。”简默撇嘴说了句,又撞了几下,潇洒地右转90°准备来个擦肩而过。这时候不傲娇,岂不是不给面子?   钟磬伸手牵住她,好脾气地问:“要我怎么做,你才想看到我?”   简默神思微晃,暗诽,是了,可不就是这种宠溺的态度绑牢了她,七年如一日。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联系凡井的人是你?”   钟磬答得很快,“嗯。”   “去浦市是你计划好的?老教授也是掐着我去的点到的?”   “嗯。”   “爸妈晓得我怀孕的事?指我的亲爹亲娘。”   “嗯。”   “你欠抽吗?”   “嗯。”   乍听上去,最后这声回答是钻了快思考的陷阱,然而,她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郑重——他在自责。   心软了,简默暗叹一记,而后伸手扯着钟磬的衣袖往前走。不过走了一步,被人反扯住。钟磬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鞋,蹲身,捉住她的一只脚,而后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低声道:“站不稳就扶我的肩膀。”   简默心头一颤,垂下脑袋,目不转睛地看他耐心地拭去她脚上的泥沙,轻柔的力道,与她此时的心情相类。   怎么就能爱成这副德性呢?她再叹,而后说了一句:“钟磬,我饿了。”   钟磬低头在系鞋带,闻言笑问,“想吃什么?”   撑着下颚想了三秒,简默答:“培根玉米焖饭、牛肉汤、炖茄子。”   钟磬的眼神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亮了些许,在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后,他起身牵住她的手,“好,我们去超市买食材。”   不是多稀罕的材料,除了病恹恹的茄子比较难选,其他都好挑。钟磬控着手推车,在一旁安静地目视简默戳肉。   “钟磬,你觉得这肉新鲜吗?”简默低眼问道,问完眨眨眼,这话似乎有点熟悉?   “颜色均匀,肉按下去很快能弹起来,有光泽度,新鲜。”   “哦。”简默点点头,拿了一盒放到推车里,而后走至钟磬的身边站定,伸手握住了他垂着的左手。   这样,就不会走丢了吧?   有钟磬这个大厨在,再加上简默打下手,虽然是一顿迟到的晚餐,已经吃过的江凡井还是撑到打嗝,看着对面的小两口,不由长太息,“默默,你说人比人怎么不气死人?我都不稀罕说我家那货了,一进厨房就跟搞生化武器一样。更关键的是姿色啊,你家男人往厨房里一站,那是雕像,我家的,果断一堵墙。”   简默“哦”了一声,而后点点头,“那你起来的时候当心点。”   “嗯?干嘛?”   “怕你撞墙。”   “远着呢。”江凡井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还来不及多说一句,一道声音自她身后扬起,“二二,你的墙回来了。”   江凡井傻眼、瞪眼、星星眼,在简默“不用客气”的眼神中被人打横抱起。   钟磬扶起简默,“出去走走?”男女主人小别胜新婚,简默自然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一更。   ☆、你要的终点   出了小洋房,时已九点。远处天空塔高耸,纤细的身材在霓影里格外迷魅梦幻。简默想起秦莳桦下午的话,看着塔,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人先她发问:“想去?”   她点头,“嗯,第一天坐帆船,第二天吃烧烤,还没机会去。”   “走吧。”   买了票,搭着透明玻璃的电梯上SkyDeck,因为时间太迟,和他们同一部电梯的人不多。简默注视着奥克兰的夜景,万家灯火尽在脚下,但在她的眼底,这座城市却是首次与温馨二字画上等号。   这大概是因为身边站着的,是他。   “钟磬,你原来的梦想真的是做一名建筑设计师?”打量着周围人的面孔,简默放心地说起了麓市话。   钟磬沉吟片刻,答:“的确想过。”   平静的语气让简默不禁转过头,某个想法在脑中掠过,她瞠眼,“你别告诉我,秦莳桦也是你叫来的?”   “她正好在奥克兰。”   原来,巧遇并非巧遇。   简默叹口气,这厮,她该说他什么呢?一环接一环,层层推进,步步紧逼,就差把三十六计都走过一遍了。   “公司前段时间不是出了问题?你还这么清闲?”   “你知道?”   戏谑的口吻,其本意不该是埋怨或责难,简默却想岔了。她望着远处一点星光,问他:“我记得上次你说在想终点,设计一座你属意的城市就是你要的终点?”   “曾经是。”话落,钟磬看向简默,“默默,梦想会变,终点会变。”   “那你现在的终点在哪?”   回答她的是空气。半天没等到答案,简默再度侧过脑袋,半分钟后,又转了回来。   她明白了,他的终点,是她。   电梯在近两百来米的高空停住,之前两人计划来奥克兰要完成一次Skywalk或Skyjump,碍于简默现在是孕妇,两人就在观景台上看看景,谈谈情。   “钟磬,从西尔斯大厦看下去的夜景也这么美?”   “我去的时候是白天。”   “那下次晚上去看吧。”   钟磬明白其意,微微一笑,“和你一起?”   “不乐意?”   “岂敢。”   久违的温馨气氛再现,简默心头大暖,脱口道出下文:“钟磬,以后我想跟着你出差,到处走走。”   “好。”钟磬答得爽快。   “都不问原因,也没有不方便?”简默边问边斜睨之,“上回大清早的就有秘书来串门,钟总,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钟磬轻咳一声,“那次,开了扩音。”   “……你这么阴险狡诈,你老婆都不知道,这样真的好吗?”   “老婆,我错了。”   软萌向的嗓音让简默以为是自己听错,转过头细辨钟磬的神情,居然可怜中透着委屈,委屈中透着傲娇,这厮真的在卖萌!   被戳中的人愣了一会儿后才勉强把话题引向正轨,“对了,工作室的事是真的?”   “嗯,替你物色了几个人物。”似是经过长久的思考,钟磬的口吻中噙着一丝不确定,“如果你觉得我的做法不妥……”   “没有。”相对而言,简默的态度则简单粗暴得多,直接打断之,“不论是李振还是……王总的事,我都很高兴。”之前她就怀疑过投标会的规模,再加上陆祈晏的一句“不是我一个人在出力”和王总的“喝茶”都让她想到某个可能。现下他不否认,看来是真的了。   叹口气,简默继续道:“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先生,久仰大名。”   听出她话里的深意,钟磬勾了勾唇角,“晓得了,以后一定事事上报。”   “阳奉阴违。”简默撇撇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现实她再清楚不过。她伸指轻叩着透明玻璃,玻璃上的投影模糊不清,唯一对眸子晶亮。   “钟磬,你知道积极式函证和消极式函证吧?”   “嗯。”   “不如今天我定个家规,如何?”   “愿闻其详。”   简默侧过身,灿黑的眼珠子里笑意盎然,“但凡老婆发的函证,老公必须以积极式回函。”   仅有一秒的停顿,钟磬答:“好。”   简默大喜,伸手拍拍其肩,这才转回去眺望夜景。   两人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不见尴尬,也大不像分别多日的老夫老妻。   终于,简默低低地开口,打破了沉寂,“钟磬,你要等等我。”至于等她什么……就等她逼近他,等她为他实现儿时梦想吧。   “我的步子可能不够大,但长度不够,速度来补。高中的时候,我破过校百米记录。”   “不等。”钟磬莞尔,对上简默诧异的视线,目光前所未有的柔暖,“我跟着你。”他的想法一直是拿自己去配最好的她,如此,他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   “哦。”简默眨眨眼,从善如流,“那我想回家了,你跟着吗?”   跟,自然要跟。   偷偷地潜回江凡井家取出行李,简默留下纸条与钥匙后离开。这期间,钟磬已经订好最近的航班,两人披星戴月地赶到机场,一小时后启程回国。   坐上飞机的刹那,简默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想疯的时候,有人陪着。   “好像熬夜了。”她看眼手表,新西兰当地时间近十一点。   “新西兰夏令时,减五个小时,中国晚六点,还早。”   “唔,我好像适应了奥克兰的节奏,有点困。”   “睡吧,我在这。”   简默怕江凡井担心,起飞前又发了条短信,而后把头歪在钟磬的肩膀上,安然地睡去,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自己被抱到某人的怀里,包着、暖着。   与其说人的适应性强,不如说人心善变,短短几天,她的生物钟已经偏向这座城市。所以,她不知道多庆幸这么些年来,善变的一人心,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更,应该会很晚,明天可看。   ☆、领衔主演   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国,从奥克兰到麓市,等于从亚热带回寒带,虽说有钟磬事先准备好的衣物御寒,简默还是恹恹的,到家更是累至极点,洗完澡是被钟磬抱出来的。   “要不要吃点东西?”钟磬轻拍简默的脸,想让她清醒,后者咕哝,“要吃牛肉面。”   “我去买材料,别睡得太沉。”钟磬低嘱,替她掖好被角,这才出门。买来材料,再去看简默,果然已经睡沉,钟磬折去厨房,炖了锅牛肉汤,而后把面放在流理台上醒目的位置。再进卧室,他关掉用来暖被的暖气,目视着好眠的简默,低头,轻捏她的耳,轻语,“默默,欢迎回家。”   中午的时候,简默醒来,熟悉的摆设与触感瞬间让她想起一件事,她回家了。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里头有一则信息,就在三分钟前,钟磬发的。   洗漱完,简默晃进厨房找吃食,果然如信息所写,一整锅的牛肉汤,汤色清澈,牛肉饱满,光看已让人垂涎三尺。把汤加热,再把面下电磁炉,等待的当头,她发了条短信给明霏。一轮轰炸是免不了的,最后,简默发去一条:晚上小的下厨,请女王务必莅临。   这个白天,简默一直很忙,去超市、洗菜、切菜、炒菜,等她端菜上桌,也到了钟磬平时到家的点。   是故钟磬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一幅静伫图:灯光暠暠,菜色茂茂,唇线弯弯,眉眼盈盈,包裹在咖色/猫步睡袍里的人足以迷他的眼。   他带上门,还未回身,对方已自动自发地替他除下外套挂在臂弯里,体贴地问:“累不累?”   钟磬有片刻的错愕,答:“不累。”洗净手,被她牵着在饭桌边坐下,听她又说:“你不喜欢吃外面,我做了你爱吃的几道菜,我去盛饭。”   钟磬约摸对她的新好妻子形象应接不暇,在她起身之际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未名的情绪流动,“你想说什么?”   简默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暗诽,他是真了解她啊。正要说话,门铃恰时响起,钟磬按住她,起身去开了门,简默趁隙让眼轮匝肌飞快地甩起来,再飞快地压下。   来的是明霏,换鞋进来,看到简默端坐在椅子上,桌子上一张白纸印着黑字,居然是离婚协议书。这几页纸,也让随后过来的钟磬怔了一会。   明霏在简默身边坐下,捏起薄薄的几张纸抖了抖,“你让我来,是想我帮你撕文件?”   “不是。是让你看我们签字。”简默摇头,笑得煞是无害。   明霏以为自己听错,回头看对面落座的钟磬,后者的目光已黏在她身边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死小孩身上,没空搭理她。她转回来,眉眼间藏不住愕然,“死小孩,不准开这种玩笑。”从奥克兰回来,一切都该雨过天晴了,现在是闹哪样?   “我像在开玩笑?叫你来,就是想请你当个第三方见证人。”   明霏拿余光一扫,扫到钟磬蹙起的眉头,再细瞧简默,冰目冷脸,居然没有端倪可见。她抱胸而坐,暗想莫非是刺激过了头,假戏真做?   一时三人无话。最后是钟磬打破僵局,问的是“你真的要离婚”。   “真的。”简默轻轻地笑了,颇具园林风的吊灯下,瞳中两点如豆的灯光,隐匿着欲动的火,“不过,我还有几个假设需要先咨询。”   “你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陆祈晏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有,也是他一厢情愿,你还要跟我离婚吗?第二点,妈那天说,让我放过你,成全你的原则和梦想,但我拒绝了。你还要跟我离婚吗?”   “最后一点,”简默顿了下,缓缓地覆住小腹,才继续说,“我希望五个多月后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出生。这样,你还要跟我离婚吗?”   明霏在侧,从简默说完第一个假设缓过气来,越听,媚力四射的脸蛋上越是难掩得意。   就算给宠得不像话,死小孩窝囊了这么多年也算事实,不论某人的居心何在,离婚协议书该被口诛笔伐。现下死小孩扳回一局,再瞧瞧某人心疼的样子,别提多解气!   “离还是不离?”正如明霏所想,末了,简默大有御姐范地逼问。   于是,问题被抛向对面。两人都在等,最终等到了钟磬摇头——不离。   明霏摇头感叹,“我看你们两个的感情故事将来要是被写成书,不如就叫《你用我用心理学》?话说你们两个能好好的,别折腾了吗?”女王把脸转向小默子,用蔡晓燕的口吻说了这么句,意在逗小默子开心,却见到后者垂泪已两行。   明霏看了几眼,迅速拿起文件上的笔,然后以签文件的速度“刷刷”写下一段话,再把笔递到简默手里让她在甲方后签字。简默眼里两片滂沱泪,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基本上是被押着写完。而后,明霏甩下钢笔,站起身,恶声恶气地朝对面那位说:“真想问问你那脑子是打哪儿定制的,尺寸压根不对。赶紧签了,年底忙得跟狗一样,还要为你这只禽兽操心!”   简默见明霏作势要走,一歪头,叫唤:“明霏……”   女王先是睨一眼对面,果然脸黑了,再瞧身边的,泪是止住了,软乎乎的两泡水还在眼里打转,萌得任是谁都能情感泛滥。她弯下腰,拍了拍简默的脸,笑眯眯道:“我身上这套衣服撑死三千,你对面那位一件都是我的好几倍。乖,你的眼泪这么稀罕,要擦也得找贵点的餐巾纸,嗯?”   说罢,她直起身,一记刀眼飞至对面,“餐巾纸,还不赶紧走来?”   女王大驾一走,室内恢复至鸦雀无声。只是细细分辨之下,还是可以听到轻微的抽泣声。   “餐巾纸”终于走来坐在需要餐巾纸的人旁边,将其抱到怀里,低语:“哭对宝宝不好。”   六个字,得以让简默上演最经典的“握粉拳说讨厌”,“你现在才知道对宝宝不好?你这么轻易说要离婚,还安排一个秘书咄咄相逼,跟我闹失踪玩冷漠,摆出一系列出轨的假象,最后自以为是地甩给我一个工作室,是上帝给你的保证说我可以不哭?”   钟磬轻叹,即便知道会有这么一闹,但今昨两天的反差如此之大,还是让他心疼之余,首次产生措手不及之感。   “抱歉,是我的错。”   无力的六个字,可以说,简默从未如此时此刻,想把他的一字千金和装B挂钩。   钟磬,你哄一下我,会、死、啊?   “道歉要是有用,猪怎么不说人话?”她煞气汹汹地问,心里真有种咬死他的冲动,“问!当初是不是你先跟我告白?这几年是不是你宠坏我?最后是不是我离不开你?你想跺脚走人,是你问上帝要的权利?”   简默抬着头,揪住钟磬的衣襟,也牢牢地对住近在咫尺的眼,因此没有错过他眼里所闪现短暂的、近乎疯狂的情绪。   太明显,明显到简默一下子底气全失,不自禁地把头转了个90°。这一转,恰好看到了之前明霏在半分钟内原创的协定,霸气的文字、霸气的风格——兹证明甲乙双方相亲相爱,相爱相杀,今以甲方简默大获全胜,订立下约:敢有再提离婚者,杀无赦!   读过,简默毫不犹豫地提笔,在后面续了一句——若有变相胁迫对方离婚者,其心可诛!从速!   钟磬看到“其心可诛”时,已想到这四个字不该是字面意思,一个“从速”,更证实了他的想法。他靠在她的肩上,碰了碰她的脸颊,“不会了,再也不会。”   他没说不会什么,她却知道。   忽而传来“啪嗒”一声,有水迹落在纸上,如此恰好地落在“胜”之一字上。因为用的是钢笔,黑墨旋即晕染开,模糊了字迹。   胜,感情里,谁论胜负?一荣亦荣,一损亦损,伤到别人伤不到自己的,能是真爱?   所以,感情论得失,不论胜负。   这些天,谁都来说她不配、不够,现在面对正经的当事人,用的还是她最熟悉的低音调,加上她现在的身份是全天下最有理无理取闹的孕妇,简默的情绪终于由调用自如到濒临崩溃。   简默哭,则钟磬慌。   偏偏简默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喘声微微,泪痕纤纤的林妹妹式哭法,还呈粉嫩的一团蜷在钟磬的怀里,等同于打一顿给一颗红枣,小爪子抓得人生疼,再小心地撩让人招架不得。   钟磬没辙,真把昂贵的衬衣当餐巾纸,举起手为她拭泪。   简默此刻的大脑皮层输出一句:把眼泪留到在乎你的人前哭,你会舍不得。谁知泪腺不听话,就惦记着另一句:你敢哭不就仗着有这么个在乎你的人见不得你哭?   所以,轻柔呵护的动作招致的结果是——简默哭得更惨。   钟磬叹声,捧高她,他亦低头,吻在她的眼角,“默默,我们不会离婚,到老都不会。”   最直接的方式通常是最有效的。   还未翻滚出的泪水凝在了眼眶,简默眨动湿漉漉的眼睫,猛地勾住钟磬,犹如江南深巷里依附高墙的爬山虎,“再说一次。”   “小心孩子。”   钟磬仔细地护着她的小腹,让她在他的臂上坐稳,而后揩去她的残泪,让她的眼睛呈现最初的清澈,也让她看到他眼底最终的炽热,却没再说话。   简默就这么败下阵来,暗忖,长得好看的人怎么会没有优势?   长得好看的女人随便摆个表情,哭是梨花带雨,笑是花枝乱颤;长得好看的男人,哭是到了伤心处,笑是强虏烟灭时。她现在面对的这个,一张脸足以入画,还要奉上伏特百万的两道目光,让她怎么扛得住?   “算了,看在你整张脸都是治愈系的份上……”简默垂着脑袋,抵着他的肩蹭了两下,闷闷地说,“以后能好好的,别折腾了吗?”   “好。”钟磬把手按在她的颈项处,轻轻地揉捏,感受到她的放松后才放手,“菜快冷了,饿不饿?”   “嗯。”   “那先吃饭?”   “好。”   被抱着挪了两个位置,再在他怀里换了个方向,简默刚想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没想到搁在她腰间的手不肯放行,她嘀咕:“这样不好吃饭。”   “别动,让我抱抱。”   简默忍不住哼了一声,“钟导,你一会编导温情戏,一会编导苦情戏,还身为领衔主演,就不怕串戏?”   钟磬弯了唇弧,“不会。这部戏一开始就走温情向,而且,我设定的主演只有两个。”   话听着还算舒心,简默正准备乖乖地享受这份温存,陡然发现颈间一热。正欲质问,耳际传来麻痒感,低沉的嗓音,振振又侃侃,“领衔主演要求加戏,合理要求。”   此情此景,这两个字约等于卫遥常挂在嘴里的“我比较想吃你”,简默的鸡皮疙瘩登时起了大片,正在犹豫,被人一把扣住下颚。   一分钟后,钟磬起身,“我去盛饭。”她呆呆地点头,而后掐指算起来。   晚饭简默是下了功夫的,有菜有鱼有肉,很丰盛。钟磬把菜全挪到简默这边,方便她选择,而后提着筷子认真地挑鱼刺。   简默这几天已经被重重回忆围攻,实在不想看到他的好就在旁边煽情地回忆,于是继续发挥贤妻本色,“这是你喜欢的牛肉,尝尝看。”筷子携着肉近了钟磬的口,等了三秒,两片唇微启,筷子继续挪动,然后把牛肉送进了简默的嘴。   “很好吃。”她温吞地吃完,重新夹了一块伸过去,这次,神色冷淡的男人一口死死咬住牛肉与……筷子。   简默不动声色地笑,暗想明霏要是还在这,估计要大呼两人腻歪。好在她想玩的就是腻歪,就看身边这人配不配合。   结果便是你一口我一口,两碗米饭以异常缠绵的方式进了两人的胃。 作者有话要说:     ☆、焉知非福   饭毕,简默坐在椅子上看钟磬收拾厨房。把冲洗过的碗放进洗碗机、擦拭流理台和油烟机、整理冰箱,和那晚她看到的阿爸一样,典型的二十四孝老公。   那晚她没有看见阿妈的眼神,但想必和她此时的一样,温柔、安宁、骄傲。最多的,一定是幸福。   他和她分开两个月,真的不像分开过。因为几天来的情节走向似乎都指着一个事实——这次的离婚事件就是个小插曲。   她隐隐能感受到,这次由他主导的分离,不过是他先明白了些什么,再想让她明白些什么。   有句话叫“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不过,走多了,走累了,总要停下来往后看看,哪怕如履平地者,还怕平地一声雷。   彼此爱了十多年,明的暗的深的浅的,哪里来那么多的“快活三里”,偶遇危崖险仞,揣起小心,拿捏情况,焉知非福。   而直到钟磬从厨房出来,简默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锁紧他。   “在看什么?”   “你。”简默利落地说完,似想起什么,猛然抓过钟磬的左手腕,瞪了几秒,然后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   “什么?”钟磬问。   懂装不懂?简默看着他,不吭声。   “想要这块表?”钟磬抬起左手,作势要解。   简默瞪他,终于妥协开口,“那块女表呢?”   “送人了。”   “我找不到。”意即,我知道你送的是我。   钟磬定定地看简默数秒,而后缓缓勾起唇角,“表在它该在的地方。”   该在的地方?简默的脑袋一转,准备火速奔往卧室,钟磬却是按住她的肩,蹲下身给她套上拖鞋才放她起来,“东西不会跑。”   东西还真跑不了,挂在床头的圣诞袜红白相间,颜色鲜妍,正是往年的那只。简默把手往里头一探,空的?她回头,疑惑地看向钟磬,后者莞尔,不做解释。   把头转回去,简默换了个思路,试探性地摇晃那只圣诞袜,发现比以前沉,有猫腻!她往下摸索,果然捏到一块硬物,有金属质感。把圣诞袜取下来,她往袜筒里探看,没缝;她又检查了整个袜身,无缝技术不要太好。   好在简默能钻会研,看到袜子上外翻的白毛,她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将之翻回去,从而看到了一条极细的拉链。   “喜欢吗?”女表最终被顺利地取出,钟磬见她盯着表身发呆,由身后环住她,徐声问。   简默点点头,抬起左手,然后把表往钟磬手里塞。钟磬会意,替她戴上,顺便嘱咐:“怀孕期间就别戴了。”   “手表辐射不是可以忽略不计?”   “能少则少。”   想及前段时间太损身体,简默也不敢再坚持,应了一声。手表已经戴好,她看向自己的手腕,方正的表盘四角圆润,线条流畅,黑色的真皮表带贴在皮肤上能笼住一层暖意,最让她喜欢的还是表盘里的蓝色指针和那颗蓝宝石,有一种沉稳、凝炼的感觉。   “很漂亮。”她由衷赞道。   钟磬摩挲着她纤细的指骨,接上了她的话,“尤其戴在你的手上。”   不是吧?简默心头一跳,甜言蜜语某人不是没说过,但哪次不得加上各种修辞手法?“嗯,爱情语言学那门课没通过,你去重修了?”   “没去,所以要参加毕业清考,你让不让我通过?”   简默晃了晃手上的表,“看在贿赂的份上,ok。”   下一秒听到他的笑声,简默也笑了。两人的左手相叠,男表和女表是一个设计,就是个头大了点,她对比了一番,才说:“你别以为一块表就能让之前的账一笔勾销。”她记起之前办公室某同事的口头禅,又补了一句,“尤其这块表还是去年买的。”   饶是钟磬再怎么聪明法,也决计悟不出今年与去年买的表有什么差别。倒是她的委屈他晓得,于是轻抚她的小腹,口吻中不无悔意,“抱歉,我没想到,你会怀孕。”   在他的计划里,这是绝对的差池。   简默一听,感到不对劲,这话的意思貌似是他做这些虐她千百遍的事,要是放在她怀孕之前,算是合理的?   “你的意思,我是母凭子贵?”   “反了。”钟磬纠正她,“宝宝不好,对准妈妈不好,准爸爸会心疼。”   “咳。”第二次……简默被他的直白惊到,“钟同学,我想你应该清楚清考有个规矩,就算你现在考一百分,成绩依旧只做及格处理。”   “毕业前最后一次考试,我想好好表现。”   “最后一次?”   “唔,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这门课实用,让人印象深刻,我想毕业后,还用得着。”   真是,好口才啊。跟明霏斗嘴,她还能偶尔占占上风,和他?算了。简默没再跟着耍嘴皮,感受到腹部的温度,她的眼神亦跟着柔软,“医生说,要再过一两个月才感受得到胎动。”   她腹部的轮廓已微显,钟磬五指舒张,缓缓地罩住那方凸起,目光比手劲更柔。   “默默,辛苦你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际颈间,也在瞬间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几个月来一直占优的异化作用就这样拱手让位于同化作用。   好的,尽数汲取;不好的,一概送走。   简默先问自己一百遍:一个人光凭一句话让你或喜或悲,是悲哀还是幸运?   搁她这,大概是幸运吧。否则,她的嘴角怎么越扬越高,还镇压不下。   “辛苦谁,还不一定呢。”她扣住他的手,边笑边给他打预防针,“我现在嘴刁,以前不爱吃的现在都想吃,你会做?有时候半夜里要吃东西,你起得来?以后月份大了下身还可能水肿,你会按摩?孕妇肚子大肚量不大,尤其宝宝要是不乖,我就在你身上发泄,你肯?”   “孩子的妈最大。”   简默遂笑嘻嘻地转身,“那胎教方面,也请孩子的爸多多担待了。”她在那扳着手指数,“琵琶、古典吉他不在话下,今年爸不是从古玩市场得了一件编磬,要送给宝宝做见面礼?正好这里的书房大,提前让宝宝感受一下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如何?”   见他抿唇不语,简默更乐呵了,眼里的狡黠明晃晃的,丝毫不逊于头顶的灯光,“爸说你的嗓子也好,小学诗朗诵的时候拿过第一。正好,我前几天从一个老教授那里得了一首好诗,题目是《竹枝词》,改天让爸编成曲,你边击磬边唱。按明清小说体就是,岂不大妙!”   “你觉得那首诗好?”   嗯,声音变哑、眼色转深,简默兴奋地判断,某人在紧张。   她遂冷眼斜睨,“你这问算再次间接承认你是主谋,老教授是帮凶吗?”老教授是文人,文人讲名正言顺,要用那首诗,事先必定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加上老教授耐人寻味的眼神和说辞,某人的嫌疑可谓极大。她唯一想不通的是,即使浦市之行是他的安排,他怎么能精准地把握时间和她的行动?   “是。”钟磬依旧供认不讳。   “嗯哼,我想一下,你这该算连环计。不如我来数数,这几个月你还用了什么计。典型点的,比如无中生有、瞒天过海、以逸待劳、趁火打劫、暗度陈仓、釜底抽薪……唔,基本上都是胜战计和敌战计……”   “那你准备将计就计?”怕她一直站着会累,钟磬掀开被子的一角,让她坐下,他身上的西裤还没换下来,依旧站着。   床上覆着法兰绒毯,触感柔软,简默最喜欢的就是洗完澡在上头打滚,现在滚是不成,躺是成的。   她小心地躺下,长至蝴蝶骨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若一线流墨,衬着本就白瓷般的皮肤堪比天边的白月光,单单两笔,作成一幅淡极始知艳的水墨画。   由他目光的热度充分了解到遮大腿的布料已经不多,她却没想着收腿,就这么横在床上,施施然地接他的话,“手下败将,不敢言勇。”   慢了三秒,钟磬弯身,指尖轻蹭着她的脸颊,“既是败将,不如试之以败战计?”   败战计……简默的脑子溜了个弯,搭上他的肩,十指在他颈后自然交缠,漂亮的眼睛含笑,一点也不掩饰勾人的意图,“那先试败战第一计?”   败战第一计?美人计是也。   所以,当晚的战况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累不累   简默设想过无数个进公司的场景,但绝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钟磬进公司时,情况很正常,站着的开口叫“大哥大”,坐着的则各忙各的。也不知是在格子间穿梭的谁突然叫了声,“老板娘……板娘……娘……”跟着就有人应了句,“哎哟,死鬼,终于肯喊声‘娘’了。”   而后,办公室众人的视线纷纷射在大哥大身侧的小女人身上,不约而同地瞠大了眼,刷刷站起身,整齐划一地喊:“老板娘好。”   简默自以为得体地接道:“大家辛苦了。”   “为公司服务!”   简默惊,忍不住睨向钟磬,这么整齐是受过训的节奏?再之后,几扇紧闭的门也开了,接到讯息的数人蹦跶出来要睹一睹老板娘的庐山真面目。   “嫂子,我郑耳,高中和老大同寝室的。您这是过来视察啊?”一张嬉笑的脸凑到简默面前,旋即被一只手挥开,“小二,萌不是你的style,乖,屌丝绝技留给如花啊。”   “俞伯温。”话落,一只手递到简默眼前,温文尔雅。   好不容易突围到了钟磬的办公室,简默轻舒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接过钟磬泡好的牛奶,开始打量起环境。室内摆设并不复杂,书桌及沙发是重头戏,除了窗前的几株巴西木,主打冷色系,稳重而冷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有什么想法?”去小休息室取来毯子的钟磬见简默盯着书架发呆,问她。   简默看着书架上那寥寥几本书,忍不住吐槽:“汗牛充栋我不指望,但你的书架这么寒碜,不怕被人嫌弃?”   钟磬将毯子覆在简默的腿上,只反问:“谁看书?”   “你。”   “我看什么?”   “书。”   刚答完,明白其意的简默就彻底默了。人活着,有几个人乐意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她自问还没到这种境界。目光在书架上扫视而过,她“咦”了一声,“上次你说的那本《不如开心》怎么没在?”   “嗯,不在。”替她吹凉牛奶,钟磬仅回了三个字。   意识到话有蹊跷的简默把视线由书架挪至他的侧脸,再度恍然大悟——书的确没有,人却有两个。   他要她敞开心,试着坦露心迹,但初学者又岂止是她,他们都得学着交心。阿妈说的话不错,夫妻俩之间的沟通是必不可少的,这几年,他们一个把感情放在心底,沉默寡言,一个把感情揣在怀里,患得患失……没有错过,大概多亏了情深二字。   可见婚姻这门课,他们都修得不合格,重修是必须的。还好,重修不是退学,顶多再交点学费,有惊无险。   简默正要置声,桌上的内线电话不期然响起,是助理提醒他别忘记十点的会议。她转了转眼珠子,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对了,那个秘书呢?”   “辞职了。”   “哦……”简默夸张地拖长音。   钟磬怎会不了解她的意思,噙笑睨她一眼,“群众演员走过场而已。”   “……”你狠!   “书架上有建筑图册,想看的话就去取。累的话进休息室,冷就开暖气。我很快回来。”   “收到!”   钟磬走后,简默不想干坐着,果断起身去书架找书看,发现书架上书虽不多,但涉猎广泛,除了建筑、管理、心理类的,还有几本古籍和全世界最畅销的……《圣经》。   简默一乐,正要拿,却被敲门声打断。一个脑袋随之钻了进来,“嫂子?嘿嘿。”紧跟着,另一道气质内敛的身影闪现,向她颔首道,“大嫂。”   简默点点头,对刚认识的这两人颇有好感。她举起瓷杯,礼貌地问:“要喝什么?”   “嫂子果然是嫂子,第一次来,正宫娘娘的架势端的是高大上啊。”郑耳啧啧有声,又立即摆手,“哪敢让您劳累啊,您老赶紧坐下,咱兄弟伺候您,您只要伺候好老大就成。”   简默坐回原来的单人沙发,点头,“不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想喝,自便。”   郑耳差点因这话滑下沙发,大惊失色地睇向简默,眼前这位是美女啊,还是大大的白美女一枚啊,怎么黑化的程度也像不止一点两点?朝俞伯温挤眼,却发现那厮正对着嫂子笑得姿色无限,他只得接话,“呵呵呵,嫂子真幽默。不过,嫂子你回来就好,回来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怎么?”   “不就是你们两口子吵架,老大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效率就非人的高,面不改色地就能把我们从头鄙视到脚。”郑耳哀哀而叹,说到伤心处,俨然已经把简默当成亲人,“就说吧,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地上尘啊。嫂子你一走,老大那颗黑心的PM2.5瞬间爆表啊。我们这帮兄弟,苦啊!”   简默隐在玻璃杯后的张了张,没能说出话来,眼前这位是不是太自来熟了?她更想提醒郑耳,他身边的俞伯温正在录音,眼见当事人正在兴头上,只能闭上嘴,继续听。   “嫂子,你别看平日里老大一副谦谦如玉的模样,做的事可是要多损有多损。”   对于这点,简默附和道,“关于这话,我赞同。”   郑耳闻声泪奔,“嫂子,你是俺的知音啊知音。”话落,又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西装,拍着大腿一副壮士扼腕的表情,“话说嫂子你知道我身上这套手工西装怎么来的吗?想当年啊,我还是个纯良的少年,被无良老大拐骗到公司,第一年他推出福利计划,说是圣诞节,每人都能选一份礼物,礼物的价格自定。我那叫一个单蠢,大笔一挥,三万的手工西装。结果,第二年他说礼物的价格和对公司的贡献要成正比。总之,那一年,不堪回首啊……那也就罢了,知道他最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你试了才知道不行!特么的惨无人道!”   简默没忍住,轻微地“噗”了一声,郑耳见她神情有异,以为是有共鸣,继续控诉:“嫂子,我问你个事啊,公司有两个奇葩部,创意部和技术部,它们对应no zuo no die组和to zuo to die组,那能领导这么伟大的两个部门的你老公是什么组?”   简默略一思索,试探地问:“zuo die组?”   “嫂子V5!那我和‘小三’在公司被称左右护法,你知道我们是啥组不?”   “呃,go die组?”   郑耳眼神一亮,对简默的崇拜顿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正欲开口,被俞伯温制止,“小二,够了!整个公司的IQ已经被你拉到警戒线了。再说,想当年,那你也得有当年可想啊。你说,你有吗?”   “我怎么没有!MD,再说你这个娘娘腔也得有智商给我拉啊!你就说你之前拿咱妈的淘宝店去泡妞,败北之后天天更年期,还硬说和青春期撞衫,这不是典型的神经病人思维广是什么!”   俞伯温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色唇徐启,“我那明显是策略,智商余额不足请充值。”   “策略?既然是策略,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只守不攻?留着那个妞穿裙子跌你怀里的照片天天YY,龌龊!”   “呃,打断一下,你们说的那个妞是不是姓卫,卫青的卫?”   郑耳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咋呼,“哇,大嫂,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未卜先知的能力,简默自然没有。不过是之前看到过卫遥的个性签名——买了一条裙长大于腿长的裙子,这是2011年最悲伤的故事,没有之一;再联系淘宝事件,灵感就来对了地方。   想及此,简默不免对俞伯温多看了几眼。俞伯温接收到,对郑耳说:“小二,我有话跟大嫂说,你先走。”   “我……”话未完,听到一个开头,“不就是你们两口子吵架……”   郑耳神色大变,怒瞪俞伯温,这娘娘腔太阴了!咬牙切齿了数秒,终因敢怒不敢言,悻悻然遁走,俞伯温跟着走到简默身侧,伸手,“以后,有劳大嫂了。”   简默喝了口牛奶,放下杯子,抬眼,回道:“有待考量。”   “这个自然。”俞伯温莞尔,略嫌狭长的眼里精光乍现,“不过,如果大嫂需要对老大的履历来个十全大补的话,我会奉上手头所有的资料。”   三秒后,简默唇角半勾起,“成交!”   “大嫂果然爽快!作为回报,附赠小礼物一份,老大办公桌的二层抽屉有意外惊喜,估计。”   估计最终成了肯定。   抽屉很整洁,以至于简默刚打开,就看了安静躺卧的相框。照片是黑白的,也并不清晰,依稀是她高中时的模样。   她的脑子里一下闪过柳之之在必胜客门口对她说的话,“简默,你老公就是当年一中的校草吧?其实高一的时候他来找过你,当时你不在。他给了我一封信,但我给撕了。信我没有拆过,不过我想,应该是封情书吧。”   简默轻叹,人与人之间,一生究竟会有多少次错过?答案,是无解。所以,“在一起”这三个字有多美,同样无法尽述。   “钟磬,你累不累?”偌大的空间突然扬起轻徐的询问声。正在走猫步的人止步站在原地,默然片刻,回曰:“不累。”   “那老公,你累不累?”问到这句,简默抬起头,目光端凝,柔和中渗出心疼的情绪。   作为钟磬,他有太多角色需要扮演,老板、儿子、朋友、竞争者……   她的确不够了解他,至少在他的事业方面,她从未多加干涉,因为觉得不必。前段时间通过楚衡和网络,她恶补过,终于知道了那一千万的来历——他曾以数千万的价格出售开发的游戏平台,那时候,麓市只此一家。而一年前选择出售轰动一时的O2O网站的,同样是他。   她不懂,明明都是发展前景良好的两条产品线,他为何要选择卖掉?但今天踏进他所经营的这家公司,她安心了。无论是公司氛围还是郑耳有意无意透露的公司制度,都让她耳目一新。而且她怎么会听不出来,郑耳的话外音是让她照顾好他们英明神武的老大。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信任他。因此,既然他说不累,那就不累。   可他作为老公,简默的老公,感同身受即使是奢侈,她也知道,他累。   这个男人,惯会撒谎。   如简默所料,送入她耳里的依旧是“不累”二字。   “是吗?”她微微皱眉,“本来想说,累的话,我的肩膀借你靠。”   “现在感觉,是有点。”   “……”   办公椅很大,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头枕着彼此的肩,似乎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抽屉里的照片已经被取出,秉着主动的原则,简默先开口,口吻并不轻松,“当年你给我的那封信,其实我没收到。”   “猜到了。”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绝口不提此事,他怎么会猜不到。只是大二的时候还未猜到这一可能,所以被她拒绝时,才会感到痛苦和失意。   “那封信里……写的是那首藏头诗?”   “嗯。”   “呵,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浪漫主义的时候。”   钟磬收紧怀抱,低声道:“那不只是一首藏头诗。”   还有玄机?简默把诗在脑子过了几遍,微愕,在钟磬的手里写下一个字,得到肯定后,大叹一口气,“难怪老师说这首诗有受束缚的痕迹。”   “我不否认。”   简默不知该接什么,心疼、遗憾、不甘,滋味繁复,反而绕成了最明晰的心思——珍惜。   “钟磬,说一下你五年前卖掉游戏平台和一年前卖掉网站的原因吧。”   “前者是因为成功,新创的公司依赖于此容易裹足不前,而当时的卖价也相当可观。后者的大部分原因也是要价高。”   “那公司现在为什么要赴纳斯达克上市?”   “行业合纵,将来三四足鼎力,势头太汹,我不想受制于人。”   “你的意思是,先让自己强大?”   钟磬一笑,“很聪明。”   “我还以为你的经营理念就是‘保守’二字。”   这回,钟磬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的确是。我说过,养家糊口的事不好掉以轻心。”   “那你记得,累了就靠一靠我。”   “好。”   “一定要记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爱最只   时间就这样平稳地溜过。简默还是时不时地去钟磬的公司,听一听钟磬的光荣事迹,不时还能凭着曾经的财大高材生身份与钟磬来场讨论或激辩,日子过得惬意而满足。   这天,简默在家做胎教,接到了明霏的电话。   “小夏回国了,你过来看看?”   明霏的声音听来比以往低沉,简默原本大好的心情一沉,下意识问:“几个人?”   “她一个。”   简默匆匆赶到大明宫,先入目的是站在窗前的桑夏,身着长款风衣,外翻的领口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衣,底下一条牛仔裤,三者的相似点是——纯黑。   桑夏喜欢粉色,她是记得的。现下满目的黑,固然显得出挑,然而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裹成这样,大概不是为了验证“存在即合理”。   明霏正在厨房泡牛奶,听到关门声,端着三杯牛奶出来,静了片刻,压低嗓音道:“左怀言走了。”   在赶来之前,简默心里已经有底,再看到桑夏的装扮,也猜得□□不离十,此刻倒没有显出惊讶的表情。她皱着眉,更多的是担忧。   根据小夏上次的叙述,足见左怀言是她的支柱,现在支柱被撤,还是以不可复见的形式,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她正想到这份上,就听明霏又说:“还有一件事,小夏怀孕了。”   “怀孕?”简默看着明霏手里的牛奶,悬了大半会的心终于归位,女人会软弱,母亲不会。她整了整自己的表情,迈步凑近桑夏,却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同作眺望远方状。   反倒是正在出神的桑夏感觉到动静,回头见是她,轻轻地笑了,目光温暖,唇线柔和,和一身黑形成鲜明对比,“默默?你来得好快。”   “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不通知我和明霏接机?”简默接过明霏递来的牛奶,再把它递给小夏。   小夏接过,杯壁是温热的,让她暖不起来的手增了些许温度,“有十来天了,在平市待了几天才回来。”   “吃了一个星期的PM2.5吧?滋味如何?”明霏站到简默的身边,笑着侃了一句。   “没怎么吃。我待在学校附近,环境挺好的。”   她话里的学校指哪个,简默和明霏都清楚。简默便问:“听明霏说,你怀孕了?”   “嗯,两个月了,就是还不知道男女。”提起孩子,桑夏眼里的光芒顿时温柔得醉人,似想到什么,回头去看简默的小腹,“默默,听霏姐说,你也怀孕了。”   “四个多月了。过几天要去做次定检,确定孩子的性别。”   “我也得去看看,默默,你捎上我吧,我还什么都不懂呢。”   “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念起妈妈经,明霏看着桑夏沐浴在阳光中的脸,松了口气,不忘嗤道:“你们两个要念妈妈经到妇产科念,别在这,ok?”   桑夏眨眨眼,笑容调皮起来,“霏姐,你的肚子还没消息?话说刚才我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帅哥,你说是你家的保姆,可是我觉得不像啊。他很帅很有范呢,看上去冷冰冰的,对你却很体贴,不逊于默默家的男人。”   “请问,我的肚子和他好不好有任何逻辑关系吗?”   简默则站在中间,帮助两人沟通,“小夏,他们是非法同居,说成保姆是要以正当理由掩饰不正当目的及关系。”   “哦……”桑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明霏侧目,“小默子,我不打孕妇,不代表我不会为了你破例。”   简默回视,“打孕妇还得看孕夫。”   “玩绕口令呢?仗着有老公撑腰,胆子越来越肥了!”   简默又特轻淡地瞥了明霏一眼,大意是,你有吗?   明霏咬牙切齿地瞪回去。   一曲未经编排的双簧,小夏站在边上看两人唱,心底更清楚她们为谁而唱。牛奶的热大概已传递到神经末梢,连带心头也被煨热,烫的、软的、甜的……重重滋味涌上喉间,困住了某些欲说还休冷的、硬的、苦的情绪。   “默默,霏姐,你们不必刻意安慰我。他是一个月前走的,这一个月,我走过来了,而且走得很稳。”   桑夏向她们一笑,而后望着窗外满是感激地开口,到后来,声音渐渐笼罩上一层不明朗的哑,“其实到国外的第四天,他的病情就恶化了,医生说他至多还有两个月。他才告诉我,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之所以带我到美国,是他自私,他想在最后的光阴里看到我,看到他的……曙光。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崩溃了,我不明白,他明明这么年轻,才华横溢,怎么会……”   许是忆到伤心处,小夏很快哽住了声音。简默听得心有不忍,拍了拍她的肩,“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明霏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跟着安慰,“准妈妈一定要积极乐观开朗向上。乖,别说了。”   桑夏却是摇头,“他走的时候,爸妈比我还难过,我不敢说,更不敢哭。连我的两个闺蜜,我也没跟她们提起过,怕她们说我傻。我现在就想说给你们两个听,说完了,心里才干净。”   明霏悄悄地握住简默的手,在其手心写下一个字,简默会晤,默然不语。   沉默即是默认,桑夏便打着慢动作,微扬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日光中光彩夺目。   “你们都那么聪明,听到我叫爸妈,就猜到我和他结婚了吧?事实上,是我逼他结婚的。他要我忘了他,重新开始。我就想,连他都是我人生中的过客,我还要不知道在哪的艳遇干什么?可是我又怕,怕我有一天会忘了他,然后,懵懵然地找个人嫁了,了此余生。以前就听说绑住女人最好的东西是婚姻和家庭,所以,我逼他娶了我,逼他给我一个孩子。他知道呢,知道我有了宝宝,我告诉他,如果是男孩,叫左忆言,是女孩,就叫左思言,这个取名法是不是很土?”   像是寻求鼓励,小夏突然转过头,浮着一层光晕的脸蛋上,未名的惑人神采在欣欣跃动。   忆言、思言……怎么会土?   “好听。”简默和明霏默契地表态。   “我也觉得好听。他当时听了之后,也没说土,就是盯了我很久,还说我傻。我才不傻呢。他之前告诉我,夫妻有一方死亡,婚姻关系就自动注销,他不知道,我要的就是这张能绑我一辈子的证,要的是我在最好的年华嫁给最爱的人……不然,我又怎么活得下去,明明,我只有他了啊。”   泪终于滚落,砸在牛奶杯里,有声咚咚。   简默想起明霏写给她的那个字,暗想,这的确不是傻,而是痴。明霏则从矮几上拿了餐巾纸盒塞给小夏,“一盒应该够了?好好哭,哭完了,以后别再哭了。我和小默子都是哭过的人,不会为你的眼泪心疼。”   一句话几乎成了桑夏情感的爆破点,她呜咽一声,泪水便哗哗冲了下来。   这样明媚的晴天,三个女人各执一杯牛奶站在窗前,一个哭,一个思,一个呆,也难怪让开门进来的两个再敏锐不过的男人顿在了门口。   五天后,简默去医院做定检,带上了小夏。   “你回公司吧,今天有小夏陪我,你总可以放心?”临下车时,简默对钟磬如是说。   为要不要陪同的问题,两人争了大半天,简默的想法是这些天他为了照看她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还不时迟到早退,公司正在筹划IPO的关键期,不好。钟磬的想法自然是,要美人不要江山。   “做完检查给我电话。”钟磬在车里替她戴上手套,最终妥协。   小夏就在后座,下了车拉住她,“默默,你不必因为我……”   “不只是你的原因。”简默浅浅一笑,她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不想在小夏面前秀恩爱,更多的是因为想通些道理。不过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想说太多。   因为做了预约,两人没等多久。   在她们前面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妇产科医生看那女孩一眼,特清淡地问:“要还是不要?”   简默和桑夏听完就傻眼了,而尤是一脸稚气的女孩小声问:“医生,这次可不可以药流?”   这次?两人凌乱。   相较她们的不淡定,医生的反应要淡定得多,斜睨之,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不药流还能怎么样?三个月前才刚来过,真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先提醒你,万一流不干净还要清宫,对身体很伤啊!”   “哦……”   “还有,上次陪你来的那个男孩子呢?”   女孩脸蛋通红,更加气弱,“他以为没事,就不来了。”   “简直胡闹!”医生斥了一声,抿着唇,摇头刷刷写就几笔,让女孩子拿药去了。   这个小插曲让两个孕妇唏嘘不已,简默是怕,桑夏则是感恩。   好在两人的检查结果都好,简默确定怀了男孩,她发了条短信给钟磬,暗想,这好歹能向婆婆有个交代。   出医院后,桑夏提起要去个地方,简默不放心她,要送她过去。桑夏想了想,答应,然后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花,紫色的小花攒蹙,简默不认得,看了标牌才知道叫勿忘我。   根据花名,她猜到小夏要去看谁,只是没想到,小夏要去的是一个别墅区。   堪称麓市最豪华的别墅区,简欧风格,能住进去的不是土豪,大概就是小三。小夏算是例外,这是左家给她的聘礼。   “默默,别墅还要请你当设计师,他喜欢园林式的。就是装修完了,这么大的房子,我也不敢搬过来住,好忧伤啊。”小夏引着钟磬和简默进门,笑着说道。   别墅是挺大,一共三层,还带花园。因为是刚买下的,花园里还光秃秃的,目光所及之处,仅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小夏捧着勿忘我走近那块墓碑,像是抹了一层石灰的天阴晦得吓人,也让那缕忧郁的紫在冷风中更形深邃触目。   简默跟着走近,才发现这块大理石墓碑的与众不同。墓碑上没照片,也没有墓主人的名字,仅有一句话,她猜,是小夏的原创。   我如此感激,在最美的年华,我们彼此相遇;又如此遗憾,在相爱的季节,我们失丧彼此。   “这是他的墓?”简默在桑夏的右后方问。后者摇摇头,脸色有些许泛白,“按古语说,这是个衣冠冢。里面葬了他的长笛和古琴,还有衣物。他的墓,在平市。”   简默看着墓碑上那对彼此。有彼有此,是为相遇;无彼有此,是为失丧。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离她还有几步之遥的钟磬走来环住她,耳语:“我们去走走。”她看小夏的样子,应该有满腔辛酸要诉,点点头。   别墅区的绿化不错,大多数是常绿乔木,即使在大冬天也能行遮天蔽日的作用。简默体质偏寒,不特别怕冷,但不时会打个哆嗦,钟磬握住她的手,将其揣在了上衣口袋里。别墅区的外围有一条河,两人便沿着河岸线散步。   简默稍侧眼,凝视他的口袋,视线仿佛能穿过那层衣料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天色不太好,加上小夏不太好,再加上她和钟磬太好,孕妇都是多愁善感的,所以她也就多愁善感地想多了。   她想到那天在家拍的照片,两只在夕阳中交握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的着重点想必是在后句——不执子手,但得偕老,比肩挽臂又何妨?   自小顺遂的生活让她并不喜欢假设,对过去,更多的,是对未来。经小夏这一事,想法拐个弯,她想的是把握现在又如何,明明现在那么短……   “想说什么?”   简默正想得入神,慢了几秒才摇摇头,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钟磬的侧脸上。她的第一个想法是造物主在创造他的时候,一定在画工笔或油画,否则不会精致得过分。第二个想法则是,某人果然还是这么敏锐。   “钟磬,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不用眼睛。”   “啊?”   “有心就够。”   有心?又是治愈系的答案,简默陡然觉得被他攥住的手更暖了。   不过既然他问了,遵从积极式函证的定义,她还是给出回复:“钟磬,如果以后,我指如果,我先离开,你会怎样?”是会守着两人的结婚证,感激这辈子还有个可思可想可念的人,还是忘了她重新开始?抑或某人比她还理性,会拒绝回答此问题?   “你呢?如果我先走,你会怎样?”   简默一愣,这么多设想里,她唯独没想到他会把难题抛还给她,想了想,答曰:“积极式函证要求准确精详,贵司的回函不合规定。”   “那可否请贵司取证时先做到准确精详,比如给出时间?”   简默微偏头,思索片刻,悟了。如果她八十岁走,他固然耐得住寂寞,若是三十岁,他又怎么会守着那张结婚证?   果然,某人还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严谨性格。要说她不失望是假的,却没有怨怪的资格。   钱老说,婚姻是座围城。她说,老死在围城里,那是有心;老死在坍塌的围城里,那是有病。再者,现在的围城多是豆腐渣工程,随进随处,外沿的护城河怕是都嫌人满为患。   “算了。”她垂下脑袋,迈步打算往前走,口袋里的手却没放她的行。   钟磬忽然将她抱到身前,简默抬头望去,正对上他的眼睛,很亮、很柔,就像两人身侧的河水,风情一泛滥,就成了横无际涯的柔情。   “贵司既然不肯听取意见,我司谨慎表态,既已结成联盟,只要贵司不中途背盟,除去不可抗力的因素,我司必将履行一切既定义务,并且,终生不再另寻他盟。”   简默还是一副愕然的样子,第一个想法是……好长的一段话。然后,她慢慢地颔首,一个“哦”字听似敷衍,偏偏搭配眉眼的笑意,就添了欲盖弥彰的韵味。   钟磬还是那样的眼神,开口告诉她:“默默,再开始一段感情不难,但麻烦。而我,最怕麻烦。”   两人又对视不下一分钟,简默呐喊,这厮太会说话还带放电,她不是对手!她遂从他的怀中挣出,扭头要走,这次钟磬没拦她,任她牵着他往前。   看不到尽头,亦没有目的地,有的是前路,以及同路的人。   其实,简默日后回想起今天的告白,绝不是往完美两个字上拖的,至少背景够糟,就算烟波浩渺,树色涵珠,缺乏色调的天幕还是太煞风景。好在她记得把他往完美上拖,男色、男声与男言,为她点亮了整片天。   “钟磬,你什么时候能别拐弯抹角,直接跟我说三个字的?”在某个点,简默停下,贪心地问他。   钟磬含笑,“我说过。”   “时间、地点?”   “晚上、床上。”   简默领会,目瞪口呆,然后甩开他的手,决定这周都不要理他,反正今天是周六。明白老婆要哄、孕妇更要哄的钟先生怎么会放任之?他大步上前,拉住她,徐声问:“真的要听?”   简默以眼神回答。   “好,我说。”钟磬似笑非笑,一字一顿道,“爱、最、只。”   嗯,的确是三个字,可她要的是主谓宾结构的,好吗?简默炸了一会毛,倏然泄了底气,乖乖地自己顺毛。   感谢汉语如此多娇,有排比省略和强调!   我爱你,最爱你,只爱你。   好像,也真的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可以当结局了。   ☆、始终   转眼到了年底。各家各户都在备年货、大扫除,麓市有晒干货的传统,比如腊鸡、酱油肉、鳗鲞,年底的天气又好得出奇,阳光一笼,整座城市都似漂浮着浓浓的年味。   钟磬的公司在明年春天要上市,一切准备就绪,但市场多变,加上家里有宝,所以这个年,算是钟磬过得最操心的年,之于简默,则是她过得最悠闲的年。   尤其是在婆家的待遇,可谓天翻地覆。前几年,她必须看点脸色,再干点小活,今年,她只需捧着肚子叫声“爸、妈”,公婆的脸就能开出大红花来,连之前隐瞒不报的罪都被归到钟磬头上。舒予蓝拉着她的手,一口一声“小默”,芥蒂全无。   也是几天后,简默从钟磬的嘴里挖出两位长辈的前尘往事,“你的意思是,当年妈是爸的学生,还追过爸?爸以为喜欢的是别人,没有接受,又因为妈设计爸,于是有了你,两人奉子成婚?”   “嗯。”   “你不要告诉我,之后妈一直在争宠,爸躲着妈,所以两人蹉跎了这么多年?”   “差不多。”   “……”敢不敢更狗血一点?几秒后,简默踮起脚抚摸钟磬的头,“可怜的娃,乖,姐姐疼你。”   好在舒予蓝的心结终于开了,自此,婆媳关系融洽和谐。   至于在娘家,简默无疑也是重点照顾对象。大年二十八的时候,在国外定居的大伯带着堂哥的两个小侄子也回来了,兄弟两家便围坐一桌,吃吃年糕,拉拉家常,当然,焦点还是她的肚子。   因为大伯和堂哥都是早婚早孕,简默十几岁就做了阿姨,两个小侄子一个现年七岁,一个五岁。国外的空气好,吃得也好,两个侄子都圆嘟嘟的,皮肤吹弹可爱,腆着小肚子跑过来的时候,简默觉得自己的心能掐出一把水。   她一向有孩子缘,饭后,老的还聚在一起谈话,两个熊孩子见着她的肚子,不捧PSP玩游戏了,围着她用蹩脚的中文问东问西。   “阿默阿姨,你是不是也和阿磬姨夫玩‘on-in-under’的游戏?”大侄子盯着她的肚子,颇具钻研精神地问。   “on-in-under?”   “对啊。”大侄子眨巴着眼,好不可爱,“我问Alice为什么会有弟弟的时候,她说是因为爸爸妈妈玩这个游戏。回国前爸爸和我们说,阿姨要生的也是小弟弟。”   两个侄子小时候被托在老外家,简默猜测这个Alice应该是老外。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老外会这么含蓄?然后,她想到了小学英语课上老师教方位时说的“in-on-under-near”,顿时凌乱了。   她向坐在一边看好戏的钟磬使眼神,大意是,你老婆被调戏了,你管不管?   钟磬自然要管,笑着解疑:“这个游戏的名字叫hang on in the end and under any circumstance,和endurance有关系,我和阿姨也会玩。”   简默被他一长串的英文听懵了,果断认定非人哉。   “那为什么Alice说我们长大了才能玩?”俩熊孩子都很服这位姨夫,信以为真地问。   钟磬没答,拿了一张纸画个九宫格,然后告诉两个小侄子规则,让他们做出来再来要答案。俩熊孩子都是好胜的主,奔书房算去了。   “我怎么有种要霉倒法兰西的感觉?”简默坐在钟磬身边,深感惴惴。   “大伯他们都在美国。”   “……”好吧。可霉倒美利坚,美国的国土面积比法国大多了,好吗?   小孩子很少有耐心的。果然,半个小时后,两个小侄子气呼呼地拿着纸笔过来,说这个游戏不好玩,钟磬笑了,“游戏有难有简单,你们玩的是简单的,我和阿姨玩的是难的。”意思是,小屁孩,先把简单的学会,长大再来学难的吧。   小屁孩遂灰头土脸地拿PSP玩去了。   回程途中,简默想起先前这一幕,不由为肚子里的肉捏把汗,“我预感到儿子会被你欺负得很惨。”   钟磬纠正她,“你落了个条件。”   “什么?”   “在他欺负钟太太的情况下。”   哦?貌似她听过舐犊情深,还真没听过有舐妻为先的。不过,这话中听,简默笑眯眯地接受,抚着肚子,想起两个侄子的憨态,笑容更为温柔,“上次医院回来,我就在想宝宝会像谁,不是都说男孩像妈?话说你希望孩子像谁?”   钟磬沉吟后答:“像我。”   “凭什么?”   “有眼光。”   “……哦。”简默偏过头,又转回来,淡定地调侃,“钟磬,最近超市的蜂蜜在搞促销?”她的牙齿都被泡得发软了。   “还吃得消吗?”   简默坐在副驾座上,手指在坐垫上敲了敲,“有种想吃撑的感觉。”   事实上,这晚简默临睡前已与钟磬达成共识——像他的确更好,至少,这世界上又多一个幸福的姑娘,如她。   只是这话,她才不要跟某人说。   “钟磬,要听《七里香》。”简默睡得迷迷糊糊,还不忘日行一次的胎教。钟磬替她掖了掖被角,再小心地将她搂到怀里,开始哼调。   即使没有歌词,曲调也是青涩与温暖的,简默最喜欢他的男低音浅唱时那缕说不出的况味,从容起伏,又带了点性格之外的东西,近于偏执,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钟磬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小腹上,眼里落着几点光,“男孩不能宠,得像我。”   两天后是大年三十,还是老规矩,中午在钟家老宅吃年中饭,钟爷爷因为秦老正好在麓市,还请了老兄弟一起。钟爷爷本就中意这个孙媳妇,老人家这辈子就盼个儿孙满堂,如今在青山秀水间颐养天年,看到孙媳妇的肚子,所盼曾孙有望,更是乐坏了。   唯秦老爷子还有御夫之术相授,“丫头,这小子的心可是黑不溜秋不见红的,你要提防着点。若是哪天受了委屈,别藏着掖着,说与我和你爷爷知道,抽不死他!”   简默虚心领教,末了严肃地强调,“老爷子,他不会。”   秦老大笑,“也是,老钟家可就一条家规:老婆不宠,活该饭桶!”   说完,大家都笑了。   这次年中饭,秦老和秦父秦母都来了,独秦莳桦缺席,简默心结已解,大方地问:“老爷子,莳桦呢?”   “说是准备明年的服装展,又跑国外去了。”秦老摆摆手,“女大不中留哟。”   女大不中留……这五字可谓意味深长,简默想起在奥克兰见到的那个男人,瞥向钟磬,后者觉察她的视线,回以一笑,内容大致是我也不知情。   Ok,回家再审。   人既到齐,年中饭也可开席。中国人最讲年头年尾的团圆,钟家这边的子息也算多的,二兄一妹,凑成两桌的酒筵,席间说东道西,倒也和乐融融。大概是晋升为准妈妈的缘故,简默现在也能听进一些婆婆妈妈经,比如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天上的白月光,家里的就是地上的黑泥淖。   舒予蓝则坐在她右边,频频给儿媳夹菜,简默受宠若惊,只能机械地吃啊吃,末了还得到一盅婆婆亲炖的补汤,让她带回去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谓孝者,有后蔽之啊。”车里,简默捧着那盅汤,感慨万千。   以为她是对汤有意见,钟磬体贴道:“要是不想喝,就留给我。”   “留给你,然后再喝你每天炖的至少800ml的大补汤?”简默匀出手去碰肚子,长年绷紧的小腹除变成椭球状还隐约可摸到肥膘,顿时皱眉,“听说产后身材很难恢复,再这么吃下去,到时候脸以下都是腰了。”   说完,她还记得控诉,“怪你!”她是不爱长胖的体质,居然也能被养出膘来,除了这些天她好吃懒做外,绝对和某人的十全大补脱不了干系。   钟磬悠悠地看她一眼,慢慢地问:“你脸以下给谁看?”   “……”瞬间被秒。恰好,钟磬的手机响了,她看眼屏幕,是阿妈的电话,也不觉得奇怪,孕妇需防辐射,最近她的电话基本上都是打给他。   “妈。”钟磬接起,开头的声线是正常的,孰知几秒后,他便以异常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句,“我们马上过去。”   身侧陡然凝重的脸把简默唬得不轻,“出事了?”   “外婆在急救病房。”   钟磬和简默匆匆赶到市医院时,外婆的病床前已经围满了人,连苏行之和苏知之这对正在打非暴力战的兄弟都齐齐站在病床前。医院规定急救病房不能挤太多的人,正往外赶家属。钟磬拥着简默,朝门里的苏苒颔首,没让简默进去。   不多时,二舅苏知之带着简默的三个表哥走了出来,抹了把脸,“暂时没事了,我去买水。你们几个小的去附近买饭再买几把椅子来,阿磬,你本事大,问哪个朋友都行,立刻弄一台最好的呼吸机来。”   钟磬点头,其余几人也都疾步走出急诊楼。病床边的人走掉大半,简默这才能瞧一瞧床上的外婆,这一打量,心登时像被下在油锅煎过。   白色的病床上,谁都能看得出那是个病人。面如漆柴,形销骨立,因为医院一时无法提供呼吸机,只戴着简陋的吸氧器,喘声细弱,偏偏还是急喘,不时搭上胸口想要顺气的那只手,居然也是瘦骨嶙峋。   恐怕任谁看了这样的惨况,都要心生恻隐吧。   “默默?”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颤,钟磬把手机放回口袋,小心地托住她,低头在她耳边安慰,“二舅说暂时没事,放松。”   “上次我们带外婆去医院,医生说就是感冒,很快能好的。怎么短短几个月……”简默没有哭,声音却跟着身体在颤,尤带着几许不敢置信。   钟磬抚着她的头发,良久才说了六个字,“人有旦夕祸福。”   好一句人有旦夕祸福,她将几个字放在嘴里咀嚼,先品味到苦,更多的是涩,粘稠而不舒坦。恍然间,她听到病房一角传来嘟囔,“老太太瘦成这样,临了才有一大帮人围着,大年夜的,别是良心过不去……”   够尖刻的指责,也摆明是指着病床前的几个儿女,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回击,连一个也没有。简默的视线掠过,大舅在唱赞美诗歌,小姨白着脸在和外婆说话,两个舅妈也在为外婆疏通两腿的经络,再后,是双眼通红的阿妈在为外婆顺气。   晚了吗?   到晚上的时候,老人的情况算是稳定下来,苏苒便要钟磬带着简默先回去休息,苏槿也是孕妇,厉益贤好劝歹劝,总算劝动她回去。   因为是除夕夜,街道上的行人屈指可数。去停车场取车的这段路,简默听小姨说起因果。大致是外婆有心脏病和高血压,平时什么也不敢吃,人极瘦,突然一口气提不上,便没缓过来。年已耄耋的老人家,做手术,倒不如不做,只能这么拖着过。   简默喉头一哽,分别时看着冰释前嫌的小姨和小姨夫,不知怎的,想到了文绉绉的一句“何缘不使永团圆”。   回到家洗完澡已经迟了,简默窝在钟磬的怀里,还在回忆外婆的那些好。   比如小学的时候,阿爸阿妈有事,她都去外婆家蹭饭,每次去都像吃大餐。她小,以为外公外婆每顿都吃那么好,后来一次突击才发现他们就吃些腌货和煮得烂熟的青菜,好菜都是为她买的。   再比如初中的时候,她痛经,外婆正好来简家,得知后就忙着给她泡红糖水,还给她唱赞美诗,老人的嗓音已称不上好听,却很动听。   还有那些年的外婆牌黄馒头,无色素无香精无防腐剂……   简默断断续续地想着说着,将近凌晨时,她在钟磬唱的赞美诗中迷糊起来,夹杂着窗外烟火绽放的响声,绚烂到极处。   十二点,也是零点,是终又是始,到处都是辞旧迎新的鞭炮和爆竹声。   半梦半醒间,她的脑海里浮现那只枯柴般的手。烟火与枯手,一个耀眼,一个刺眼。就像……老一辈总在为后辈的绚烂买单,不惜透支自己的绽放额。哪怕绚烂过后,不过是陨落。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短。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只能今天继续发,不想失信的,真心惭愧……   ☆、死生   春节很冷,这是简默的所有感受。诗人云,总是一年春好处,苏家却是没脱冬。   外婆的治疗可谓一波三折。医生说老人的寿数就在新年的这一个月,所以在市医院情况好转就出了院,在家靠呼吸机待了半个月,一次夜半抽搐,又被送进医院,这一送,就是急救室。后来几乎出不来,简默只进去看了一次,忍不住哭了。比之前更瘦的身体,衣服竟是靠骨头撑起,一支管口插在喉间,甚至不比外婆的手臂细。   她当时怀孕五个多月,已经没了害喜的症状,那次出来,居然一直干呕,明知身边的他有多担心,还是止不住,呕到整个人都虚脱才罢。   这之后,钟磬用关系让老人出了院,半个月后的晚上,外婆归天。外婆一辈子信仰基督,走的时候听着儿女唱的一首《天堂真快乐》,神情安详而平和。   哭声、歌声,混合着夜的无声,寂寂流淌。   钟磬安慰她,这个结局不算坏。简默红着眼,一转头,看到对面房间的外公神色痴然地立在门框里,硬生生固住了流动的空气。   出殡的当天,因孕妇不能劳累的提议经全票通过,简默被留在了家,陪伴因年事已高同不能送殡的外公。   简默知道老人家饿不得,便拿了肉包子和鲜奶,递给痴痴地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外公,“阿爷,阿妈说你早上没吃东西,这家的肉包子很好吃,你吃一点。”   老人的耳朵已经不灵光,低眼见到她手里的东西才反应过来,和蔼地朝她笑,“是阿默啊。”看到递来的包子,又摆摆手,“先放着吧,我不想吃。”   简默不禁微哽。   说实话,她这一辈和老一辈的感情因疏于相处并不亲昵。说得叛道一点,外婆过背,她心里要说难过是有的,但不至于会心里一片雨脸上一片泪。再说阿妈一辈,自离家起就少了对外公外婆的依赖,年事渐长,反成了被依赖的对象。这一两个月,兄弟姊妹殷勤伺候,总算尽了孝道,他们的悲伤仅是暂时的。   最难过的,恐怕是失去老来伴的外公。   简默心中不忍,安慰道:“阿爷,你不要难过,奶奶在天堂。阿妈大舅都唱天堂真正好呢。”   “啊……我知道。”外公应了,再不说一句。   于是,祖孙俩就这么站着。   老人昨晚一夜没合眼,简默最终还是劝说:“阿爷,你要是觉得困,就去睡会。”   “哦,不困。”   良久,老人才又动了动唇,“也是睡不着。这几天,总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阿兰啊,她跟我的时候就过了几天好日子,后来‘土改’光打地主,一个家都被打散了。她怀了孩子,身子又弱,你二舅就这么没了……”   阿兰就是外婆,简默是知道的,至于这位无缘的二舅,她倒是真不清楚。   她看到,外公的眼因这番话已微微润湿,“没想到啊,她就那么落下了病根。她手脚勤快兮,这辈子净知道伺候我。生你小姨那会,就不好了。老了又有高血压,什么也不敢吃,瘦成那样,我搀着她啊,都是骨头。不曾想,临了还要受这样的苦……”   寥寥几语,道尽一生。   简默也看过外婆早年的黑白照,弯眉大眼,鼻挺口小,五官占尽秀气与灵气,无论旗袍洋装,戴帽穿靴,皆如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对比老境,判若两人。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这话不假。   可现实这货背着宰牛刀,砉然騞然,划的是沧桑,刻的是坎坷,偏垂落重重帷幕,到最后关头才温柔地冲你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认命吧。”   你奈它何?   一言以蔽之,当事实让你难以接受,记得叫它——现实。最后,接受。   因为,通常现实不但腹黑,还不可理喻。   简默不禁想起外婆辞世前几天,她和钟磬曾来探望。长辈们坐在客厅商量后事,他们两个晚辈便去卧室陪着。   推门,床上的外婆还是老样子,双目紧闭,只能靠呼吸机度日。房里还有外公,脊背因年迈佝偻着,正背对他们而坐,看不清神情。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因子,悲哀又温情,他们两个小辈站在角落,没有试图去调和与混淆。   半晌后,他们等来了一阵寒暄,有来无去的寒暄。   “阿兰,你渴不渴?”   “阿兰,你饿不饿?”   “阿兰,你最爱干净,几天没洗澡,难受不难受?”   “阿兰,快三月份了,老屋院子里的兰花要开了,你快些好,开谢了就不好看了。”   年迈的嗓音极沉极重,少了活力,就容易显出老态与疲态。她听着,也一阵阵难受。   生者惧死,不是惧怕死亡本身,只因生太美太好,生者贪恋生之美好,则惧于失去这种美好。越贪恋,就越惧怕。   目视着外公在短短几天老去数岁的模样,她担心的又是另一种可能——生者,而惧生。   “你身体重了,别站着,去外面坐。”就在她沉思的当头,有人扶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   简默诧异地回头,还真是钟磬,“不是要送到山上?你怎么回来了?”   “妈不放心你和外公,让我回来。”说着,扶她往外。   “外公还没吃早餐……”   “我来,你去坐着。”   简默知道他最有办法,也没再坚持,坐下后,腿肚子的确有酸胀的感觉,便自己按揉起来。十多分钟后,钟磬出来,见她在揉小腿,上前接替了她的动作。   “外公吃了吗?”   “嗯。”   “你怎么说的?”   “死者长已矣,生者且自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简默沉默了,矮头看着他撩起她的裤脚,耐心而轻柔地替她按摩。她的腿白,汗毛稀罕,也没有过多的肌肉,可说是一条美小腿。   她暗想,外婆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是如此,是因为老了,才会萎缩色黄,活力不复。如果她也到了那时候,他还会这么给她按摩?   这么想,她也就这么问,“钟磬,以后我老了,皮肤皱了、黑了,你还会这样吗?”   钟磬手上的动作没停,回得挺快,“那时候我也老了,放在你脚上的手也是皱的、黑的。”   “生命在于运动,你能者多劳,老得也慢,像我这种好吃懒做的,二十岁是花,三十岁准成渣。”   “好好说话。”钟磬好气又好笑,这阵子出了不少事,他知道她在怕什么。手上的动作依旧,他突然问道:“默默,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群体极化?”   “嗯。”   “简单来说,多数情况下,在群体中做出的决策相较个人决策倾向于极端。所以,不做好事的通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你想说什么?”她不明白。   “你看社会百态、做决定,可以进行冒险转移。不过你要记得,别人只送你前车之鉴,不对你的任何决定负责。”   “唔……”她盯着他从侧面看更显长的睫毛,悟了,又更糊涂了。   “不明白?”听她的语气,钟磬猜出她还没想透,继续发表看法,“个人结局和个人的机遇、选择有关,谁都不会重复他人的轨迹。别人可以影响你,但不能决定你。近几年出现的自媒体,就是为自己代言。默默,记得,你只是你,独一无二。”   简默听得心头一颤,慢慢地垂下眼,原来,他都知道啊。   你只是你,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不过每一次说,都能带给她不同的感受。这次,是震撼,因为她被彻底戳中了心事。   与其说这是因为了解,不如说是因为爱。   这个男人啊,真是败给他了,怎么能让她这么喜欢呢?   简默遂清了清嗓子,面色认真地问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从群体极化扯到独一无二的?”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偷换概念顺便混淆视听?   钟磬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答案,还真是钟磬式风格。   四目相视,简默微微侧首,半晌才吐出字来:“钟磬,我也说实话,我没有丧气,只是觉得无奈。我一直羡慕老一辈,他们可能没什么文化,但胜在有信仰可依。看外婆走的时候就晓得,她始终仰望上帝,所以谓死为生。信仰,让人为之生为之死?太抽象。我认为它是这么个东西,比如赛800米,它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到了终点,哪怕你累得喘声如牛,还乐得一看,说,嘿,虽然没追上,但上回我4分,这回3分59,进步了!”   “甘之如饴?”   “嗯,就是甘之如饴。最重要的是,它让人心存盼望。”   钟磬终于停住动作,沉吟数秒后开口,嗓音略略低沉,“默默,我们活在当下,并非活在未来;不把握现在,不如重回母胎。人生只有一个结果,但可以有无数原因,这是我的想法。”   简默安静地听,安静地领会,随即讷讷地“嗯”了一声,伴随这个字的,是一颗落定的心,说不出是因他的话,还是因他这个人。   盯着他揉腿的动作,她又猛然想起一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钟磬,话说你真的吃过陆祈晏的醋?”   揉腿的动作再度停住,然后,一抹红晕极缓极缓地爬上了钟磬的侧脸,几不可辨,却是让简默看呆了。   久久,室内响起一束又沉又闷的嗓音,“爱了你九年的男人,眼光和人品能差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   开春的时候,简默要去参加蔡晓燕的婚礼,六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显了,钟磬对她的注意也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从麓市到大东北中间不但要转机,航程来回加总也要八个多小时,怕她的身体出差池,钟磬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好在简默越来越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资本,尤其是怀孕后,资本有渐增的趋势,最后以事易事,交涉圆满成功。   年的头尾是财务人员最忙的时候,明霏作为财务总监,更是忙得够呛,这几天总算有了空功夫,便准备和简默去大东北转悠个两圈。于是,两人携着家眷早两天出发,被新娘得知,又被邀去新房参观。   由此,见到了准新郎申清。东北帅爷们一枚,是个律师,唯独看着蔡晓燕,还会脸红和结巴。   简默对东北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炕上,看到正儿八经的公寓式套房加卧室那张king size时,真心有被惊到。   “娘家小康,好在婆家小富,不过现在大东北也学你们东南沿海涨身价,房子撑死一百平方。你们两个住惯总统套房的,别鄙视吾的大床房啊。”蔡晓燕引着她们去卧室,不忘呵呵地介绍。   房子是不大,但细节处可以看出温馨的味道,尤其门墙上可爱的贴图以及窗台上迎风款摆的小花小草,家,大概就得有这种风情。   简默暗暗打起小算盘,钟某人貌似在园艺上挺有造诣的,回去就和他商量种些小植物,比如最近很火的多肉。   正想着,客厅传来一道粗犷的嗓音,“燕子,你招呼着你朋友啊,我出去买几个菜。对了,要买酒不?”   蔡晓燕立马以大嗓门传回去:“你傻呀,这不有一个正怀着呢,就买瓶小烧吧。”转过身时,对上四道怪异的目光。   “怎么了?”   明霏耸耸肩,“觉得你东北女汉子的形象顿时深入人心了。”   简默跟着调侃了句,“你们两口子平日里就这么隔空传话?”   “差不多吧,和他喊惯了。在家里呢,还拘束什么!”   “他对你挺好。”简默看着房里颇具文艺范的流苏、纱幔,以及窗前的那扇四折屏风,就知道新郎有多包容新娘。   蔡晓燕没否认,“发小嘛。基本就是心情不好做回收站,姨妈来了做网络连接,遇到瓶颈当IE浏览器。”   “原来是标配。”明霏也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止步,目视蔡晓燕,“怕就怕占内存的都是后来下的软件吧?什么时候换的人,还是中病毒,系统重装过?”   都问到这份上,明霏又是个可靠的主,蔡晓燕也没打算再隐瞒。请两位室友到客厅坐下,她倒了三杯红枣茶,先招:“那个,早分了。”   “什么时候?”明霏顺便瞟一眼简默,听到这话居然连眼睛也没眨,这货早知道了?后者无辜地回望,我就算知道,也不了解内情啊。   “就大学刚毕业不久。性格不合,分了。”当事人则捧着茶,简单两句解释完毕。   “青梅竹马到大学毕业才说性格不合,蔡大姐,你觉得这话合适?”   蔡晓燕突然哈哈一笑,“霏女王,老长的故事呢,你确定要和我唠嗑?默默肚子里那块肉也不屑听这一堆破事吧。”   两人知道这是文艺燕缓解气氛的方式,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一分钟后,晓燕开口,“他家前几年在晋市挖煤,挖多了,就挖成了老板,之后买车买房买地,富大发了,他现在身上穿的一件衬衫就顶我三个月工资。我家小门小户,他大少爷嫌我土嫌我不能打扮;我长的就是路人脸,他大少爷就整得跟今天才认识我似的;连我吃个路边摊,都嫌我追求太低。还让我什么都得听他的,他不高兴,我就是垃圾桶,他高兴,我也得是饭桶。这日子,还有法过嘛!”   “唔,暴发户的心态,很正常。”简默倾向于理性。意外的是,同样坚持理字先行的明霏这回居然倾向于感性,“就这么分了,不可惜?”   “可惜。”   蔡晓燕答得很硬气,“不过,后来想通了。给一个台阶下,这是正常人要求的待遇;给一百个台阶下,那是皇帝才有的特权。他要做感情的皇帝,能是真的爱我?搞不好哪天整出个三宫六院,把我打入冷宫,难道让我抱着寒衾冷褥喝西北风?说实话,我真没这么伟大,或者,我本来也没这么爱。年少的感情,本来都不作数的。”   简默细看蔡晓燕的样子,居然真是一副不作数的样子。想起大学里室友曾千里寻夫的事,她不禁唏嘘,本来,也没这么爱啊……   两天后便是酒宴,在一家知名的五星酒店举行,照蔡晓燕的原话,人生的第一次都得下血本。   她两人都来,顾盈贝自然也请。顾大小姐给室友面子,来了,依旧是老样子,满身的名牌,再加上身边满身名牌的男人,相当醒目。   室友齐聚,总要聊聊近况。简默的肚子最惹眼,顾盈贝先问:“默默,听说孩子六个月了?三年没动静,一上来,给孩子的酱油瓶都准备好了,awesome”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顾盈贝啧声,“这话我听的,怎么像是在秀恩爱?”   明霏则挑起半边眉,“顾大小姐,不如你先交代一下身边那位的来历?”   “哦,一个星期前刚领证。世纪婚礼正在筹备,敬请期待。”   “Virage?”   “No,Veyron。”   明霏瞅简默一眼,另一边的眉跟着一挑。   而顾盈贝似浑然未觉,优雅地啜了口茶,艳丽的红色甲油在灯光下画出了猩红的轨迹,“你呢?今天带楚大分析师列席,也得负一负法律责任了吧?”   “这个得看心情。尤其我怕看走眼,以后要负大于等于三次的法律责任。”   知道明霏指的是她,顾盈贝笑笑,不以为意,“又不是刑事责任,民事的,怕什么。”   “你家这位看来是刚哥家的,就算是刑事责任,也不怕吧。”明霏冷声提醒,往顾盈贝旁边射去的目光锐利逼人。顾盈贝也是聪明人,得到暗示后往边上一扫,发现新婚老公的视线正紧黏在同桌的两个室友脸上,堪称肆无忌惮。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顾盈贝这次居然没撒泼,反而娇滴滴地偎向老公,细声细气道:“David,我的眼睛好像进东西了,你帮我看看。”   男人懒洋洋地把视距缩短,随即斥道:“不是让你戴美瞳?戴了哪会进东西?再说,你眼睛这么小,谁信啊!”   简默和明霏在这位David说第一句话时已判定此为渣男,没想到顾盈贝还是低着头,好声好气地认错,要是搁在平时,顾大小姐掀桌都是可能的。   这回是简默看了明霏一眼,后者回以一记耸肩,很明显,顾盈贝这次是真栽。也算应了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个人是为了治你而存在。   晚六点十八分,司仪宣布婚礼正式开始。婚宴规模不算大,一共二十桌,差不多坐满,简默这桌是大学同学组,席上的另三个人都是她认识的。   趁人群欢呼之时,简默扯了扯钟磬的衣袖,咬耳朵,“从小学到高中都同校挺好,同学资源共享,少请四分之一的人。”她记得他们结婚时摆了近五十桌,钟某人还坚持用顶级的酒宴规格,就算那会物价还没飞涨,算下来也挺肉疼。另外,敬酒能敬到吐。   钟磬则用怪异的眼神看她片刻,无语。明霏也听见简默的私房话,咬她的耳朵,“同学能请几个?你干脆找你堂哥表哥结婚,亲戚资源共享,少请一半的人!”   “……”不愧是会计系的女王,够悍。   婚宴照传统流程走,大体是台上各种致辞,台下各种掌声。   简默安静地看着热闹,却是分了大半的脑细胞去回忆和钟磬结婚时的细节。   两人是半中半西的婚典,应简家的要求,先在教堂举行了婚礼,一首《盟约》中,他们互许“我愿意”。而后应钟家的要求,她换下曳地婚纱,穿上凤冠霞帔,而他峨冠博带,一身的喜红。之后的迈火盆、跨马鞍、拜堂、饮合卺酒,每个环节皆是精致讲究到极点。   现在细想来,他给她的那个婚礼,堪称盛大。   致辞结束后,晚宴开始,基本上就进入敬酒与游戏环节,气氛也由此推高。   轮到简默这桌时,新郎已经喝高了,颧骨泛着艳红,顾盈贝的新任老公显然是劝酒的好手,说辞层出不穷,再加上另几个女同学的哄声,新郎一连喝下三杯,脸色登时与地上的红地毯一般无二。相邻几桌都是两位新人的同学朋友,见状都围拢来要凑热闹,蔡晓燕急了,仗着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干部,把老公攮到身后,嚷道:“你们几个,别欺负我老公啊!把老娘惹急了,统统给我出去跑圈。”   “哟,学委,急了啊!清子这才刚进门呢,就护成这样!清子,躲老婆背后算什么男人!赶紧的出来,哥儿几个可知道你今儿有多嘚瑟!”   “可不是嘛!学委可是咱清子的梦中情人啊!”   闹腾时,不远处被冷落已久的包厢门不期然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不过众人都在兴头上,谁也没注意到,直到男人走到了简默这桌,更确切地说,是走到新娘蔡晓燕的身边,才有人叫了一句,“行寒?”   闻声,蔡晓燕恼红的脸陡然褪成了白色。这个人,简默和明霏也都认识,正是文艺燕口中不作数的那位。   “燕燕、清子,你们两个结婚不请我这个发小,于情于理,怕是都说不过去吧?”男人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张脸斯文俊秀,连说话也是温和有礼。   蔡晓燕看着他,蹦出一句,“我和申清怕酒宴太磕碜,卞少吃得闹心,所以没敢给您寄帖子。”   “哦?”男人挑眉,看向新郎,“清子,大院里的长辈说你肚子里能撑船,我今儿算是见识了。连我用过的二手货你都能捧作掌上明珠,肚量果真惊人啊?”   他说得字字清晰,偏偏一点也不中听。人群中不少清楚三人纠葛的,见卞行寒摆明了是来砸场子,纷纷以“哥们,过了啊”、“新婚呢,说什么屁话”来劝。   蔡晓燕则喜怒不明地站着,食指蜷在虎口上,了解她的人都清楚,这是她发怒的前兆,而蔡晓燕的话也让人相信这位东北姑娘的确有干架的意思,“卞行寒,你说谁是二手货?”   一句话问得几个嘻嘻哈哈来劝的人纷纷止住了笑,面有难色。   大喜的日子,最怕的可就是出意外。这头年轻人欢脱的气氛不复,另几桌的长辈注意到异况,已经探头往这边看。怕事情不好收拾,几个和新郎铁点的哥们搭上卞行寒的肩,要借一步说话。   新娘见状不答应,“你们不要架他走,先让他说清楚。”   卞行寒冷冷一笑,“抱过、亲过、摸过,除了临门那一脚,可都齐全了,还不是二手货?”   话落,一片死寂。   简默看到蔡晓燕的拳终于握实,这说明,当事人的忍功将破。她正要阻止,肩上却被人一压,一瞧,是钟磬,示意她看一直无动于衷的新郎。果然下一秒,两只大手包住两只小手。   一直沉默的申清猛然吼道:“卞行寒,你给老子听清楚!”这中气十足的吼声,不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成功让新娘松开拳头。   新郎却是麻溜地跑到台上,拿了只话筒继续造势,“老子今天敢在这里说,就不怕人知道!卞行寒,老子告诉你,老子知道燕子爱的是你,从高中开始,老子就知道!可是,那不顶用,她现在是老子的女人,就算老子没你有钱,脸也没你的白!你今天酸不溜秋磨磨唧唧地跑来砸场子,晚了!”   话落,新郎无视在座数双震惊的目光,把头一转,还是粗嗓门,又带上了些许轻柔,“燕子,你不稀罕我不打紧,总之,我这辈子赖定你了。求婚的时候我就答应你,你笑的时候,我陪你一起笑,你哭的时候,我不哄你笑,我陪你一起哭。你就是孩子个性,只要有人比你哭得大声,你就没声了。我知道你现在想哭,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得省着点眼泪,我一个大男人哭,可真不怎么好看。”   新郎的话还没说完,底下就有人笑了出来。   申清也傻呵呵地笑,身体因为醉意微微晃荡,“燕子,爷今天就想告诉你,卞行寒说对了一句话,你就是爷的掌上明珠,往后爷会代替爹妈罩着你,当你的撒气筒,还当你的打气筒!他还有句话错了,你满月的时候爷就抱过你,你七岁之前还和爷一块洗过澡,爷手里握的可都是第一手资料。至于这临门一脚,嘿嘿……”   突来的贼笑,再度让台下不少人忍俊不禁,老一辈的暗嗔“这孩子”,小一辈的则唏嘘“很黄很暴力”。   明霏轻拍身边红着脸又红着眼的新娘,“还不赶紧上去,脸都能当印泥了。”简默跟着说:“目测新郎半分钟后要倒。”   蔡晓燕听完不敢马虎,快步到台上扶住申清,轻语:“下来了。”   谁知后者不听,一把抱住妻子,凑近话筒高声叫道:“我申清这辈子做的最爷们的事,就是娶到蔡晓燕当老婆!蔡晓燕,我爱你!”   新郎的告白如此给力,直接让人忽略了刚才的小插曲,全场的气氛更为轰动,不少人开始例行的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蔡晓燕眼眶艳红,大概受到气氛感染,在众目睽睽下夺过申清手里的话筒,也对着全场的人宣告:“我蔡晓燕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就是嫁给申清!申黑脸,我爱你!”   伴随着话筒落地的“砰”声,两人应景地在口哨声与欢呼声中拥抱、深吻。   一场婚宴,遂以新郎新娘的双赢结局圆满落幕。   “东北男人表白,倍爷们。”回到酒店,沉默一路的简默终于表达出对新郎的赞赏,然后睨了眼房间里的某个江南男人,叹息,“不像……”   这个不像,意味明朗,钟磬瞅她一眼,没反驳。房里有整片的落地窗,他走至窗边,半晌后说:“默默,下雪了。”   咦?简默瞬间忘了怨念,惊喜地跑到他身侧,往外一看,真下雪了,还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那种。她注视片刻,转头,“钟磬……”   “戴上帽子和手套。”   这是同意的意思?简默乐了,屁颠屁颠地跑去把帽子和手套戴上。   临出门,钟磬又替她整好帽子,在把她的耳朵塞进帽子之前,捏住,淡淡地笑了。   “怎么?”   钟磬又捏了捏她的脸,逸出两个字,“胖了。”终于胖了。   “……”还不是伙食太好心事变少的关系?   “走吧。”   “哦。”   事实上,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如今是三月份,东北大多数城市的雪已经融化,冰灯节也早就结束。间或下几场雪,隔天起来,雪又化了,不大看得到千里冰封的场景。   简默记得迅哥儿曾说,北国的雪花在纷飞之后,永远如粉,如沙。她趁着意境,弯身抓起一小把,雪很快在手中化开,除了湿冷的感觉,觉不出雪的任何斗争性。   “想到什么?”钟磬右手撑伞,用左手替她拍落肩头的几点雪。   “如粉如沙。”   他略一思索,找到了出处,笑道:“两天前这里刚下过雨,空气不够干燥,今天也没风,恐怕无法如粉如沙。”   话在理,简默遂放弃琢磨,安分地继续往前走。   此处在闹市,八点多的光景,街面上不时驰过几辆车。突然来了一辆敞篷的超跑,连在雪天也没放缓速度,车子刺溜而过,轧出高分贝的噪音。简默止步,第一次没去计算噪音污染,而是问了一个在酒店就生出的想法,“钟磬,为什么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要选劳斯莱斯当婚车?”   他们结婚在四年前,她听说,那时候麓市顶多十辆劳斯莱斯。   “高调。”钟磬很快给她回应,意涵无限的两个字。   高调?这……似乎怎么都和他的性格不符吧?学生时代他出名,先因成绩,后因有校园论坛,获奖或者各类评选能广而告之;社会人士时期他出名,是顶着Si lentCEO的头衔,连名字都是近期公司上市闹得大,媒体去翻公司年报才搜出来的……   “那结婚时我们一共花了多少钱?可以不保证准确性,必须保证真实性。”简默又问,把“真实”二字咬得很重。   几秒后,钟磬报了个数。简默对数字敏感,记性也好,迅速在脑中搜索近期才存储成功的资料,他们结婚那年他公司的净利……不对外披露的内报基本不存在造假,她再度吃了一惊,他居然用了近六分之一的利润!那时候可是正值金融危机,互联网多少被波及,况且加密服务与O2O网站是也是当时的产物,他会不会太无视风险了?   简默咬牙,“话说如果我不问,是不是到老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你付出的沉没成本?”   比如在能力范围之内,他给了她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没办法。”   “什么?”   “该项成本无法进行会计核算。”   这不就是暗表他付出得狠多、狠多?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   简默撇撇嘴,“企业经营中,成本核算与控制是必要的,尤其无法进行会计核算,本年的盈利情况不得而知,下一年也无对照。收入和成本是与钱关系最密的两要素,你这个CEO也能潦草?”   “钟太太教训的是。”   正说着,雪渐渐转小,简默之前就幻想过和钟磬在雪地里散步的场景——安静地走一段路,回眸,雪地里两双脚印,深与浅、大与小,以及一致的步调。   可惜现在的雪不大,积雪的可能性为零。简默幽怨地想着,倏地夺过钟磬手里的伞,随意搭在了路边的一条长椅上。   钟磬失笑,“做什么?”   “没什么,我乐意!”说完,她摘下手套,一股脑地塞在钟磬的大衣口袋里,两只手刺溜一伸,钻进他的衬衫,再卖乖地笑,“以后付出成本要告诉我,好歹我是会计系毕业的。”   两只微凉的手还在他的腰间缓缓蠕动,似乎在寻找最佳的取暖点,钟磬哭笑不得,答应。   简默怕他积习难改,不放心,试着循循诱之,“钟磬,你听过‘如果爱,请深爱’吗?”   “怎么?”   “没听过也不要紧。重点是它还有下文,叫‘如果深爱,说出来’。”   如果爱,请深爱。如果深爱,说出来。   钟磬默念一遍,心神一动,低头捧起她的脸,一片雪落在她的下唇上,他印上去,以两人的体温融掉那雪,微冷。   简默憋不住,叫他,“钟磬。”   “嗯?”   “我爱你。”   他笑,“谢谢。”   她瞪,“不、客、气!”   而在她的瞪视中,他没再说话,只牵起她的手往来路走。   也许再过个三五十年,他会告诉她,他之所以不计算成本,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亏本。   因为,她即是他此生,最可观的收入。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汗,终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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